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隔著不算太寬的馬路,將目光專注地投射在那所名聞遐邇的鼓樓上。
這座樓不高,磚木結構,單體,也不雍容龐大。大約三十幾米寬的臺基高高的也很厚重,中有城門。一束光正從那看起來幽深如眼的門洞中透過來,明亮異常,使得這個黃昏有了特殊的韻味兒。
臺基之上是二層山樓,從我這個角度看過去,青磚紅窗處,飛檐高挑,有了幾分睥睨天下的味道。
這座樓,始建于北宋年間,原為鎮江都統司酒樓。
淮安(現淮安市楚州區)“扼江北之要沖,為南北交通之孔道”。縱貫淮安全境的大運河,便是當時南北交通的命脈。南糧北運,要從運河穿長江,越淮河,才能北上。漕運船只均以抵達淮安視為安全。彼時,無論文武官員、顯宦世家、巨商富賈,還是文人墨客、僧道名流,都要登樓祭酒,以慶幸運。至元代,淮安 “置總管府,用以控制南北舟車轉輸”,樓上便懸掛“南北樞機”、“天澈云衢”的金字匾額。到了明代,樓上置有“銅壺滴漏”用以報時,故又名“譙樓”。后又置大鼓專司打更、報警,故又稱為“鼓樓”。清代為鎮壓淮河水患,始名鎮淮樓。
這些年,風風雨雨。在這座因漕運而著名的江淮名城中,它雄踞水城要地,已然成為古城淮安的象征性建筑了。
從樓右側拾級而上,過二層,直抵最高一處。幽暗的室內,臨窗北望,熱鬧的遺址廣場后是新修復的“總督漕運部院”。中國目前規模最大、規制最高、影響最深遠的漕運府衙機構,正在呈現歷史應有的本來面貌。
遙遙看過去,畫梁雕柱,飛檐翹角,雖在周遭現代高樓的包圍中,依然還有著大氣恢宏的氣勢。
據資料介紹:這府衙原有房213間。門前有寬大雄偉的照壁,右邊有票事房;照壁右有吹亭,左有鼓樓,門前兩旁有一對兩丈多高的巨型石獅。中軸線上建有大門、二門、大堂、二堂、大觀樓、淮海節樓。東側有官廳、書吏辦公處、東林書屋、正值堂、水土祠及一覽亭等;西側有官廳、百錄堂、師竹齋、來鶴軒等。大門前又有照壁,東西兩側各有一座牌坊。可惜這些建筑都在20世紀40年代被逐步拆毀,曾經的威嚴消散在歷史的腳步下。
“凡湖廣、江西、浙江、江南之糧船,銜尾而至山陽,經漕督盤查,以次出運河,雖山東、河南糧船不經此地,亦遙稟戒約。故漕政通乎七省,而山陽實屬咽喉要地也”。這是《重修山陽縣志》中的記載。山陽,現江蘇省淮安市淮安區,在民國以前稱山陽縣,為唐代楚州治所所在,明淮安府治所。
當時,千萬艘糧船銜尾而至淮安楚州,由末口入淮北上。糧船卸載之后,再從河下裝滿鹽運往南方各地,何其浩浩蕩蕩。南糧北調、北鹽南運都要途經淮安楚州,使淮安楚州成為漕運、鹽運集散地,客觀上形成了在漕運史上的特殊地位。
這座坐落于古淮河與京杭大運河交點的古城,九省通衢,七省咽喉,南船北馬,交匯于此。古淮安因此而日益興盛起來,這座水運碼頭成了店肆酒樓鱗次櫛比、“市不以夜息”的繁華鬧市。
“十里朱旗兩岸舟,夜深歌舞幾時休。揚州千載繁華景,移在西湖嘴上頭。”這首七絕是明代詩人邱浚當年為繁華的河下而寫。詩人筆下的西湖嘴,就是淮安的河下碼頭,從我所在的鎮淮樓向北,車行20分鐘即可到達。
淮安的繁榮得勢于淮安特殊的地理位置,自然就是說得益于漕運。
漕運是我國歷史上一項重要的經濟制度。據《辭海》釋:漕運者,水道運糧也。用今天的話來說,它就是利用水道(河道和海道)調運糧食(主要是公糧)的一種專業運輸。水與糧是人生存不可或缺的,所以,漕運也是王朝興衰的命脈。
自隋起,朝廷就在淮安楚州設了漕運專署,到了宋代,又設江淮轉運使,東南六路之粟皆由淮入汴而至京師。明清時期,朝廷在這里設總督漕運部院衙門,以督查、催促漕運事宜,主管南糧北調、北鹽南運等籌運工作,也就是我此刻遠觀的這所署衙。
署衙之后,是漕運博物館。它氣氣派派地向世人展現著“運河之都”淮安厚重的漕運文化以及漕運古跡和歷史。
轉身下樓到二層臺基,這里有一古一新兩口大鐘。明代所鑄古鐘靜置在一角,鐘上有“國泰民安”四個大字銘文,清晰端莊。管理員向我介紹:這口鐘被稱為許愿鐘,據說摸鐘許愿能百病皆除,逢兇化吉,早生貴子,官運亨通,健康長壽。聽了莞爾,但我還是將手輕輕放在了鐘體之上。丹心澄澈,惟愿盡如鐘文所示:國泰民安。
沿閣樓轉過,另一側架有大鼓一面,懸鐘一口。手扶鐘杵,緩緩蕩起,重重落下。洪亮的鐘聲悠揚遠送,把我的祈愿傳播開去,祈福天下蒼生,安寧。
下得樓,繼續我的行走。
這座古城因水而生,靠水而榮,城市文化中處處都脫不了水澤之氣。
智者樂水。因水而生的城市里,臨水而居的人們精明而不失大氣,就這不大的古城已是名人輩出。
往西北方向,穿過一條古色古香的小巷。此刻,我已經站在了駙馬巷內周恩來故居的門前。這個青磚灰瓦的院落,和它當年走出的主人一樣,沉靜而內斂。
故居由東西相連的兩個不大的宅院組成。大門向北有三間西房,是周恩來童年讀書的地方,里面陳列著簡單的筆墨紙硯。大鸞翔宇,那為中華崛起而讀書的意念應是從這里誕生。
時間卷走了一切,再深的眷念也留不住永恒。偉人已遠去,此地空余春與秋。在這些房屋中穿行,那一幀幀發黃的照片、書畫,一件件的什物,在無聲地敘述著曾經的歲月。
我對故居里不起眼的廚房印象極其深刻。時值仲春,廚房門前兩側是兩塊方方的菜地,矮矮的竹籬笆圍著,里面種滿了各種蔬菜,我熟識的辣椒和茄子都已開花,不大的小花、白白紫紫的,清新著淡雅著。它們是這所老宅里最有生命氣息的象征,似乎院子的主人還從那口老井里汲水澆地。
在院子中那兩棵老槐樹下,我再一次停住腳步。據說這是恩來總理童年手植。那粗壯的樹干有些傾斜,枝葉卻是蒼然葳蕤。
到了淮安,不能不品嘗淮揚菜。說起淮揚菜,不少淮安人都會如數家珍地說出許多特色菜肴:軟兜長魚、朱橋甲魚、平橋豆腐、碼頭羊肉、開洋蒲菜、蔣壩魚圓等等等等。這十之七八都是水產品,名字也總和這橋啊壩啊碼頭啊相連,這自然是淮河慷慨的饋贈。這條溫情脈脈的大水,不僅承載了皇家王朝的興衰命運,也哺育著兩岸的鄉民和來來往往的商賈們。
“蒲菜佳肴甲天下,古今中外獨一家”。這才是我最感興趣的一道特色菜。聽聞它的大名,源于我仰慕的一位古代女將。
南宋建炎年間,淮安籍的巾幗英雄梁紅玉與丈夫韓世忠一起鎮守淮安,被金兵圍困淮安城中,糧草不濟。百姓擔憂糧食緊張,梁紅玉把糧先給百姓吃。百姓大為感動,就把飯菜送到士兵面前。宋兵越打越有勁,金兵寸步難進。支撐了兩個月,糧食蔬菜吃光了,樹皮野菜也都吃光了。梁紅玉和大伙兒一起商量。有人說,城內月湖里長滿了蒲草,蒲根也能度饑荒。蒲根月湖里有的是,這下不怕了。金兵終于被打敗了。這蒲根就是蒲菜,蒲菜成了抗金菜,和梁紅玉這位抗金女將的大名一道流傳了下來。
當那盤蔬菜放到我面前時,竟然有種一見鐘情的感覺。一莖莖二寸左右,素白中透點碧色的蒲菜整整齊齊地碼放成半圓,橙紅色的蝦仁一律優雅地彎曲著,盤成一朵花樣在最上面,深盤中乳色的湯汁里,星星點點的蔥花是洗眼的翠綠。
蒲菜入口,清脆清香,嘗嘗湯汁,鮮美異常。水草的清和蝦仁的鮮全在其中。細細品味,那脆中的纖維使得口感有些硬。突然覺得這蒲菜有些像此地的鄉民,敦厚淳樸中不乏硬骨錚錚的耿直。
回程時,天色已暗,那夜空深邃的藍如同天鵝絨。雖然都市的燈火閃爍,暗淡了星光,但那輪金黃的美月卻高懸在鎮淮樓之上,柔軟了鎮淮樓的剪影。
(作者單位:江蘇省南京市棲霞區實驗小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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