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條黃沙土巷道
我家住的那條胡同巷道鋪滿了黃沙土。胡同里的人們踩著黃沙進出,爽利,沙土戀著人們每一雙腳,越來越堅實。巷道旁是兩溜院子,每家院子里都栽幾棵果樹。似相同,又不同,每戶人家在自己的院子中過著自家的小日子。這看似平常的每一日,卻構成了胡同里諸多美好時光。
早上去上學,我們會踩著同一片沙土,和伙伴朝著相同的方向走。日復一日,年復一年,來來往往,匆匆忙忙。那條胡同發生了許多令我愜意的事,現在回想起來,好像是我行走最多的地方,也是留給我快樂最多的地方。
幼年時,我奔跑在沙土道上,那么輕盈。胡同中最常做的游戲是捉迷藏,我們也叫“藏貓貓”。那時候,我們從來不缺少玩伴,和鄰居家的小朋友約好,從胡同的東頭一直走到胡同的西頭,挨家挨戶去叫小朋友一起來玩。我們呼喊著,奔跑著,慢慢地把隊伍壯大起來。我們的游戲開始啦。一聲令下,藏貓貓的小朋友都藏了起來。那時候我們總會不管不顧地跑開,隨便鉆進一家院子,然后屏住急促的喘息聲,觀望著其他人,心里撲通撲通地跳。胡同中閑聊的阿姨們,圍站在某一家院墻根兒,嘴上說笑,眼睛不時看著我們,偶爾幫我們打打掩護,她們很愿意做這些事。傍晚時分,各家各戶的媽媽,都開始喊自家的孩子回家吃飯。這一刻,是我們最不舍的時候,我們總是在乞求聲中,被媽媽牽回家。那些年,每晚我都睡得很踏實。爸媽看著我睡得香甜,忍不住會說:“這孩子,又瘋了一天。”其實,若說起快樂的童年,還有比盡情玩耍更重要的嗎?
少年時,我踏在沙土上,腳印深了些,學習任務越來越重,書包也在不斷加碼。仿佛童年的奔跑時光轉瞬不見了,我開始在這條胡同中緩慢前行。清晨,我看到天氣晴暖,推開房門,夾上一本課本,踩上這片沙土,在胡同里時而大聲朗誦,時而卷起書背誦回想一番,不知不覺中,我在胡同中來來回回的行走了很多趟,沙土道上印滿了腳印。上學的時間到了,我趕緊飛奔回院子,吃上一口飯,背起書包和同行的伙伴一起出發。于是,我成了兩耳不聞窗外事的書生,一門心思放在讀書學習上。有一天,我突然發現和曾經的玩伴聯系越來越少,那時的我像丟掉了最珍貴的珠寶,心里空落落。
多年以后,我和曾經的玩伴相遇在一家發廊。我們一眼就認出了彼此,這久違的擁抱,讓我們等待了太久。我們沒有寒暄,我們仿佛頃刻間看到了曾經在胡同中奔跑的彼此,我們喋喋不休地訴說著過往。那一刻,我驚訝我們之間不曾有距離,即使多年不聯系,我們也依舊存在彼此的記憶中,也許我們根本不曾遠離過。
恍然間,二十年的時間過去了。我不再是當年在胡同中奔跑的孩子、背書的少年,但我仿佛依舊能夠看到在一條長長的胡同中,一個少年手里捧著書,踩踏著那片沙土,迎著朝陽努力前行。
童年那一捧紫色的回憶
我的家鄉東北,有一種小果子,俗稱天天,學名叫龍葵。天天是一種草本植物,既可食用亦可藥用,成熟的果實,黑中泛著紫,紫中透著藍,長相小巧可人,味道酸甜可口,有清熱去火、活血散瘀和利水消腫的功效,百度上還說,常吃天天果可防癌治癌。看來,世間萬物,皆有奇用,豈可以大小論,不單單是人不可貌相,物亦不可貌相。
天天還有很多好聽的名字,諸如老鴉眼、狗奶兒、黑星星等。我尤喜狗奶兒這小名,很招人喜歡,奶頭,黑的,雖前綴以狗,加色于黑,卻不妨礙人們聯想奶水的醇香。
我家在西街棉花庫老房住的時候,每年夏天小園里就會有一簇簇的天天秧奮力地生長。天天秧并不高,但小時候與小伙伴蹲在后面,也可藏身。媽媽們找來,亦不會輕易發現我們。我們起先躲在天天秧后面佯裝不知,小眼睛卻窺著媽媽,瞧見媽媽神色有些慌張,且自言自語地說著:“這孩子,咋一眨眼就不見了呢?”這時候,我們就會咯咯地笑出聲來,一下子從天天秧后面鉆出來,一頭撲進媽媽的懷里。
天天的果子似葡萄的縮小版,如一粒黑豆般大小。天天與葡萄有很大的不同。天天很小,從秧苗上摘下一個,放到嘴里,使勁咬,天天破了,里面的果肉擠出來,在果肉中藏著很多小小的籽。這籽是可以吃的,咬上去很脆。“麻雀雖小,五臟俱全”,這也是天天這個小東西不可貌相的真實寫照之一吧。
天天果個兒小,夏天,爸爸會挽上褲腿兒,然后彎腰去摘,手里拿上一個大號水杯,把摘下來的天天放在里邊,一粒一粒,不久就摘了大半杯,把剛剛從洋井中壓出的井拔涼水倒進水杯,冰冰涼的井水浸泡著每一顆小天天,過上幾分鐘把水倒掉,爸爸讓我攤開雙手,然后把紫色的天天一股腦倒入我的小小手掌上。我總會一口咬上去,滿嘴都是冰涼甜脆的天天,這是怎樣一個爽字了得啊。手掌和嘴角都會留下天天的籽,還會有紫色的天天皮遺留在那里。手紫了,嘴也紫了。爸爸在一旁瞅著我笑,說我是個花臉小饞貓兒。
那時候每戶人家都有自己的院子。一到夏天,天天秧就會從院子角落土里長出來,不久后就已長成,可以結果子了。說也奇怪,每戶人家從不會刻意去種天天,但每年的夏天,天天秧都會立在那里,可勁長。我和小伙伴們最喜歡的就是在胡同中追逐打鬧,時而跑到這家院子摘一捧天天,時而跑進那家院子摘兩個沙果,時而跑向另一家院子摘一捧通紅通紅的櫻桃。我們小時候的暑期就這樣快樂地度過了。現在我們長大了,曾經的院子也早已拆遷,曾經的家已被一些陌生的高樓取代。現在我和當年的小伙伴們最喜歡一起做的事,就是騎上腳踏車,回到當初家的位置。當初家的后身,現在還有一條胡同保留著。我們通過那條胡同試圖找到曾經家的影蹤,雖然現在已是滿眼的高樓,但是那里留下了我們太多的回憶,看著看著我們就安靜了,開始發呆。想起那年手里那一捧紫色的回憶,和那些無憂無慮玩耍的時光。
那時的我們已經長大,可記憶中最美味的天天卻不見了。
想起那臺老電視
我四歲那年,家里才買了第一臺彩色電視機。那時候,電視剛剛由黑白轉為彩色,我對此非常好奇。
當時爸爸在報社上班,一個月的工資只有一百二十元。爸爸擔心我和媽媽在家孤單,于是花掉兩千四百塊錢的積蓄,買回一臺二十一英寸熊貓牌彩色電視機。因為添了個大件,我家本就拮據的日子,愈加捉襟見肘。
爸爸說,在家里最困難的時候,和媽媽一起去體育廣場賣過彩票,我家的電視機就是用他倆賣彩票掙來的錢買的。
那幾年夏天,民政部門每年會在體育廣場舉行一次賣彩票活動。賣彩票那幾天,整個體育廣場到處都是人。鄉下農民想借這個機會改變命運,城里人也會去湊個熱鬧試試手氣。一到體育場,路兩旁有賣各種小玩意兒的,還有打口袋給獎品的,人山人海。爸爸媽媽早早吃過飯來到體育廣場,一前一后擠過人群,走到批發彩票的地方,批發一大包彩票到人群密集的地方去賣。廣場上本來就人擠人,大熱的天,媽媽胸前挎個包,在人群中擠來擠去,有時候需要踮起腳,呼吸一下新鮮空氣。媽媽賣掉一張彩票掙幾分錢,一整天在廣場上站著。傍晚,人陸續散去,爸爸媽媽才灰頭土臉地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家,這樣一天才能賺上一百多塊錢。那個時候,一百塊錢對我家來說,已經不是一個小數目了。爸爸每每回想起這段往事,總是很有感慨,他說那一次才真正讓他懂得了錢難掙的道理。
那時候電視白天沒有信號,打開電視屏幕上晃著白色的雪花。晚上六點鐘,地方臺才開始轉播中央一套節目。每天晚上六點,我會守在電視機旁準時準點打開電視機。那時,每天能看到電視動畫城里的動畫片,是我最開心的一件事情。
后來媽媽開始招收鄉下學生來旗里念初中,然后寄宿到我家。從那時開始我不再孤單,家里總有姐姐們陪我。七歲那年,電視劇《還珠格格》上映了,我們全家十余口人,每到晚上播出的時候都圍坐在電視機旁,一起高高興興地看節目。正看得起勁,電視機出了問題,每晚一看《還珠格格》,電視機就罷工,看著看著,人物圖像就開始扭曲、閃動,繼而圖像也越來越不清晰。這時候,就要去電視機后面一個人,用手摁住電視后邊一個白色插頭,這樣會好一些。爸爸說是信號接觸不嚴,媽媽騙我,說電視機工作太累了,需要人去扶一把。比我大的姐姐們聽后,都捂著嘴偷偷地笑。這之后,我們全家人輪班去電視機后面摁,這個人累了,就換下一個。就這樣,我們依舊快樂地看完了那部熱播劇。這件事對我來說,至今仍舊記憶猶新,因為在那新事物剛剛闖入人們視野的時候,人們對于新事物是那么渴望,當滿足了人們的這種渴望,心里是那么滿足。
一轉眼過去了十九年,我家十年前換了新電視機,那臺陪伴了我無數個日夜的電視機送給了二娘家。
現在,每次回鄉下二娘家,看到那臺老式電視機還清晰地工作著,我就會想起小時候,盼望晚上六點早些到來的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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