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五娘是元代著名南戲悲劇傳奇《琵琶記》中的女主人公。
五娘自幼長于閨門,善良、樸實;儀容俊雅,桃李姿態;德性幽閑,侍奉公婆一片孝心,渴望夫妻“白頭偕老,全家安樂”。在夫婦共慶八十高齡的公婆大壽這一大喜的吉日良辰,新婚才六十天的五娘,表現了她那良家女子的靦腆和淳樸, “深慚燕爾,持杯自覺嬌羞”;她心潮起伏, “怕難主蘋蘩,不堪侍奉箕帚”。這新婚不久的喜悅和公婆耄耋大壽的歡樂畢竟喜上加喜,她心靈深處,并無奢求, “惟愿取偕老夫妻,長侍奉暮年姑舅”。
事與愿違,無情的客觀現實使她的美好愿望成為泡影。蔡公的封建倫理觀念,滿腦子榮宗耀祖、改換門閭的思想,唯恐兒子不當官發財的迂腐心理狀態,還有他那以忠孝兩全方是“丈夫”、方是“大孝”的論調,迫使伯喈赴長安應試。五娘不由為此而愕然,一方面,她憂心忡忡,若是任憑伯喈赴試,就得憂愁六十日夫妻恩情斷,八十歲父母誰來看管; 另一方面,她進退兩難,若是勸公公改變主意,他就會責怪她“不賢”,誤責她“要將伊迷戀”,無奈只能依順公公之命。她怨只怨伯喈“讀書思量做狀元”、 “功名之念一起,甘旨之心頓忘”,因而屈從父命,忘記了《孝經》、《曲禮》的孝義,忘記了親在怎可遠游的為子道理。五娘雖有這些愁和怨,雖能一針見血道出伯喈追求功名而屈從父命,真不愧為知書達理之人,但她出于孝義,內心縱有種種愁和怨,到頭來反倒要相慰伯喈不可“埋怨”公公之非。這委曲求全的矛盾的心情雖更顯她的孝義,卻也流露出逆來順受的弱點,她擔心的是“公婆沒主,一旦冷清清”,顯示著她這一片赤膽心。
這個善良、懷有真摯愛情的五娘,憧憬著幸福的未來,深信丈夫在南浦囑別中所許諾言: “你寬心須等待,我肯戀花柳,甘為萍梗?……我沒奈何分情破愛,誰下得虧心短行?”她萬萬想不到,望斷長安路,偏是丈夫將她誤。無奈,她在臨妝感嘆中對鏡生情,悲不自勝,訴說她憂戚衷腸: “你雖然是忘了奴,也須念父母苦。”這催人心酸淚欲滴的肺腑之言,蘊含著對丈夫追求“功名”的深切幽怨。五娘眼下所慮,并非個人兩月夫妻一旦孤零的衾寒枕冷,而是只慮高堂風燭不定,何況當初的離別憂慮如今已成事實,她更當篤守“做媳婦事舅姑不待言”的諾言,更要頂風雨熬嚴寒,犧牲個人一切以侍奉風燭殘年的公婆,盡孝順之心。
五娘的孝心和賢惠,凝聚著滴滴淚和血。伯喈赴試不久,時值荒年,本已“家貧先自艱難”的蔡家,不堪災荒而時時忍饑挨餓,于是蔡婆責怪、埋怨蔡公不該逼兒赴試,蔡公自感理虧企圖自盡,五娘不但勸慰,免得教旁人議論她每有不是,致使公婆互相責怪,而且把自己的釵梳首飾典當,買米以充公婆之饑,還發誓“寧可餓死奴家,決不將公婆落后”。五娘的善良之心,世人有口皆碑。
災荒日益嚴重,雖有義倉賑濟,里正卻趁機大飽私囊。五娘聽說有救濟,自然喜出望外。誰知糧倉已空,原先抱著的一線希望變成絕望,五娘只得向放糧官訴說“若無糧我也不敢回家”的苦衷,不料這苦苦哀求所得一點糧谷又于途中被里正搶奪,五娘走投無路,只好跪下拜求里正說:“(這糧)是我公婆命所關。若是必須將去,寧可脫下衣裳,就向鄉官換。”她寧可忍屈受辱,寧可受凍挨餓,一心一意要讓公婆能吃頓飽飯,然而想到這生活道路的艱辛難熬,想到人生那“千死萬死,終久是死”的不可避免,她幾欲投井自盡。在這萬念俱灰之時,腦海里想到的始終是侍奉公婆,便又忍著精神和肉體的痛苦折磨頑強地求生存;她公公也不忍媳婦為自己和老伴而受折磨,也欲自盡,五娘自身欲死而求生無非為了公婆,又怎能讓公公作古,更何況一旦公作古, “婆怎免,你兩人一旦身亡,教我獨自如何展”,五娘這淚水滴衣襟的苦苦勸慰,打消了公公投井念頭,并表示欲報媳婦救命之恩。這可憐的五娘和公婆,真是相依為命,而五娘的孝和賢,又何等扣人心弦!
災荒的持續,使人間充滿悲哀,在那曠野蕭疏絕煙火,日色慘淡黯村塢的景象中,五娘面臨著更嚴峻的現實生活的考驗,她“衣衫盡解典,囊篋已罄然”,生活的步履更艱難,公婆年老,死生難保,朝夕又無甘旨應奉。在這“家計蕭然”、無可奈何的境況之下,她能提供公婆“一口淡飯”已頗不易,而自身只得瞞著公婆偷偷以“谷膜米皮”、“米膜糠秕”充饑,茍留殘喘。然而,她這孝敬、善意的可歌可泣行為,反倒蒙受著一時的委屈:蔡婆實在由于饑餓難忍,因而誤以為媳婦“背地里自買些鮭菜”吃,只給公婆淡飯。這真是啞巴吃黃連,五娘有苦向誰言!她本以為瞞著公婆吃糟糠,免得公婆心難受,誰知婆婆誤怪她“說謊”。出于不得已,她只得向公婆吐露真情: “爹媽休疑,奴須是你孩兒的糟糠妻室。”這糟糠妻室,包含著她那辛酸的內心苦楚,充滿著對公婆的愛與孝: “糠和米本是相倚依,被簸飏作兩處飛,一賤與一貴,好似奴家與夫婿,終無見期”;糟糠“怎的教奴供膳得公婆甘旨”;吞咽糟糠無非為公婆得以吃口白飯而茍活,這又何妨,只憂愁公婆一旦作古,她自身的骨頭不知埋何處!五娘咽食糟糠的孝行賢德,終于使公婆深受感動,終于使婆婆深感內疚, “始信有糟糠婦”。 “糟糠婦”這一美名,閃爍著五娘高貴品德的光輝。
五娘在那災荒之年侍奉公婆,經歷了千辛萬苦,公婆經不起荒年持續的折磨,終于先后作古。她承蒙張太公的資助,先送婆婆進入黃泉路,而公公的作古,怎能再求助于張太公?她身無分文,典當已盡,只得剪下頭發賣幾貫錢,以便買棺掩埋公公。面對這青絲一縷,她心潮如泉涌,勾引起多少怨和恨, “是我擔閣你,度青春。如今又剪你,送老親。剪發傷情也,怨只怨結發薄幸人”。正是這薄幸人,落得她公婆作古無墳塋,害得她歷盡艱難、形銷骨立、無依無靠,迫使她“鮮血淋漓濕衣襖”,只能用衣裙搬泥為公婆造墳塋,以盡孝心。五娘的孝和賢,怎能不感動玉皇大帝,玉帝敕旨命山神派員南山、北岳陰兵協助其造墳雖屬荒誕,它卻是對五娘高尚行為的歌頌。
按照生活的邏輯及時代的特點,五娘的悲慘遭遇只能以悲劇而告終。然而,作品卻賦予她以喜劇的結局。正當五娘血淋衣襖造墳塋之時,玉皇大帝示意她造就墳塋即當赴京尋夫,于是她衣衫襤褸、手彈琵琶、身掛自畫公婆遺像,一路行乞至洛陽京城,去尋找她那無情無義、不孝不仁的丈夫蔡伯喈。出乎五娘意料,到了洛陽不但未曾受阻牛府,不但不為牛小姐所妒忌,不但不被無情的蔡伯喈所拋棄,反而感動了牛小姐好生款待她,反而被牛丞相應允入居牛府,同意一夫二妻返陳留為公婆守孝服,五娘還被敕封為陳留郡夫人。這一大團圓的結局,無疑純屬作者的人為安排,究其原因,它體現了作者于《副末開場》中所提出的“不關風化體,縱好也徒然”的創作意圖,作者試圖塑造出“子孝共妻賢”的典型,以宣揚封建倫理道德。
盡管作者的創作主觀意圖在于宣揚封建倫理道德,然而趙五娘這一光輝形象,塑造得十分成功而感人。《琵琶記》之所以得以流傳,也正是五娘這一善良、賢慧的典型形象的閃光。在客觀上,五娘的形象反映了元末明初統治階級的社會壓迫與被壓迫者之間的斗爭現實,而五娘又是下層婦女,這就使人們從她的受害進而了解、感受到當時廣大善良、樸實、勤勞的婦女群眾在人生坎坷生活中經歷著極其痛苦的遭遇。當然,由于時代局限,五娘那逆來順受、缺乏反抗精神則是不足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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