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江西詩詞·明前期江西詩詞·臺閣體以外的詩人解縉

解縉(1369～1415)，字大紳，吉水人。縉幼穎敏，洪武二十一(1388)年進士，授中書庶吉士。太祖一朝特見親寵?；莸蹠r用董倫薦，為翰林待詔。成祖入京師，擢侍讀。與黃淮、楊士奇、胡廣、金幼孜、楊榮、胡儼并直文淵閣，預機務。尋進侍讀學士，奉命總裁《太祖實錄》及《列女傳》。永樂二年(1404)，皇太子立，進翰林學士兼右春坊大學士。五年，縉坐廷試讀卷不公，謫廣西布政司參議，改交趾。八年，縉奏事入京，值帝北征，縉謁皇太子而還。漢王進讒言，成祖震怒，逮縉下獄。十三年，錦衣衛帥紀綱上囚籍，成祖見縉姓名曰：“縉猶在耶?”綱遂醉縉酒，埋積雪中，立死。年四十七。籍其家，妻子宗族徙遼東?？N少登朝，才高，任事直前，表里洞達。引拔士類，有一善稱之不容口。然好臧否，無顧忌，廷臣多害其寵。又以定儲議，為漢王高煦所忌，加之議征安南事忤上意，遂致禍。生平事跡見《明史》卷一百四十七、《國朝獻征錄》卷十二無名氏撰傳等。

解縉著述多散失，有《解學士奏議》《春雨齋集》《文毅集》《古今列女傳》(與人合編)《永樂大典》(任總裁官)等，四庫錄其《文毅集》十六卷和奉敕與人合編的《古今列女傳》二卷以傳。

解縉才名冠絕一時，學積尤富，發為詩文，多率意而為。古體詩豪縱放逸，一自胸中流出，譬之長江大河一瀉千里，覽者為之心驚目駭。四庫館臣對解縉其人其文所作評述較為精準：

縉才氣放逸，下筆不能自休，當時有才子之目，迄今委巷流傳其少年夙慧諸事。率多鄙誕不經，故李東陽《懷麓堂詩話》謂其詩無全稿，真偽相半，蓋出于后人竄亂者為多。然其中佳句間存，亦復不減作者。至其奏議如《大庖西封事》《白李善長冤》諸篇，俱明白剴切，黃汝亨《狂言紀略》詆其文義繁縟，使當賈長沙直是奴隸，苛矣。^[1]

《皇明西江詩選》錄其詩36首，《列朝詩集》錄15首，《明詩綜》錄3首，《御選明詩》錄23首，《江西詩征》錄29首，《明詩紀事》錄12首。

解縉少年高才，洪武朝特受親寵，揮灑其詩，故詩風豪縱飄逸似李白;永樂朝首批簡入內閣，參與機務，于臺閣體興盛之時卻未受影響，即便頌圣、頌太平的詩篇，也豪氣不減。如《題山水》：

溪山有逸趣，蒼厓凌紫煙。遠峰落天半，中有飛來泉。蒼茫樓觀出林杪，丘園四顧居人少。夕陽往往見漁樵，古樹陰陰亂啼鳥。望中峰高云錦張，如此溪山猶故鄉。玄潭觀里三峰出，白鷺洲邊二水長。碧梧翠竹連江岸，菊潭秋嶼花爭亂。好景偏宜白日游，年華每被青春換。寄語溪山如有情，氤氳佳氣常鐘靈。山中美酒置千斛，待我歸來尋舊盟。

這首古體詩描寫山水，開篇四句大有李白“日照香爐生紫煙，遙望瀑布掛前川”之詩意，且豪放有氣勢。詩中時見壯麗之景，“蒼茫樓觀出林杪”，“望中峰高云錦張”，“玄潭觀里三峰出”;也時露豪放之氣，“山中美酒置千斛，待我歸來尋舊盟”。又如《中秋不見月》：

吾聞廣寒八萬三千修月斧，暗處生明缺處補。不知七寶何以修合成，孤光洞徹乾坤萬萬古。三秋正中夜當午，佳期不擬姮娥誤。酒杯狼藉燭無輝，天上人間隔風雨。玉女莫乘鸞，仙人休伐樹。天柱不可登，虹橋在何處?帝閽悠悠叫無路，吾欲斬蟾蜍磔玉兔。坐令天宇絕纖塵，世上青霄燦如故。黃金為節玉為輅，縹緲鸞車爛無數。水晶簾外河漢橫，冰壺影里笙歌度。云旗盡下飛玄武，青鳥銜書報王母。但期歲歲奉宸游，來看霓裳羽衣舞。

此詩設想之豐富、天界之描繪與意氣之豪縱都與李白詩歌近似。其他如《題吳山伍子胥廟》：

朝驅下越坂，夕飯當吳門。停車吊古跡，靄靄林煙昏。青山海上來，勢若游龍奔。星臨斗牛域，氣與東南吞。九折排怒濤，壯哉天地根。落日見海色，長風卷浮云。山椒戴遺祠，興廢今猶存。香殘吊木客，樹古啼清猿。我來久沈抱，重此英烈魂。吁嗟屬鏤鋒，置爾國士冤。峨峨姑蘇臺，荊棘曉露繁。深宮麋鹿游，此事誰能論。因之毛發豎，落葉秋紛紛。

寫伍子胥的英烈事跡，豪氣縱橫。

解縉為詩，即便是頌圣、應制，也往往造語奇倔，氣勢如虹，正如裘君弘所言“學士集中頌凡數十首，渾灝昌博，各體具備”^[2]。曾棨《巢睫集》亦云：“公為中書庶吉士，嘗應制《春雨詩》《養鶴賦》，操筆而成，造語奇倔……為文興至落筆數千言，倚馬可待，未嘗創稿。人以太白撰之?！?sup>[3]《國史唯疑》亦稱：“成祖自平胡、平安南，以及河清、麟見，騶虞、龍馬之祥，胡、楊、蹇、夏諸公皆撰為賦頌，惟解大紳作差可觀耳?！?sup>[4]但解縉的詩歌也確實存在率意而為、缺少錘煉的缺點，故“俞汝成云：解學士才冠一時，積學尤富，發為詩文，宜無與敵。乃多率意遣辭，不事磨煉，若信筆游戲者。然蓋在國初，風會習尚使然也。穆敬甫云：解詩如塵起朱輪，風生綠幰，乃詩中貴游也。李時遠云：學士天質甚美，詞鋒甚銳，但少溫厚和平之氣”^[5]。朱彝尊亦云：

學士詩敏捷，不大推敲，其言曰“寧為有瑕玉，莫作無瑕石”，其立意固如是矣。然就近體而論，如“細雨乍過西掖樹，熏風遙聽上林鶯”、“青山拍拍風沙滿，紅葉蕭蕭浦樹稀”、“三千歲后桃花老，二十四橋秋水通”、“天連銅柱蠻煙黑，地接珠厓海氣黃”、“粵女艷妝爭丱發，徭人村鼓共鳴銅”、“青山遠道遙相送，畫舫中流獨自歸”、“千家竹屋臨沙觜，萬斛江船下石頭”，未嘗不符作者，亦何至叫囂隳突?若世所傳詠物諸詩，眾惡皆歸，皆由敏捷召之。乃知騕裊以迅驟為主，鷹隼以輕疾為妙，張純之言大非篤論。^[6]

朱氏所評，過于苛求，倒是陳田的評語較為公允：

“大紳詩才氣縱橫，不暇收拾，流傳訛雜，又復過之。朱氏《詩綜》洗滌太凈，但錄寥寥短篇，不足見此公真面。今略廣為甄錄，逸情勝概，可想見風流人豪也?！?sup>[7]

解縉《怨歌行》，錢謙益于題下注云“亦見《王虛舟集》”，故“李賓之(東陽)云：學士才名絕世，詩無全稿傳者，真偽相半，頓令觀者有‘楓落吳江’之嘆”^[8]。

注釋

[1]《四庫全書總目》卷一百七十“文毅集十六卷”條，《四庫全書》本。[2]裘君弘：《西江詩話》卷七，《續修四庫全書》第1699冊。[3]陳田：《明詩紀事》第二冊，“解縉”條引，第621頁。[4]陳田：《明詩紀事》第二冊，“解縉”條引，第621頁。[5]《明詩綜》卷十九“解縉”條引，《四庫全書》本。[6]《明詩綜》卷十九“解縉”條引自《靜志居詩話》，《四庫全書》本。[7]陳田：《明詩紀事》第二冊，第622頁.[8]《明詩綜》卷十九“解縉”條引，《四庫全書》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