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夜聞箏》全名為《崔懷寶月夜聞箏》,寫狂生崔懷寶與宮中樂伎薛瓊瓊的愛情故事。這個故事發生在盛唐,廣泛流傳于宋、金、元時期。
小詞一曲系情人
天寶中某一年的清明節,唐明皇李隆基令宮伎外出踏青,狂生崔懷寶急忙回避,躲在路旁樹后,窺見儀態嫻雅、美麗多情的宮中第一箏手薛瓊瓊,情不自禁,心里贊嘆,遂生愛慕之情。在樂供奉楊羔的幫助下懷寶潛入梨園班中,以吟小詞得見瓊瓊,兩人相偕潛出唐宮,逃往荊南。后被發現,帶回京城。崔以實情相告,在楊羔與楊貴妃的幫助下,玄宗下制把薛瓊瓊賜予懷寶為妻,使這對有情人得以美滿結合。
中唐以下,已有人為此事吟詩撰文,河南司隸崔懷寶有一首《憶江南》詞:“平生愿,愿作樂中箏。得近玉人纖纖手子,砑羅裙上放嬌聲,便死也為榮。”(《全唐詩》卷891)當是這個艷情故事產生的依據。晚唐溫庭筠寫的一首七言絕句《彈箏人》,也是緣此而發的。詩云:
天寶年中事玉皇,曾將新曲教寧王。鈿蟬金雁今零落,一曲《伊州》淚萬行。(《全唐詩》卷579)
寫的是彈箏人與寧王李憲的事,時間為天寶時期。寧王即讓皇帝李憲,為肅明皇后所生,是睿宗的嫡出長子,曾立為太子,后主動讓皇位于其弟李隆基,死后追謚“讓皇帝”。開元二十九年逝世,年六十三歲。不當為天寶時人。李憲不愿做皇帝,而時稱“有高世之行”(《新唐書》卷81《讓皇帝傳》)。李憲頗愛音樂,也是一位風流才子。唐人孟棨《本事詩》上曾有一段記載:“寧王憲貴盛,寵妓數十人,皆絕藝上色。宅左有賣餅之妻,纖白明媚。王一見注目,厚遺其夫取之,寵愛逾等。環歲,因問之:‘汝復憶餅師否?默然不對。王召餅師,使見之,其妻注視,雙淚垂頰,若不勝情。時王座客十余人,皆當時文士,無不凄異。王命賦詩。王右丞維詩先成云:‘莫以今時寵,寧忘昔日恩。看花滿眼淚,不共楚王言。座客無敢繼者。’王乃歸餅師,以終其志。”(后三句據《全唐詩話》補)以溫詩后兩句分析,似是明皇宮中彈箏人與寧王憲發生了愛慕關系,而未得成就,是一幕愛情悲劇。前兩句敘事,后二句抒情。抒情之語可謂情真意切,頗為精彩。如果把這首詩與白居易的《夜箏》詩:“紫袖紅弦明月中,自彈自感闇低容,弦凝指咽聲停處,別有深情一萬重。”(《全唐詩》卷442)聯系起來讀更有助于領悟到溫詩的悲劇感情。聯系白居易另一首詩《聽崔七妓人箏》詩看,聽見唐詩中雖未知箏人姓名,寫的卻都是藝妓的事。從內容看白、溫二人的詩所寫或非同一故事,箏人的故事已經流傳是可以肯定的。這個愛情故事是否真有其事,或者是詩人們從崔懷寶小詞與“崔七妓人”四字而蟬變出這個愛情故事里主人翁崔懷寶與薛瓊瓊也未可知。
這個故事比較詳細的記載見《歲時廣記》卷十七引《麗情集》:
明皇時,樂供奉楊羔,以貴妃同姓,寵幸殊常,或謂之羔舅。天寶十三載,節屆王清明,敕諸宮娥婦出東門,恣游賞踏青。有狂生崔懷寶,佯以避道不及,隱身樹下,睹車中一宮嬪,斂容端坐,流眄于生。忽見一人,重戴、黃緣衫,乃羔舅也,斥生曰:“何人在此?”生惶駭,告以竊窺之罪。羔笑曰:“爾是大憨漢,識此女否?乃教坊第一箏手。爾實有心,當為爾作狂計,今晚可來永康坊樂,問楊將軍宅。”生拜謝而去。晚詣之,羔曰:“君能作小詞,方得相見。”生吟曰:“平生無所愿,愿作樂中箏。近得玉人纖手子,砑羅裙上放嬌聲,便死也為榮。”羔喜,俄而遣美人相見,曰:“美人姓薛,名瓊瓊,本良家女,選入宮為箏長,今與崔郎奉箕帚。”是日,宮中失箏手,敕諸道尋求之,不得。后旬日,崔因調初荊南司錄,即事行李。羔曰:“瓊瓊好事崔郎,勿更為本藝,恐驚人聞聽也。”遂感咽敘別。自是常以唱和為樂。后因中秋賞月,瓊瓊取箏彈之,聲韻不常。吏輩異之,曰:“近來索箏手甚切。官人又自京來。”遂聞監軍,即收崔赴闕,事屬內侍司,生狀云:“楊羔所賜”。羔求救貴妃,妃告云:“是楊二舅與他,乞陛下留恩。”上赦之,下制賜瓊瓊與崔懷寶為妻。
這個故事已被南宋皇都風月主人編入《綠窗新話》,而《綠窗新話》又是以《麗情集》中摘錄來的,可知這個故事早在北宋時期就被說話人敷演流傳。
從《麗情集》中的記載看,故事中的情節非常曲折,結構也很完整。兩人從偶遇相慕,斥逐求情、晚詣定計、吟詩相會、二人潛出、同赴荊南、賞月彈箏、稽拿赴京、有司審訊、貴妃乞救、赦宥成親,以曲折完整的結構表現了有情人終成眷屬的主題。這段文字雖然只是一個說話人說話的提綱,但有的地方,如寫崔懷寶避道隱身,窺伺瓊瓊,瓊瓊斂容顧眄狂生的動作姿態生動傳情;崔懷寶調補荊南司錄,臨行時楊羔的諄諄叮囑,妥貼細密,合情入理。這是一個動人的愛情故事。在這個愛情故事里,塑造了風流倜儻的崔懷寶,美麗多情的薛瓊瓊,慷慨助人的楊羔,成人之美的楊妃,通情達理的唐明皇等一組人物。這些人的身份各別,性格不同,也都能在極簡要的文字中顯示出他們的不同特點。
宋時除了《綠窗新話》摘記其大概外,記錄這個故事的還有曾慥的《類說》。不過都沒有《歲時廣記》所錄文字詳細。這段文字當是《麗情集》原文而未曾節略。《麗情集》所記,恐也是當時敷演流傳的“月夜聞箏”故事的一個綱要,并非說話人的底本。
淺斟低唱七夕情
到了金元,搬演為戲曲者頗多,金院本有《月夜聞箏》一本,著錄于《輟耕錄》;雜劇有元人白補的《薛瓊瓊月夜聞箏怨》一本,鄭光祖的《崔懷寶月下聞箏》一本,均著錄于鐘嗣成撰寫怕《錄鬼薄》。元人鄭光祖的雜劇《永樂大典》卷二。七五三雜劇十七也有存目。惜全劇都已失傳,僅在《太和正音譜》、《北詞廣正譜》、《雍熙樂府》中錄有支曲,今人趙景深《元人雜劇鉤沉》中輯曲四支。輯錄最多的當推今人錢南揚的《宋元戲文輯佚》。
趙景深的《元人雜劇鉤沉》于輯錄《北詞廣正譜》(卷八)〔越調〕內所存殘曲四支后注云: “就《綿搭絮》與《拙魯速》二曲觀之,乃崔懷寶、薛瓊瓊賞月彈箏事發后,欲托高圭請楊貴妃在明皇前說情放赦,大約將原來之楊羔改為高圭。”又云:“賈仲明《錄鬼薄》續編此劇題下注有‘高力士合成鶯燕’一行,則劇中所說高圭即為高力士。”趙景深又據《九宮正始》與宋元戲文中說:“大約此劇的女主角是唐宮的侍兒或宮女,曾在梧桐樹下弄箏,為崔懷寶所聞所戀,后卒成歡好。事為高圭所覺,其間曾有波折。元曲所敘,正是事發之時,宮女想要自首,崔懷寶則尚猶豫未敢。后來大約在端午或端午以后不久,他們倆偕逃了。”由殘存曲文可知,這個戲已將原故事中的楊羔蟬變為高力士,這大約是因為高力士為玄宗宮中得力于楊妃與明皇的內侍臣的緣故,戲劇的關目情節也與故事有不少串換改動,并加以豐富。
從錢南楊《宋元戲文輯佚》輯錄的十一支曲文中可見《崔懷寶月夜聞箏》一劇在當時的流傳與藝術造詣。
〔南呂引子〕〔賀新郎〕翠蓋飛嬌面,向沉香亭畔開時,醉中長看。看此風流傾國艷,紅紫紛紛知亂眼。算好處何嫌春晚?誰把天香和曉露?對東風,宮苑情何限。宜宴賞,稱歌板。
〔南呂近詞〕〔十五郎〕曉來時猶帶春寒,揭珠簾整佩環。姚黃魏紫花千萬,倚玉砌,傍雕闌。待群葩開盡花初綻,一賞千金非等閑。且休言意闌,沉香亭畔觀牡丹。
〔金蓮花〕繁華未許司空慣,歌〔金縷〕,舞翠環,向花前奠放酒杯干。粉墻邊,瓊樓畔,倚席間,共來觀牡丹。
這三支曲子同屬一套,寫薛瓊瓊在宮中賞花。地點在沉香亭,時間是晚春牡丹花開時節,牡丹花開較晚,時在百花凋謝之后,所以《牡丹亭》中有“牡丹雖好,它春歸怎占得先”之句。在這群葩開盡,姚黃魏紫的牡丹花初綻的良辰美景中,瓊瓊與眾宮已,在以優雅動人的沉香亭畔邊歌邊舞,邊飲酒邊賞花,真可謂以詩一樣的語言,描繪了一幅人甜、景美、時綏的美人賞花圖了。
〔南呂過曲〕〔梁州序〕槐天初霽,荷風拂面,嫩竹方出莓墻。疏竹掩映,路旁正熟梅黃。風光,宜晴宜雨,不暖不寒正好同游賞。旅邸情懷繾綣豈悒快?隔岸蛙聲鬧野塘,忙驚起,睡鴛鴦。
〔前腔第三換頭〕見酒旗招飲霞觴,且留連同來莊上,卸雕鞍,駿馬系在垂楊。溪旁,牧童牛背,兩兩三三弄笛迎風響。旋買山郩野?恣歌唱。小麥青青尚未黃,庭草秀,蕙蘭香。
〔前腔第四換頭〕又選甚飛燕新妝,再休題玉環仙杖。似寒鴉背日,離卻昭陽。家鄉,何必躊躇更懸望。過了漢江,顧得身無事,即刻到那廂。
這三支曲子同屬一套,第一、二支曲子崔懷寶唱,第三支曲子薛瓊瓊唱,寫他們出唐宮離京城到荊南赴任的旅途情景。崔懷寶深慕瓊瓊,在得到瓊瓊的愛情,相偕出宮之后,特別是待到荊南任所的時候,心情是非常愜意的,所以這二支曲子既充滿南國麥抽穗、梅初黃的初夏的詩一樣的農村曠野風光,也盡情抒發了他在畫景詩意之中的暢適心情。特別是“風光,宜晴宜雨,不暖不寒正好同游賞。”和“忙驚起,睡鴛鴦”數語,真可謂情真意深的傳神之筆。從這兩支既雅致悠美,又切合南國水鄉特點的唱詞中,也可以看出作者筆下的崔懷寶是一位才華橫溢,風流多情,姿態瀟灑的青年。因為他想得到的東西已經得到,所以他志得意滿,一味地去享受新人艷情的天倫之樂。然而,瓊瓊卻不同,她是從宮中潛逃出來的知名箏手,想皇上宮官不會因為她已潛逃而就此罷休,這是起碼的人情事理。她雖能得以與情人結合,但心中卻并未踏實,所以,在他唱的這支曲子中就表現了她的矛盾心情,和“過了漢江,顧得身無事,即刻到那廂”的祝愿。借用一句佛家之語說,就是到不受任何事物限制,自由自在的“彼崖”,去與愛人情侶享受那一般人領略不到的天倫之樂。
〔南呂過曲〕〔斗百索〕蕤賓日正長,梅子黃時雨。濃陰薄霧,微涼輕暑。凝佇,舊俗猶存,不減兒童態度。看釵裊書符,衫裁畫虎。把絲拴玉臂,艾懸朱戶。〔合〕天上人間,風光好處是重午。
〔前腔換頭〕追慕,屈原《楚些經》,賈誼《懷沙賦》。彼此一時,愁腸千縷。難訴,后視于今,還似今之視古。共一時龍舟,朱旗畫鼓。但應時納祜,滿觴角黍。〔合〕天上人間,風光好處是重午。
這兩支曲子同屬一套,前者薛瓊瓊唱,后曲崔懷寶唱,為端午佳節飲酒的慶賞之辭。從兩人合唱的“天上人間,風光好處是重午”詞看,兩人在這僻地異鄉,真的共享人間天倫了。但是,端午是追念戰國楚國大詩人屈原的。漢代的賈誼又是在屈原貶流而死的地方吊傷而逝的,因此吊古傷今,彼一時此一時,不覺“愁腸千縷”。這恐怕也是崔懷寶已知京城發出追拿箏手瓊瓊的詔令后所產生的心情:雖樂亦憂。
〔中呂過曲〕〔泣顏回換頭〕嬋娟,祝付好姻緣……。
〔古輪臺〕向梨園,風竹龍絲奏云軒。仙音好曲歌喉轉,玉人舞旋。慢拍虛催,袞煞從頭排遍。弄盞傳杯,淺斟低勸。翠袖紅裙可人憐,香團嬌軟。〔合〕似恁地好景良辰,稱人心愿。永夜歡娛,年年相見。天上紫微垣,真堪羨,算來只此是神仙。
〔前腔換頭〕仙源,云漢乘槎是張騫,吹笙子喬緱山縣。風車云輦,王母西昆,滿捧蟠桃來獻。織女牛郎,共諧繾綣。猶勝嫦娥鎮孤眠,廣寒宮殿。〔合〕似恁地好景良辰,稱人心愿。永夜歡娛,年年相見。天上紫微垣,真堪羨,算來只是神仙。
這三支曲子是同屬中呂宮的一套曲子,第一、三支曲子當是崔懷寶唱,第二支曲子為薛瓊瓊唱,按后兩支曲子的格式看,第一支曲子當也有二人的合曲。而這折戲的整套曲子當是夫妻二人對唱的慶賞七夕之調。詞中借織女牛郎的歡會、西王母瑤池會的盛情、月里嫦娥的美麗多情,描寫了他們好景良辰歌舞歡飲的美好生活,抒發了他們人間天上的縱娛之情。文詞之優美,可與瓊瓊在唐宮暮春賞牡丹的曲子比肩,然而由于前者是自賞,而今是與情人共度良霄,又別是一番情味。
總括這十一支曲子的體式看,在一折戲中有對,在同一支曲子中有合聲,當是有別于北雜劇的南戲傳奇曲文。從文詞的風格看,又是寫情抒情非常細膩的文彩一派的風格。讀了這些曲子給人的突出感覺是,詞調清新優雅,寫景形象逼真,抒情真切動人。如果這個戲能傳留至今的話,一定是一個優美感人的愛情喜劇。
用這些曲子與元人鄭德輝的雜劇曲文,如《太和正音譜》所選第二折〔越調.送遠行〕“寒波照落暉,滟滟玻璃,山色朦朧而亦奇。若共西湖比,淡妝濃抹相宜。”詞語雖也頗講究,若以景情相生,貼切時地要求,卻遠遠趕不上戲文的曲詞。
胡僧玉馬成良緣
除了以上詩文戲曲所寫崔懷寶與薛瓊瓊的愛情故事之外,尚有《北窗志異》、《詩余廣選》、《劍俠傳虬髯叟》和《曲海總目提要》卷二十五《玉馬佩》劇提要的記載較為詳細。
《北窗志異》改崔薛的戀愛為秀才黃損與賈人之女裴玉娥的愛情糾葛,薛瓊瓊則為應選入宮的第一箏手狹邪之女。文中說:閥閱世家的黃損有神物玉馬墜,遇老叟乞而相贈,后損為荊襄守帥記室,行至漢江之渚,得遇商女裴玉娥,黃損以“平生無所愿,愿作樂中箏,得近佳人纖手子,砑羅裙上放嬌聲,便死也為榮“之詞相贈、玉娥密語相邀,遂相互暖昧,相約于涪州趁時相會。二人同至涪州,玉娥倚船窗待生,生解船纜繩欲登舟,不料水勢洶涌,玉娥之船飛駛而去,不知所向。后瓊瓊為薛媼進京之船所救,認作義女,攜至長安。又遇胡僧募化,玉娥見胡僧儀態非凡,遂訴真情求其相助,胡僧將黃損所贈之玉馬墜送給玉娥。后玉娥為黃損仇人柄政大吏呂用之劫歸府中,強逼為妾,玉娥不從,因玉馬顯靈得救。中有胡僧借為呂釀災除妖為名,讓呂倒賠妝奩將玉娥嫁于時已高中而授刑部侍郎的黃損。黃損與玉娥雖得相愛成婚,了卻前緣。薛瓊瓊在文中僅為與黃損有舊情,而曾教玉娥彈箏的條件人物。不過就文中所寫黃損與玉娥的愛情故事,卻曲曲折折,頗為生動。同時,作者在敘寫二人愛情糾葛的過程中,又添寫了獨霸朝中權柄的惡人呂用之。使這一愛情喜劇平添了悲劇色彩,深化了它的社會內容,然以胡僧為神人,玉馬為神物,并成為二人得以相合的關鍵條件,增添了文中的神密色彩。由此也可以看出此文深受唐人傳奇中神怪小說的影響。
《詩余廣選》則云:“賈人女裴玉娥善箏,與黃損有婚姻約,損贈詞云:‘無所愿,愿作樂中箏,得近佳人手子,砑羅裙上放嬌聲,便死也為榮’。后為呂用之劫歸第,賴胡僧神術復歸。損詞內七言二句,本唐崔懷寶詩,多有以此詞為崔作者。”削去薛瓊瓊,而將善箏之名合于玉娥。不過,流傳蟬變過程中,崔生所作“小詞”卻是一樣的。
《劍俠傳虬髯叟》則把黃損改姓劉,把裴玉娥改為劉之妻,而呂用之是強霸人妻與財物。仗俠行義的虬髯叟設計相助,使劉損收回妻子、財物而去。較為特殊的是劉丟妻失財之后所吟的三首詩也并無什么藝術上的特色,只是在故事情節的發展中而有別于其它文章。
值得提到的是清人路術淳的《玉馬佩傳奇》。《曲海總日提要》卷二十五《玉馬佩》條云:“全據《北窗志異》,黃損妻裴玉娥因玉馬佩自脫于呂用之之難,大段相同。其增飾者,薛瓊瓊本不為損妻,此云賜嫁雙封,與本傳異也。老叟本無姓名,此云仙人陳復休,一名陳七子。胡僧、老僧未嘗言是何人,此云復休所化。老僧又名非非老人,蓋懸想當然耳。損字懷閔。裴老稱樂隱散人。玉娥籍灌州青城,移居浣花,與瓊瓊比鄰,結為姊妹,愛其箏法。瓊瓊慈母小娟,為薛濤義女,瓊瓊為薛濤之女孫,太尉高駢授房居停,駢移鎮荊襄,呂用之欲奪瓊瓊為妾,小娟挈走長安,投其妹小嫣于北里。曲江上已,與黃損遇,遺帕相要,損以玉馬佩為聘,遂成姻眷。損因應試,抵觸田令孜,令孜藏過對策,損因下第。田又取瓊瓊入宮,彈箏供奉,臨別以玉馬還損。損題詩贈瓊瓊,詩云:‘人間天上恨茫茫,薄命姻緣枉斷腸,從此相思無著處,安排良夜夢秋娘。’復休化作老儒,取回玉馬。高駢聘損入幕。損因附舟,得遇玉娥,潛遁入涪。其后遇僧指引入都,擢第之后,劾斥用之,用之改損贈瓊瓊詩‘夢’字為‘會’字,使人流傳蜚語,僖宗召瓊瓊詰問,出詩以贈,乃系從前所作,遂賜狀元封誥,使歸于損。此皆系增出,非本傳所有,其裴玉娥事跡,悉據本傳。劇又云:‘瓊瓊入宮后,小嫣受驚染病,不愿在京,以北里所居賣于小娟,資為盤費,且換其萬里橋四之舊居。娟與嫣同回成都交割。娟自蜀返,江中遇見失舟女子,乃是玉娥,問知是瓊瓊結義姊妹,收為義女,亦系增飾關目,緊簇生情也。’”
綜合以上各文與劇的內容觀之,宋元間說話話本與元人雜劇,當以“月夜聞箏”為主線撰崔懷玉與薛瓊瓊的愛情故事,而從《北窗志異》諸文與明清人傳奇(明人傳奇有王光壽的《玉馬墜傳奇》)則主要以搬敘黃損與裴玉娥的愛情故事為主,崔懷寶與薛瓊瓊的愛情不是退居次要地位,就是改換關目。在蟬變的過程中,明清人傳奇與宋話本及元劇,愈離愈遠,崔懷寶與薛瓊瓊是唐玄宗時人,高駢呂用之等人為妖亂乃唐僖宗年間事,黃損、裴玉娥與崔懷寶、薛瓊瓊時代長達百余年,而勉強牽合,蓋為小說家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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