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用兵事宜劄子

　 臣竊以今日之事，有不可輕改者曰用人，有不可不決策者曰進蹕，有不可不深慮者曰荊襄，有不可不急治者曰兵賦。

　 自古人君相與圖進取之計，必有一定不易之規(guī)模，知一勝一負為兵家常勢，故小勝不為之喜，小敗不為之沮。秦穆用盂明，三敗而后霸西戎。漢高爭天下，屢敗而后禽項羽。諸葛亮才兼文武，而有馬諼街亭之敗，至于上表自劾，蜀主不廢之，卒能與吳、魏抗衡，而功蓋三分之國。國朝范仲淹、韓琦皆一代名臣，俱有材畧，其經(jīng)畧西夏也，而亦有任福三川之敗，仁祖不廢之，卒能臣元昊而安中國。此皆規(guī)模素定于胸次，故能妝異日之大功。臣聞前日淮甸之師，一月三捷，宿州不利，蓋亦兵家勝負常勢也，異議者遂從而搖撼將帥之臣，且謂大將不還，以貽圣慮。今李顯忠、邵宏淵及諸統(tǒng)制軍馬已回濠、泗矣，亦足見小人幸災樂禍，扇為浮言，務在中傷，不可不察也。恭聞陛下遣中使給御札，慰安張浚，撫勞將士，仍放顯忠等罪，憫其血戰(zhàn)之勞，而赦其一眚之愆，真得前古帝王御將之道矣。然外議詾詾，謂陛下宣召楊存中，欲用為主帥，臣竊料圣意必不然。然當（原誤作常，據(jù)雍正本、四庫本改。）人情紛擾之際，不能無市虎之惑。既而聞之，初欲除荊襄宣撫，又改御營使，及聞邊報稍寧，其議（原誤作招，據(jù)雍正本、四庫本改）遂寢，疑者雖稍息，而不能無慮焉。存中為將罔功，天下皆知之，黷貨無厭，交結(jié)中外，爵位已極，而求進不已，彼其心但幸國家之有禍，遂欲投隙而進，亦何求而不得耶！御營使不已，必將有大于此者，命令一出，必失軍民之心，使江淮、荊襄、隴蜀將士聞之，必致解體。且謂朝廷因王師小衂，而遽欲變易大帥，非所以安人情、威戎虜也，臣所謂不能無患者在此。建炎、紹興間，太上皇巡幸，止用宰相、樞密為御營使，李綱、朱勝非等嘗為之。陛下將為視師之舉，宜遵用故事，以兩府大臣兼之足（四庫本作隆）矣。朝廷雖乏才，其可以此輕處存中輩耶！此事尤在圣心素定，不可變易于倉卒之間，此臣所謂不可輕改者曰用人也。

　 臣聞天下之勢，不在國之強弱，而在氣之如何。氣振，則轉(zhuǎn)弱而為強；氣沮，則變強而為弱。股至強，而懼則慄，氣餒之也；髮至弱，而怒則沖，氣激之也。景德問，契丹舉國南寇，王欽若請幸金陵，陳堯叟請幸蜀，以避其銳。真宗以問寇準，準，曰：「誰為陛下畫此策者，罪可斬也。今胡虜近迫，四方危心，當勵眾御敵以衛(wèi)社稷，惟當進尺，不可退寸，奈何欲委棄宗廟，遠之楚蜀。鑾輿回轉(zhuǎn)一步，則萬眾云散，四方瓦解，楚蜀尚可至耶？」真宗善其計，乃幸澶淵，將士鼓勇，射殺撻覽，（四庫本作達蘭。）虜眾遂退，此作氣以破敵，轉(zhuǎn)弱而為強之尤者也。前年太上皇下親征之詔，為建康之幸，作士氣以走胡騎，蓋得策矣。惜（原衍一議字，據(jù)雍正本、四庫本刪。）乎議者不建遠大之計，而遽回臨安也。陛下前日下詔視師，中外鼓舞，秋涼進發(fā)，或者猶以為遲。今王師退保濠、泗，督府遠在盱眙，陛下宜速進蹕以幸建康，居六朝帝王之宅，據(jù)東南形勢之勝，可以援吳、蜀，可以控四方，可以遠海道之虞，可以壯淮甸之勢，四方聞之，孰不增氣。至若百司之眾，在今宜省，犒軍（四庫本作犒賞）之費，比舊宜節(jié)，庶幾萬騎易動，如圣訓所謂當如創(chuàng)業(yè)時，此臣所謂不可不決策者曰進蹕也。

　 臣聞荊、襄居天下形勢之中，乃古今必爭之地，萬一虜人乘虛而入，使川、陜隔絕，則東南之勢孤矣。近聞朝廷既罷汪澈，命張浚兼都督之，使令出于一，固已得策，又用王彥知襄陽，議者以為得人。又聞以彥節(jié)制趙撙，則或以為不可。撙久在荊、襄，得士卒心，彥自外來，遽令受其節(jié)制，恐武臣氣不相下，或生釁端，兼張浚在淮，去荊、襄遠甚，或有機會，恐關(guān)報失期。臣謂宜于前兩府侍從中，擇一重臣威名稍著者，以為宣撫，既以浚督之，又以重臣制之，使彥與撙輩各當一面，則荊、襄可以無虞矣。今朝廷知備淮甸而逮荊、襄，此臣所謂不可不深慮者此也。

　 今國家大則為進取之圖，次則為守御之計，然議論及兵，則其言必怯者，以其所乏者兵與財也，則兵不可以不招，財不可以不理。竊聞西北歸附之民，有可以為兵者眾，督府及諸將不敢多募之者，懼國家有養(yǎng)之之費也。然今日之勢，有不得不宜命張俊諭江淮、荊襄諸將，招其可用者而籍之，汰其無用者而民之，縱未至多，亦可補填折傷之額。又東南之民亦有可用者，如江西、福建及臺之仙居、婺之東陽諸處，其人皆健而善闘，往往曹聚于茶商鹽賈間，可令守帥之臣，重其直以招之，必有應募者。廣、海諸寇，有就招安者，可從而籍之，州縣有犯茶鹽禁者，貸其罪而兵之，亦可以少補軍籍也。至如財者，臣以為生之不如節(jié)之，今國家比天下全盛太平無事時，非不節(jié)約，比祖宗創(chuàng)業(yè)艱難時，則可省非一也。乾德、開寶間，宮人不滿二百，猶以為多，左右內(nèi)臣止有五十余員，止令掌宮掖，未嘗干預政事，官殿內(nèi)惟掛青布（原誤作市，據(jù)雍正本、四庫本改）緣簾，徘絹帳，紫細褥。今宮人之敷，內(nèi)臣之員，豈能盡如藝祖時乎？臣前日曾奏欲圣躬親率之者，蓋欲以藝祖為法也。近日臺諫所議裁減，雖日計不足，而歲計有余，亦不為無補。然奏已上而未行者，豈以眾怨所在．而朝廷不敢當耶？今疆場未靜，上下同憂，權(quán)宜裁減以紆國用，臺諫既以身任怨，大臣何避之有？至如理財之術(shù)，莫如遴選板曹，臣前日與諫臣共留趙子瀟者，誠恐今日理財之臣，未必賢于子瀟也。邇（原作似，據(jù)雍正本改）閱海寇稍息，不若別擇代者而還子瀟，不唯可以理財，如旦夕車駕進發(fā)，（原衍輦發(fā)二字，據(jù)雍正本，四庫本刪。）輦轂之下，謀議之寄，議者謂非子瀟不可也，此臣所謂不可不急治者此也。

　 臣所陳四事，愿陛下付大臣議之，如有可採，乞賜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