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曾鞏
尚書司封員外郎晉國裴君治撫之二年,因城之東隅作臺以游,而命之曰“擬峴臺”,謂其山溪之形,擬乎峴山也。數與其屬與州之寄客者游其間,獨求記于予。
初,州之東,其城因大丘,其隍因大溪,其隅因客土以出溪上,其外連山高陵,野林荒墟,遠近高下,壯大閎廓,怪奇可喜之觀,環撫之東南者,可坐而見也。然而雨隳潦毀,蓋藏棄委于榛叢茀草之間,未有即而愛之者也。君得之而喜,增甓與土,易其破缺,去榛與草,發其亢爽,繚以橫檻,覆以高甍。因而為臺,以脫埃氛,絕煩囂,出云氣而臨風雨。然后溪之平沙漫流,微風遠響,與夫波浪洶涌,破山拔木之奔放,至于高桅勁艫,沙禽水獸,下上而浮沉者,皆出乎履舄之下。山之蒼顏秀壁,巔崖拔出,挾光景而薄星辰。至于平岡長陵,虎豹踞而龍蛇走,與夫荒溪聚落,樹陰晻曖,游人行旅,隱見而斷續者,皆出乎衽席之內。若夫煙云開斂,日光出沒,四時朝暮,雨旸明晦,變化不同,則雖覽之不厭,而雖有智者,亦不能窮其狀也?;蝻嬚吡芾欤枵呒ち?,或靚觀微步,旁皇徙倚,則得之于耳目與得之于心者,雖所寓之樂有殊,而亦各適其適也。
撫非通道,故貴人富賈之游不至。多良田,故水旱螟螣之災少。其民樂于耕桑以自足,故牛馬之牧于山谷者不收,五谷之積于郊野者不垣,而晏然不知枹鼓之警,發召之役也。君既因其土俗,而治以簡靜,故得以休其暇日,而寓其樂于此。州人士女,樂其安且治,而又得游觀之美,亦將同其樂也,故予為之記。其成之年月日,嘉祐二年之九月九日也。
——《元豐類稿》
宋仁宗嘉祐二年(1057),撫州(今屬江西)知州裴君作擬峴臺,作者因其請而作記。
峴山在湖北襄樊市襄陽區南,也叫峴首山,晉代名臣羊祜鎮襄陽時,嘗登峴山,置酒吟詠,后人緬懷其功績,樹碑紀念。裴君命其臺為“擬峴臺”,顯然寄寓了對羊祜功績的仰慕。作者的好友王安石同時寫有一首《為裴使君賦擬峴臺》的七律,就是以擬峴臺的命名與羊祜的聯系來立意的。詩曰:“君作新臺擬峴山,羊公千載得追攀。歌鐘殷地登臨處,花木移春指顧間。城似大堤來宛宛,溪如清漢落潺潺。時平不比征吳日,緩帶尤宜向此閑?!?/p>
此文并不像常人一樣在臺名上作文章,而是緊扣題意,先敘緣起,繼而轉入對建臺經過和風光、人物的描繪,最后抒發議論。不枝不蔓,結構謹嚴。其寫景之筆簡練傳神,如總括擬峴臺“脫埃氛,絕煩囂,出云氣而臨風雨”的特點之后,一寫水,一寫山,而所寫的山水皆具剛柔兩種面貌。以溪水來說,水流湍急時是“波浪洶涌,破山拔木之奔放”;水流平緩時則是“平沙漫流,微風遠響”。以山勢而言,山上是“蒼顏秀壁,巔崖拔出,挾光景而薄星辰”;山下的平岡長陵則是“荒溪聚落,樹陰晻曖”。寫人之筆則出以想象,如“或飲者淋漓,歌者激烈,或靚觀微步,旁皇徙倚,則得之于耳目與得之于心者,雖所寓之樂有殊,而亦各適其適也?!贝笥?a href="http://www.tenkaichikennel.net/shiji/ouyangxiu/" target="_blank" class="keylink">歐陽修《醉翁亭記》的神韻,而文字更為峻爽。議論之筆紆徐平和,溫醇典重,由撫州之民的耕桑自足,撫州知州的簡靜之治,歸結到擬峴臺建造的宗旨:官民同樂,“而又得游觀之美”。由此表達自己要求吏治清明、百姓安泰的政治觀點,顯示本文并非一般應酬,而是有為而作。
作為歐陽修的得意門生,曾鞏的思想特點和散文藝術都深受乃師的影響,他自稱“言由公誨,行由公率”(《祭歐陽少師文》),本文即反映出曾鞏散文的藝術淵源,而藝術上采用駢散結合、情景交融等手法,都與歐氏散文一脈相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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