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鑄·芳心苦(同前)》唐宋詞匯評賞析

楊柳回塘，鴛鴦別浦。綠萍漲斷蓮舟路。斷無蜂蝶慕幽香，紅衣脫盡芳心苦。返照迎潮，行云帶雨。依依似與騷人語。當(dāng)年不肯嫁春風(fēng)，無端卻被秋風(fēng)誤。

【匯評】

陳廷焯《云韶集》卷三：此詞必有所指，特借荷寓言耳。通首如怨如慕，如泣如訴，有多少惋惜，有多少慨嘆!淋漓頓挫，一唱三嘆，真能壓倒今古。

陳廷焯《詞則·大雅集》卷二：此詞應(yīng)有所指，《騷》情《雅》意，哀怨無端，讀者亦不自知何以心醉也。

俞陛云《唐五代兩宋詞選釋》：屏除簪紱，長揖歸田，已如蓮花之褪盡紅衣，乃洗凈鉛華，而仍含蓮子中心之苦，將怨誰耶?故下闋言當(dāng)初不嫁春風(fēng)，本冀秋江自老，豈料秋風(fēng)不恤，仍橫被摧殘：蓋申足上闋之意也。

劉永濟(jì)《唐五代兩宋詞簡析》：此詞表面系詠荷花，實則以荷花自比。此又在托閨詞以抒情之外別立一格，古所謂“索物言情”也。上半闋前三句，言荷開之地。“綠萍”句，似言己為人障蔽，不得行其志。結(jié)二句，托意顯然，言荷有幽香而非蜂、蝶所慕，蓋荷花開時無蜂、蝶也。“芳心苦”，蓮子心苦也，句意與宋玉《九辨》之“惆悵兮而私自憐”同。下半闋前三句，言荷開之時，“依依”句，似言世無可與語者，可語只有“騷人”，因屈原有“制芰荷以為衣”之句也。結(jié)二句，言本不慕富貴，故“不肯嫁東風(fēng)”，今則不開于春而開于秋，故曰“無端卻被秋風(fēng)誤”。蓋賀以卑位無知其才者，故不樂仕進(jìn)也。杜甫寄薛璩、畢曜詩云：“不嫁惜娉婷。”陳師道用其意作《放歌行二首》曰：“春風(fēng)永巷閉娉婷，長使青樓誤得名。不惜卷簾通一顧，怕君著眼未分明。”“當(dāng)年不嫁惜娉婷，抹白施朱作后生。說與旁人須早計，隨宜梳洗莫傾城。”張先有《一叢花令》，末句曰：“沉恨細(xì)思，不如桃杏，猶解嫁東風(fēng)。”晏幾道有《蝶戀花》詞，亦詠荷花。其前半闋結(jié)句曰：“照影弄妝嬌欲語，西風(fēng)豈是繁華主。”后半闋結(jié)句曰：“朝落暮開空自許，竟無人解知心苦。”張之“嫁東風(fēng)”，即賀之“嫁春風(fēng)”也。晏之“西風(fēng)豈是繁華主”，即賀之“卻被秋風(fēng)誤”，而“竟無人解知心苦”，即賀之“紅衣脫盡芳心苦”也。于此可說明一事。古稱“士為知己者死，女為悅己者容”，言賢者不輕以身許人，亦如佳人不輕以身嫁人者同。杜、陳之詩是也。張、晏、賀三人則又以花比人，言賢者不肯輕慕榮華，亦如荷花之不開于春風(fēng)桃花競放之時，此從賢者立身高潔者言之也。若不考其人之生平果賢否，而以為此等語言正其慕榮華而不得者之表現(xiàn)，則亦恐厚誣古人。蓋賢者非不欲上進(jìn)，非不欲用世，但不愿輕于上進(jìn)，亦即不愿趨附顯貴以求上進(jìn)，不是慕榮華而求上進(jìn)。必在上者亦為賢者，又能知賢善任，而后可以身相許也。且此所謂相許，亦非以身許在上者個人，而是以身許國也。此中分別甚微，而結(jié)果甚相遠(yuǎn)。吾人論世知人，極當(dāng)嚴(yán)辨。故于此詞詳論之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