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王心一
長安以水為奇遇,每坐對硯池盂水,與天光相映,便欲飛身溟海,一泝洪流。而凈業寺在都城之北,面臨清波,汪洋數十頃,兩涯之間,幾不辨牛馬。而一望鏡徹,直令人心一空。招提金碧,與林木森疏,時時吞吐水練上,即此便是方丈蓬丘。
予厭苦塵污。一日,舍輿循涯而步,見有敗荷如蓋,馀香乘風來撲人鼻。忽木魚響歇,隔林笙歌,隱隱出紅樓中,覺耳根如洗。轉視昔日從馬驢間聽傳呼聲,頓隔人天。已而穿蘿尋徑,復有小筑,自為洞天。四顧竹樹,交加成帷,更為奇絕。予乘小酣,暫憩草裀。爾時欲有題記,覺我寧作我,不可更著名言。頃刻,西山落日,斜掛樹杪,如輪如燭,返照水面矣。
歸來抱膝對硯池盂水,馀興欲勃,便欣然神往,遂漫為追次其事。倘他日乞得冷曹,借吏隱閑身,再為覓句以志勝事,當不負此佳境也。
——《歸田園集》
假如作者一直生活在水鄉吳門,也許就不會寫一篇“觀水記”,但是當他風塵滿面,客居曠旱的黃土高原,而有幸觀賞一碧清波,那么也就難怪他要“飛身溟海,一泝洪流”了。正因為他有這樣一種心境,這樣一種對水的特殊情感,那水景在他筆下展示出來,也就格外輕倩,格外富有攝人魂魄的魅力。
假如作者閑居林下,日與上人往還,也許就不會對水邊幽寺那么神往心馳,但他仕途奔波,厭苦驢馬紅塵,而有暇徜徉于招提竹徑之間,那么也就難怪他要陶醉其中了。正因為他對超塵拔俗的境界有一種內在的渴望,所以那“時時吞吐水練上”的“方丈蓬丘”,便有了一種神秘的暗示力。而作者的特殊經歷,使他對水和寺有一種獨特的感悟。
這樣,外在的水和寺的統一,也就轉化成了作者心靈中的統一,于是,在文章的第一段也就仿佛看到了那種可望而不可即的海上蓬萊一樣的意境。而一旦作者循涯而游,身臨其境,也就仿佛是在夢游仙界一般。作者有“頓隔人天”之感,而讀者品賞之際,又何嘗不由文字產生出“頓隔人天”之想呢?
上一篇:《冷紅生傳·〔近代〕林紓》原文|譯文|注釋|賞析
下一篇:《剛峰宦囊·〔明〕周暉》原文|譯文|注釋|賞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