猶如一枝鈴蘭,在收割者致命的鐮刀下
葉子枯萎了,低低地垂下腦袋,
我在疾病中等待著為時過早的終結,
我想: 敲響命運喪鐘的時刻即將到來。
地獄的昏沉的黑暗已遮住我的雙眼,
心臟也跳動得愈來愈慢,
我,已經消沉,已經凋殘,
青春年華的太陽也似乎落入西山。
但是,你走來了,啊,我心靈的生命,
你的櫻唇中發出迷人的溫馨,
你的雙眼閃爍著光焰,滾動著淚水,
接著便是我們合二為一的親吻、
充滿激情的喘息以及親切的話語,——
這一切把我從冥河的岸邊,
從憂愁的領域,從死神的王國,
引向了令人銷魂的愛戀。
你給了我新生——你這美好的贈品,
我要把我的心血溶入你的生命,直至永遠,
對于我,就連致命的苦難也顯得甜蜜,
為了愛情,即使馬上去死,我也心甘情愿。
(吳笛譯)
【賞析】
巴丘什科夫的早期詩作追隨卡拉姆津的傳統,以書寫普通人的歡樂、憂傷和自尊為主,但1812年衛國戰爭后轉向所謂悲歌體裁,詩作中傾入了悲觀主義的人生觀,詩行間充滿深沉的哀愁和疑慮。這首《痊愈》就體現了其憂傷的品質。
這首詩的基本格調就是感傷,盡管它也是對愛情的頌歌。感傷式的浪漫仿佛是俄國貴族知識分子共同的心理與語言形態。作為一首浪漫主義的抒情之作,詩的抒情脈絡十分清晰,它經由了從低沉到振作的轉折,和兩個層次的遞進。第一層次是現實中生命消沉狀態的描繪,作者在一開始作了一個微妙的比喻:“猶如一枝鈴蘭,在收割者致命的鐮刀下”,此處“鈴蘭”喻指浪漫的生命,“收割者”是現實力量的喻示。二者的對立狀態十分鮮明,在詩歌的物象里,一枝鈴蘭的柔軟質感與致命鐮刀的硬利形成比照。對比太明顯了,從而呈現出一種命運的必然性。詩人的疾病由此而來,而且他只能“在疾病中等待著”,這是一種無奈的對黑暗的接受,所謂“地獄”指的是現實生活的黑暗。我們在“青春年華”與“落入西山”的對比中也可以看到,消沉并非生命的自然凋謝,而是現實“收割者”的力量所致。
第二層次是對愛情到來、生命重新振作的頌唱,以愛情來安慰與補償苦難,從而苦難也“顯得甜蜜”。所以這不是對現實苦難的直接抗拒,而仍然是承受。是詩人面臨現實朝另一個方向的排解,或突破的企圖。
由“你的櫻唇”、“你的雙眼”直至“激情的喘息”,是浪漫主義詩歌常見的疊加形式。應當關注到的是詩作主題“痊愈”的含義,它不僅僅局限于對異性戀情的謳歌,更多的是將之作為對抗社會黑暗與生命消沉的一種力量。詩歌結尾對愛情的張揚,正是對現實批判的推進。有資料顯示詩人普希金在早期詩作中曾仿效浪漫派詩人巴丘什科夫和茹可夫斯基,他在《致巴丘什科夫》一詩中寫道:“當你陶醉于熱烈的愛情,/切不可將愛情的繆斯遺忘;/世上沒有比愛情更幸福的了: 一邊愛,一邊把愛情歌唱。”可見愛情在俄國詩人們心中的分量與更高的所指。只是在巴丘什科夫的《痊愈》中,即使已轉向對愛情的歌頌,也仍然不能夠擺脫生命悲傷的根本體驗:“對于我,就連致命的苦難也顯得甜蜜”,在詩句中,苦難仍在,仍被強調。
這首詩排列有序,節奏舒緩又不失熱切。再結合詩歌的感傷品質的傳導,可以充分感受到詩人對詩歌藝術的把握力。詩人曼杰什坦姆曾說過,宇宙的冷漠與長久是傲慢的;他又說,“巴丘什科夫的傲慢令我厭惡”。其實巴丘什科夫可能并沒有傲慢,只是沉郁中積累的冷漠與內斂吧。
(南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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