宋人傳奇《蘇小卿》是一個美麗動人的愛情故事。雖然它不像《鶯鶯傳》被王實甫改編成的《西廂記》雜劇那樣的婦孺皆知,但經過小說,諸宮調,散曲,雜劇等多種藝術形式的傳播,也產生了廣泛的影響。尤其是蘇小卿這樣一位敢于對愛情大膽潑辣追求的女性形象,幾百年來,和崔鶯鶯、李亞仙、杜十娘一樣,在中國文學人物畫廊里熠熠閃光。
宋人傳奇中的《蘇小卿》
《蘇小卿》的本事最早見于南宋人編的《醉翁談錄》的佚文,今存《永樂痧大典》2405卷,作者無考。但從文中所寫的雙漸是北宋中葉時人,仁宗慶歷二年(1042)進士,曾任同州知州,可推知作者約為北宋中葉以后人,在小說中,整個故事可分為邂逅訂情,廣陵重逢、月下偕逃三個部分。
蘇小卿是閭江知縣蘇寺亟的獨生女兒。她“性格妖嬈,儀容儼雅,瑩玉肌香,宮腰難比,”是一位美麗異常的少女。一天,她獨自在后花園玩賞,“星眸四顧”,忽見一人臥于花陰之下。經詢問,才知是本縣衙里的廳吏,姓雙名漸。雙漸自幼就博覽經書,長大又工詞賦,雖有攀龍折桂的志向,無奈家境貧寒,無由進身,只好暫時茍安于廳吏之職。蘇小卿見他位居卑下,卻有凌云之志;又見他英俊瀟灑,一表人材,心中不禁為之怦然。默念道:“荊山之玉,自帶纖瑕,世之常理。今生精神端麗,誠為佳士。”蘇小卿為了驗證雙漸的才學,“遂指廳壁山水賦詩”,雙漸果然應命立就:
“澗邊芹草連天碧,山下錦濤無丈尺。
鶯稀燕少蝶未知,密意采芳與誰惜?
我有春情方似織,萬緒千頭難求覓。
富貴榮華不早來,眼前光景空拋擲。”
小卿見雙生詩句華彩四溢,且又流露對自己的傾慕之情,心中更是攪翻起無限愛意。便順勢問曰:“‘昔相如有援琴之桃,文君潛附轂相逐;韓壽孤吟于窗下,賈氏竅之香囊’,此乃憐才惜貌。嬌羞微笑曰:‘爾能學否?,生曰:‘一介末吏,非匹耦不敢當此’。女慚曰:‘妾一言已出,反不見從,邇來詩涉淫詞,汝得何罪?’生不得已而諾之。亂紅深處,花為屏障,尤云殢雨,一霎歡情。”離別時,小卿殷殷告曰:“……深心勵學,不忘勞苦,以俟搜賢取士,待折高枝。……我乃它托不嫁,等待親音,更無忘也。”
這是小說的第一部分。最令人吃驚的是蘇小卿對愛的大膽追求幾乎到了毫無顧忌的地步。她的“星眸四顧”,一反“笑不露齒、目不斜視’的封建道德規范;她的主動求愛,并即刻許身野合,更是違背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男女授受不親”的封建倫理準則。盡管她也出身官宦人家,但在人物性格發展的進程中,她甚至沒有崔鶯鶯的那種當要跨出封建禮教門檻時的猶豫與反復。宋代,是程朱理學盛行,文則強調載道、小說則強調訓誡,封建倫理道德的戒規最為謹嚴的時代。也許是“矯枉”必需“過正”,蘇小卿性格正是這種“謹嚴”的壓抑下逆生出來的女性形象,她的大膽而熱列的追求,也正是對程朱理學中“存天理,滅人欲”的禁欲主義的挑戰。這種情形就如同西方中世紀的黑暗窒息不能逆孕出《十日談》、《巨人傳》這些偉大著作一樣。從這個意義上看,蘇小卿的形象內蘊不止是停留在沖破封建禮教、要求婚姻自主,而且還在于渴望人性的解放,自我命運的主宰。正是基于這樣的思想基礎,蘇小卿最終能擺脫時代的局限,放棄既得的物質利益,毅然與雙漸偕逃。
與蘇小卿相比,雙漸在愛情上似乎顯得拘謹、膽怯。他雖愛慕小卿,但囿于自己低下的地位,即便在小卿咄咄的愛的灼熱下,他仍是“一介末吏,非匹耦不敢當此”,最后小卿以他“詩涉淫詞”相脅,才使他“不得已而諾之”。如何來看待雙漸的“怯懦”?這不僅僅是封建等級觀念在他頭腦中的反映,事實上,在當時一個堂堂正正的男子,一旦訂情成婚,他就要承擔起養妻育子的責任,此時的雙漸只是一介胥吏,又怎么有優厚的物質力量娶養一位千金小姐呢?再從故事的發展和結局來看,雙漸對愛情是始終不渝的!如果拿《鶯鶯傳》中張生的“始亂之,終棄之”來比較,雙漸的品行則高尚得多了。因此,假如我們了解了雙漸此時的生活背景,再看了故事情節的全部過程,就不難看出雙漸的這種“怯懦”還由于他在愛情問題上的矜持和謹慎,以及他對蘇小卿的責任感。但令人感佩的是蘇小卿無視封建禮教中的門弟觀念,她慧眼識才,認為雙漸是一塊稍帶纖瑕的荊山之玉,是她鼓勵雙漸一起走上反封建禮教道路的。
從人物形象的塑造看,作者讓蘇小卿一出場就性格畢露,華彩照人。僅“星眸四顧”一語,就活脫脫描繪出蘇小卿青春好動,活潑敏捷的神態,就如同京劇中名角兒的上場亮相,先聲奪人,舉座精彩。當小卿“見一人臥于花陰之下,女叱問曰‘何人敢至于此’?”就一個“叱”字,既合乎于她官宦千金的身份,又表現出她嚴厲潑辣的性格。作者在小說的開始就著力表現出小卿性格中與封建禮教的淑女閨范相悖之處,這都是為小卿以后的花園許身和雙雙潛逃設下的鋪墊。通過人物間的性格反差來增強人物性格的鮮明度,也是小說塑造形象的成功之處。小卿對雙漸的愛情表白無絲毫隱諱忸怩之態,她先以史稱佳話的兩個典故表露心曲,又追問雙漸“爾能學否?”相反雙漸卻顯得猶豫不決,這使小卿羞怒萬分,即以“詩涉淫詞”脅其就范。看得出來,小卿不僅大膽潑辣,而且工于心計。她與雙漸的性格在初次交鋒中就互為反襯而塑造得活靈活現了。
“廣陵重逢”是小說的第二部分。雙漸苦志二年,終于蟾宮折桂,功業有成。原以為可指日迎娶小卿,有情人可以成為眷屬,但誰知命運多舛,小卿因父亡與母投揚州外祖。雙漸急趕揚州尋覓,小卿又因母亡而淪入娼門。此時,雙漸與小卿的地位發生了戲劇性的變化,一個上升到新貴的行列,一個卻跌落到社會的底層。在等級森嚴、講究門第的封建社會,無疑這是對雙漸的嚴峻考驗。小說寫雙漸聞知小卿落入煙花,心中“大慟”。被友人邀往“妓陌之所”解悶,竟巧遇小卿。“漸于樽前顧盼,見女子容貌若小卿也。心悸魂飛,但忘所措。其女子見漸面,默念之:依稀似雙郎也。心目皆眩,情魂俱失。”自此以后,雙漸在小卿宅內小室,“促席飲樂”,詩酒留連,“荏苒二年”。這里,蘇小卿雖對自己的命運“唏噓涕流,悲不自勝”,但沒有因為自己落入娼流而自暴自棄,自輕自賤,拋卻前情;更難能可貴的是雙漸克服了自身的偏見和社會的種種阻力,沒有因為蘇小卿遭遇不幸、淪落青樓而鄙視她,拋棄她。假如我們認定蘇小卿性格,一開始就以反封建禮教的女性形象出現,那么雙漸性格發展至此,則出現了巨大的飛躍。雖然他的地位從出身微賤的“廳吏”到現在躋身官場的官宦,但他對愛情卻從先前的“怯懦”到后來的“勇敢”。愛的力量是偉大的,愛是人類生活中最崇高的感情之一,自古以來,我國作家一直以飽滿的熱情,歌頌真摯的愛情生活。在這里,是堅貞的愛情戰勝了封建的門第觀念,尊卑觀念。貞節觀念,也使雙漸、蘇小卿形象具有深刻的社會意義,放射出炫目的異彩。
小說的最后部分是“月夜偕逃”。二年后,雙漸奉命赴京候選。乘舟沿江而上,夜泊豫章城下。“是夜萬里無云,月色如晝”,雙漸“凝神如醉,亂思如癡。一派江聲,促成愁思;數點漁火,燒斷離情,浩飲長歌,不能自遣”。沉浸在對小卿的無限思念之中。正在此時,“忽聞樓櫓呀咿,有一畫舸將近”,原來是一高官攜蘇小卿乘畫舫亦泊于同處。兩人以歌互通款曲。小卿趁機潛奔雙漸,兩人棄舟登岸,易服星夜兼程潛逃。到京師后,雙漸被授顯職,與小卿“得偕老焉”。這一部分似乎長于歌而疏于情節。在唐宋人傳奇中,往往以散文敘事,韻文抒情,駢散間錯,相得益彰。這種格式影響到后來的話本、戲曲、彈詞。在這里,作者將重頭戲放在兩人的唱和上,其旨就是要描摹刻劃出雙漸蘇小卿之間的那種綢繆纏綿、難分難舍的刻骨情意。雙漸的“……今日相逢相識人,青衫拭淚仍無極。……揚州一夢今何處,風月情深向誰訴?……腸斷江頭夜不眠,風帆明日東西去”。凄婉悱惻,情之至也。而小卿的“眼期心約情繚亂,與君一使柔腸斷。縱有西清松柏間,同心許結連理愿”。表明她又一次主動偕雙漸潛逃,“愿以死以報君德也”,從而以畫龍點睛的一筆完成蘇小卿性格塑造的全部過程。由此,也深化了小說反封建的主題。
這篇小說一個很大的特點是情節騰挪跌宕,曲折多變。小卿送別雙生,總想仙郎折桂,洞房花燭已十拿九穩,不想父母雙亡,落入風塵;雙漸中舉歸來,尋小卿不見,急赴揚州,竟在妓館巧遇小卿。兩人繾綣二載,雙漸奉命赴京,原以為情分已斷,不意又相遇于江舟。可以說懸念不斷、高潮迭生;前峰未平,后浪繼起,令人求讀心切,欲罷不能。
情景交融,注重氛圍渲染,也是本文的一大藝術特點。為烘托雙漸別離小卿的百般傷感,作者選擇了無情的江濤、明滅的漁火、清冷的月色諸般景物,刻意渲染出一種凄清哀怨、愁腸寸斷的氛圍;又以“凝神如醉、亂思如癡”二句,描摹雙漸極度幽怨的神態,將人物心境與自然景物緊密結合,以情融景,景隨情移,從而為兩人的唱和創造出一種具有濃郁感情色彩的典型環境。
小說在造句遣詞上,亦覺功力彌深。全文駢散相間,疏落有致。散體敘述生動簡潔,特別是寫雙漸泊舟豫章城下思念小卿的一段文字,描情繪形,精美異常。韻體抒情動人心魄,獨具神韻。
總之,在古代眾多愛情故事的人物中,蘇小卿和雙漸這一對青年戀人是頗有特色的人物,他們純潔而堅貞的愛情,是一首極優美、極動人的歌,因而他們的故事自小說《蘇小卿》問世,即被多種藝術樣式改編、傳播,幾乎成為家喻戶曉的故事,產生了深遠的影響。
《蘇小卿》故事的流變
繼宋人傳奇《蘇小卿》之后,演唱雙漸、蘇卿故事的宋金諸宮調有《雙漸豫章城》一本(見《董解元西廂記·斷送引辭》)。金院本有《調雙漸》一本(見《輟耕錄》)。元雜劇有王德信《蘇小卿月夜泛茶船》,紀君祥《信安王斷復販茶船》,庚天錫《蘇小卿麗春園》、無名氏《趕蘇卿》、《豫章城人月兩團圓》。明清傳奇則有無名氏《三生記》,《茶船記》和《千里舟》等,都是演雙漸蘇卿故事的,惜均已散佚。在元人散曲中我們知道有一本張五牛創制、商正叔重編的《雙漸小卿》諸宮調,見于楊立齋散套[哨遍]小引所載:“張五牛、商正叔編《雙漸小卿》。趙真卿善歌。立齋見楊玉娥唱其曲,因作[鷓鴣天]及[哨遍]以詠之。”這一事實,我們也在夏庭芝《青樓集》中得到了旁證:“趙真真、楊玉娥善唱諸宮調。楊立齋見其謳張五牛、商正叔所編《雙漸小卿》,因作[鷓鴣天]、[哨遍]、[耍孩兒]、[煞]以詠之。”我們現在可以從楊立齋的散套中節錄片段,窺知諸宮調《雙漸小卿》情節的大概:
[五煞]這個才子文藝高,那個佳人聰俊雅,可知道共把青鸞跨。一個是紗巾蕉扇睜睜道,一個是翠靨金毛俏鼻凹。無人坐,一個是玉堂學士,一個是金斗名娃。[四]又有個員外村,有個商賈沙,一弄兒黑漆筋紅油靶。一個向麗春園大碗里晨空了酒,一個揚子江江船中就與茶。精神兒大。著敲棍也門背后合伏地巴背,中毒拳也教鐺里仰臥地尋叉。
[三]而今汝陽齋掩綠苔,豫章城噪晚鴉,金山寺草長滿題詩塔。唯有長天倒影隨流水,孤鶩高飛送落霞。成滿灑,但見云間汀樹,不聞江上琵琶。(隋樹森編(《全元散曲》中華書局版)
從這三支曲子所唱,大體上可以了解到《雙漸小卿》諸宮調,已基本具備了后來散曲,戲曲中的“販茶船”、“金山寺題詩”的重要情節;并據《水滸傳》中白秀英唱諸宮 《豫章城雙漸趕蘇卿》的一段描寫推知,《雙漸小卿》諸宮調亦有了“趕蘇卿”的情節。主次要人物都有了眉目,只是雙漸已是“玉堂學士,”小卿則是色藝雙全的“金斗名娃”了,宋元有無名氏戲文《蘇小卿月夜泛茶船》,《永樂大典·戲文十一》、《南詞敘錄·宋元舊篇》均有登錄。又《宋元戲文輯佚》(錢南揚輯)存殘曲十支。雙漸和蘇小卿故事在宋元時代極為盛行,但詳情則僅見明梅鼎 《青泥蓮花記》記載:“廬州妓女蘇小卿,與書生雙漸情好。雙生外出,久不還。小卿杜門不再接客。其母將小卿賣給江西茶商馮魁。小卿在茶船過金山寺時,留詩壁上從示雙漸,詩曰:“憶昔當年折鳳皇,至今消息兩茫茫。蓋棺不作橫金婦,入地當尋折桂郎。彭澤曉煙迷宿夢,瀟湘夜雨斷愁腸。新詩寫記金山寺,高掛云帆上豫章。”雙漸成名后,經過官府的判斷,成為夫妻云云。諸宮調和戲文的情節雖基本相同,但這里沒有了故事的重點“雙漸追舟”的情節,人物身份大體也不差(只是雙漸由玉堂學士變成赴考的舉子),但比之宋人傳奇故事,則有了以下幾點變動:
一、蘇小卿從知縣千金的身份改變為單純的青樓娼女,因此沒有了蘇小卿見到雙生后的許多重大情節。如在賦詩試才以后,她就大膽摯著地追求愛情,沖破封建思想,一往情深等等。既然蘇千金不成其為蘇千金,那也就沒有了反封建禮教、追求婚姻自主這樣的內容了。只是單純地表現為商人與讀書人爭奪娼妓的矛盾,或者說只是才與財的矛盾與爭奪,無疑,大大地削弱作品的思想性和社會意義。這正是除宋人傳奇外,其它文藝樣式的不足之處。
二、蘇小卿與雙漸的最終結合,小說是以兩人雙雙私奔而完成的,它生動地表現了男女主人公對待愛情的熾烈和義無反顧的態度。這樣的行動和結局,是非常自然而又合乎情理的發展,也使人物形象更加飽滿,完美;然而戲文的結局是“漸成名后,經官論之,復還為夫婦。”套上了一件“合法”的外衣,不需要自己的努力,聽憑青天大老爺的恩賜就行了。這樣的結局不僅落了舊戲的窠臼,而且無法給人以啟迪和鼓舞。
三、宋人傳奇情節的發展是由男女主人公雙雙推動的結果。而在戲文中我們看不出雙漸對愛情堅貞不二、勇于斗爭的性格特征,也不知道在這一場斗爭中雙漸對情節的深入有過什么積極的行動。反之,在蘇小卿的行動上,除了“怨”再就是如詩所云“蓋棺不作橫金婦,入地當尋折桂郎”,充其量只是最后欲在死殉情。在戲中是一個軟弱被動的角色,跟小說中蘇小姐敢于果斷不懈地努力、掌握自己命運的性格作風何啻相差千里!
元代曲家筆下的雙漸蘇卿
元人散曲敘述或涉及雙漸、蘇卿故事的就更多,不亞于張珙和崔鶯鶯,成為流行的典故。如楊果、關漢卿、白樸、馬致遠、鄭光祖、睢景臣、喬吉、張可久、張鳴善等幾十名作者都使用過這個題材寫作,在這些作家的筆下,蘇卿和雙漸的形象人各一面,異彩紛呈。但從這幾十首(篇)散曲中(不具引)可以歸納整理出這樣一個雙漸和蘇卿的故事:蘇卿又名小卿,金斗郡人氏。儀容端美,善織錦,兼通文墨。僑寓京城。其母蘇媽媽三婆命其操皮肉生涯,遂結識姓雙名漸字通叔的風流解元,兩情相好。江西茶商馮魁(或稱江洪)為小卿美貌所動,串通蘇媽媽用重金娶她。其中雖有“姨夫”黃肇(或稱黃詔)冒充蘇卿之夫亦無法挽救。蘇卿嫁后,思念雙生,每當月夜,坐茶船中低頭嘆息。一夜,忽然間聽到船上雙漸彈琴的聲音,正欲訴說別離話語,卻被馮魁驚醒,才知道是在做夢。茶船在金山停泊,馮魁同蘇小卿到寺中進香。馮魁先回到船上,蘇卿想念雙生,情不自禁題詩于壁。雙漸既被蘇卿所棄,落魄不得意,轉而貪戀煙花女子柳青。當他赴臨州縣任所時,就帶柳青同去。當雙漸看見蘇卿題壁詩時,立刻趕赴豫章城,得與蘇小卿相會。
在散曲方面,描繪雙漸蘇卿被蘇媽媽逼嫁拆散時的內心思慮,真切生動,感人至深。有代表性的有以下二套,第一套是大都歌妓王氏的[粉蝶兒]《寄情人》,是擬作蘇卿口氣來寫的,現節錄幾段:
[醉春風]……把一封正家書改作詐休書。馮魁不睹是將我來娶,娶。知他是身跳龍門,首登虎榜,想這故人何處?
[紅繡鞋]……不應馮魁茶員外,茶員外鈔姨夫,我則想俏雙生為伴侶。……
[斗鵪鶉]愁多似山市晴嵐,泣多似瀟湘夜雨。少一個心上才郎,多一個腳頭丈夫。每日價茶不茶飯不飯百無是處,教我那里告訴?最高的離恨天堂,最低的相思地獄。[普天樂]腹中愁,詩中句,問甚么失題落韻……
[上小樓么]他爭知我嫁人?我知他應過舉。翻做了魚沉雁杳,瓶墜簪折,信斷音疏。咫尺地半載余,一字無。雙郎何處?我則索隨他泛茶船去。
[耍孩兒]這廝不通今古通商賈,是販賣俺愁人的客旅。……[三煞]娘呵你好下得好下得,忒狠毒忒狠毒,全沒些子母情腸肚。則好教三千場失火遭天震,一萬處療瘡生背疽。怎不教我心中怒:你在錢堆受用,撇我在水面上遭徒……
第二套是元宋方壺的[醉花陰]《走蘇卿》,是擬作雙漸口氣的:
[醉花陰]雪浪銀濤大江迥……直趕到金山不見影。
[出隊子]……何處也金斗郡無心蘇小卿,空閃下臨州縣多情雙縣令。
[刮地風]……猛抬頭恰定睛,正是俺可意多情。走龍蛇字體兒堪人敬,他訴衷腸表志誠。
[神仗兒]喚梢公忙答應,休要意掙,誰敢道是半霎消停,直趕到豫章城。
這里核心情節是蘇卿在金山寺題詩,雙漸回來不見蘇卿,一路尋找,到了金山寺,見了蘇卿的題詩,于是追趕茶船直到豫章城。這跟《水滸傳》中“插翅虎枷打白秀英”中的白秀英所唱的三角戀愛《豫章城雙漸趕蘇卿》諸宮調的故事情節是一致的。
元散曲中還有做反面文章的,如貫云石[塞鴻秋]《代人作》“……推道是板障柳青嚴,統鏝姨夫欠。只被這俏蘇卿拋閃煞窮雙漸。”曾瑞[快活三過朝天子]《勸娼》“……愛錢把馮魁纏,敬富嫌貧,賢愚不辨。想蘇卿也識見錢。當時你眼前,若選,誰俊似雙知縣?”徐再思的[陽春曲]《雙漸》“蘇卿倦織回文錦,雙漸空懷買笑金。風流一點海棠心。不聽琴,只是不知音。”他們認為蘇卿之于雙漸的愛不是忠心不二、矢志不移的,而是嫌貧愛富,拋棄前盟的。此外還有周文質的[斗鵪鶉]《詠小卿》、曾瑞的[斗鵪鶉]《風情》等,也都是譴責蘇卿負心的。其中最典型的要數朱凱、王曄合作的小令組曲《風月所舉問汝陽記》(又名《雙漸小卿問答》)了。現節錄蘇卿、蘇媽媽的曲文如下:
[折桂令]《問蘇卿》……則問蘇卿是愛馮魁?是愛雙生?
[前調]《答》……一個將百十引江茶問肯,一個將數十聯詩句求親。心事紛紜:待嫁了茶商,怕誤了詩人。
[水仙子]《招》書生俊俏卻無錢,茶客村虔倒有緣。孔方兄教得俺心窯變。胡蘆提過遣,如今是走上茶船。拜辭了呆黃肇,上覆那雙解元。休怪俺不赴臨州。……
〔水仙子〕《蘇媽媽答》有錢問甚紙糊鍬,沒鈔由他古錠刀。是誰俊俏誰村拗?俺老人家不性索。馮員外將響鈔遞著,雙生啕休乾鬧,黃肇茶且莫焦——價高的俺便成交。
寫出了蘇卿毀約前盟,貪財負心,自覺自愿”不赴臨州”,背棄雙漸。還有一種說法是雙生負心,別戀青樓女子柳青,并娶了她。總之,在這一場文人、商人和妓女的三角戀愛的悲喜劇中,因時因人借題發揮,表現了作者各自的立場,觀點和評判是非的標準。但無論是蘇母逼嫁、還是蘇卿貪財、或是雙漸負心,都與宋人傳奇《蘇小卿》的題旨相去甚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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