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過綠色的莖管催動花朵的力
也催動我綠色的年華;使樹根枯死的力
也是我的毀滅者。
我也無言可告佝僂的玫瑰
我的青春也為同樣的寒冬熱病所壓彎。
催動著水穿透巖石的力
也催動我紅色的血液;使喧嘩的水流干涸的力
也使我的血流凝結。
我也無言可告我的血管
在高山的水泉也是同一張嘴在嘬吸。
攪動池塘里的水的那只手
也攪動流沙;拉著風前進的手
也拖曳著我的衾布船帆。
我也無言可告那絞死的人
絞刑吏的石灰是用我的泥土制成。
時間的嘴唇像水蛭緊貼泉源;
愛情滴下又積聚,但是流下的血
一定會撫慰她的傷痛。
我也無言可告一個天氣的風
時間已經在群星的周圍記下一個天堂。
我也無言可告情人的墳墓
我的衾枕上也爬動著同樣的蛆蟲。
(巫寧坤 譯)
【賞析】
這首詩描寫人生命運和宇宙規律、人類機體和自然萬物之間的緊密關聯。通篇滿布比喻和對比,韻律回環往復,這使詩歌本身既抒情又充滿力量。初讀此詩,印刻在腦海中的是從頭至尾的比喻、不斷堆疊的形象和一再重復的對比。細細品味,詩歌描述的各個場景猶如親身經歷般清晰可見,而詩人所用的比喻和對比,也強烈沖擊著我們的視覺和想象。
雖然這首詩里有一個敘述者“我”,但這首詩通篇都是人類與自然萬物之間的比對,可以認為這里的“我”就是人類的代名詞。這首詩描寫了各種力量,有創造生命的,也有毀滅生命的。這些力量在每一節詩中也都以相反、相同或相對的方式出現。詩歌第一節描寫了生物機體自身存在的力量:“綠色的莖管”從地下汲取養分,向花朵輸送生長的力量,這種力量也使人類的生長發育成為可能。因此,作為本體的“綠色的莖管催動的花朵”與作為喻體的“綠色的年華”就憑借這種相似性構成比喻,而顏色的象征性又進一步強化了這一比喻。“綠色”是青春、希望的象征,正如這一對事物現在所屬的生命階段,它們的共同特征是朝向未來蓬勃生長。前兩行詩人描述了創造性的力量,從第二行后半部分起詩人則描述了另一種力量——毀滅的力。后者使“樹根枯死”,也使人類“毀滅”,兩者之間互為本體和喻體,并與上一組比喻形成對比。以上描述了一生一死兩種狀態。這一節的最后兩句詩人又描述了第三種狀態——“佝僂”、“壓彎”了的生命。當然,這也是一種比喻,指朝向死亡的活著的生命,通俗的說法是生病了的機體。詩人用“寒冬熱病”比喻這種來自生命機體的外部世界、又與機體自身相互作用的力。“無言可告”進一步揭示這種力是不可抗拒的,闡釋死亡是不可避免的命運,表達了詩人無奈的心情。這個比喻十分巧妙,相對于玫瑰的是寒冬的氣候,而相對于人便成了寒冬易發作的傷寒病,兩種狀況能用同一個詞語表述,可見詩人遣詞的功力,更可見自然生物與人類之間的相似性。
第二節,詩人著眼于地質世界,同樣運用對比手法闡發人與自然界的關聯。第一處的對比是,自然界的“血管”中流動著的水與人類血管中流動著的血液同樣有維持生命的功能,流動性是相似點,促使水流和血液流動的力便是創造性的力、催生生命的力;相反,促使“水流干涸”的力和促使“血液凝結”的力也是同一種力,它們是導致死亡的毀滅性的力。節末兩行,詩人再一次用“無言可告”表達了對死亡不可避免的無奈心情,“血管”與“水泉”都有“同一張嘴在嘬吸”,也證明人類與地質世界具有相同的命運。
第三節,詩人從宿命論的角度闡釋了人類朝向死亡的命運。“衾布船帆”、“絞死的人”、“我的泥土”這些死亡意象像一股陰沉的風刮在讀者心靈上;“拉著風前進的手/也拖曳著我的衾布船帆”一句,與“人死之后要渡過通往冥界的河”這一傳說暗合,更加劇了詩歌陰冷的氛圍。在第四節中,詩人引入了“時間”這一全詩的關鍵詞語,死亡不可避免的命運是因為時間的流逝。同時出現了頗具抒情色彩的字眼“愛情”,使詩歌本身冷峻的基調稍有緩和。這兩節與最后兩行一脈相承,死亡是一種宿命,即便愛情也難以挽回。將愛情與死亡并置的敘述方式更能表達詩歌的主題,使讀者產生惋惜之情,也有不寒而栗的心靈震撼。
所有這些對比的力中,毀滅性的力量總比創造性的力量強大,死亡的宿命是人與自然萬物都不可避免的。從詩歌形式來看,描述死的行數也遠遠多于描述生的行數,體現了詩人謀篇布局的良苦用心,形式與內容完美契合。同時,詩節本身的安排也是一種循環——誕生—生長—死亡。所有用對比方式描述的力其實是同一種力,這種力既創造生命,也毀滅生命。這是一種宇宙循環觀。詩人在描述人類難免一死的宿命時著眼于人的自然屬性,這是不是能給自稱是社會人的我們一種啟示?
(喬 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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