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影橫斜水清淺　暗香浮動月黃昏

【本書體例】

【原文】：

山園小梅

眾芳搖落獨暄妍，占盡風情向小園。

………………… …………………

霜禽欲下先偷眼，粉蝶如知合斷魂。

幸有微吟可相狎，不須檀板共金樽。

【原文作者】：林逋

【原文出處】：

——《詩林廣記》后集卷九，中華書局1982年版393頁。

【詩話】：

0451 林逋處士，錢塘人，家于西湖之上，有詩名。人稱其《梅花》詩云“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曲盡梅之體態。(宋司馬光《溫公續詩話》，《歷代詩話》本)

0452 田承君云王君卿在揚州同孫巨源、蘇子瞻適相會。君卿置酒曰：“‘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此林和靖《梅花》詩，然而詠杏與李皆可用也。”東坡曰：“可則可，只是杏李花不敢承當。”一座大笑。(宋王直方《王直方詩話》二十八，《宋詩話輯佚》本)

0453 歐陽文忠最愛林和靖云：“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山谷以為不若“雪后園林才半樹，水邊籬落忽橫枝”。⁽¹⁾余以為其所愛者便是優劣耶。此句與前所稱真可處伯仲耳。而和靖又有詩云：“池水倒窺疏影動，屋檐斜入一枝低。”⁽²⁾(宋王直方《王直方詩話》七十三，見郭紹虞《宋詩話輯佚》卷上，此條下有郭紹虞按：胡仔云：“余觀此句略無佳處，直方何為喜之?真所謂一解不如一解也。”又按《叢話》前集卷二十七《林和靖》條引山谷語并謂：“王直方又愛和靖‘池水倒窺疏影動，屋檐斜入一枝低’，以為此句與前所稱真可處伯仲之間。”據此則“此句于前所稱真可處伯仲耳”句，當在和靖池水一聯后，《總龜》所引當誤倒。)

0454 詩家之工，全在體物賦情，情之所屬惟色，色之所比惟花。如唐人《牡丹》詩云：“紅開西子妝樓曉，翠揭麻姑水殿春”，若改“春”作“秋”，全是蓮花詩。林和靖《梅花》詩云：“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近似野薔薇也。(宋陳輔《陳輔之詩話》七，見郭紹虞《宋詩話輯佚》卷上。郭紹虞案：王楙《野客叢書》卷二十二云：“疏影橫斜水清淺”，野薔薇安得有此蕭灑標致?費袞《梁溪漫志》七亦稱“是未為知詩者。)

0455 詩人有寫物之工。“桑之未落，其葉沃若”⁽³⁾，他木則不足以當此。林逋《梅花》詩云：“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決非桃李詩。皮日休《白蓮花》詩：“無情有恨何人見?月曉風輕欲墮時”⁽⁴⁾，決非紅蓮詩。此乃寫物之工。若石曼卿《紅梅》詩：“認桃無綠葉，辨杏有青枝”，此至陋語，蓋村中學究體也。(疑宋李頎《古今詩話》三百六十六，見郭紹虞《宋詩話輯佚》卷上，郭紹虞案：此則見《東坡題跋》。《仕學規范》三十八引作《古今總類詩話》。)

0456 西湖“橫斜”“浮動”之句，屢為前輩擊節，嘗恨未見其全篇。及得其集，觀之云：“眾芳搖落獨暄妍，占盡風情向小園。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霜禽欲下先偷眼，粉蝶如知合斷魂。幸有微吟可相狎，不須檀板共金尊。”其卓絕不可及，專在十四字耳。又有七言數篇，皆無如“池水倒窺疏影動，屋檐斜入一枝低”，“雪后園林才半樹，水邊籬落橫忽橫枝”之句。(宋黃徹《溪詩話》卷六，《歷代詩話續編》本)

0457 林和靖賦《梅花》詩，有“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之語，膾炙天下殆二百年。東坡晚年在惠州，作《梅花》詩云：“紛紛初疑月掛樹，耿耿獨與參黃昏。”此語一出，和靖之氣遂索然矣。張文潛云：“調鼎當年終有實，論花天下更無香。”此雖未及東坡高妙，然猶可使和靖作衙官。政和間，余見胡份司業《和曾公袞梅詩》云：“絕艷更無花得似，暗香惟有月明知。”亦自奇絕，使醉翁見之，未必專賞和靖也。(宋周紫芝《竹坡詩話》，《歷代詩話》本)

注：“紛紛”句為東坡《十一月二十六日松風亭下梅花盛開》：“羅浮山下梅花村，玉雪為骨冰為魂。紛紛初疑月掛樹，耿耿獨與參黃昏。先生索居江海上，悄如病鶴棲荒園。天香國艷豈相顧，知我酒熟詩清溫。蓬萊宮中花鳥使，綠衣倒掛扶桑暾。抱從窺我方醉臥，故遺喙木先敲門。麻姑過君急灑掃，鳥能歌舞花能言。酒醒人散山寂寂，惟有落蕊粘空樽。”(《蘇東坡全集》卷四十六)

0458 林和清《梅》詩云：“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大為歐陽文忠稱賞。大凡《和靖集》中，《梅》詩最好，梅花詩中此兩句尤奇麗。東坡和少游《梅》詩云：“西湖處士骨應槁，只有此詩君壓倒。”仆意東坡亦有微意也。然和靖詩屬對清切，如《贈煅藥秀才》詩云：“鷗鵬懶擊三千水，龍虎閑封六一泥。”(宋許《彥周詩話》，《歷代詩話》本)

注：“西湖”句東坡《和秦太虛梅花》詩句，詩見名句〔054〕。

0459 苕溪漁隱曰：“秦太虛《和黃法曹憶梅花》詩，但只平穩，亦無驚人語。子瞻繼之，以唱首第二韻是倒字，故有‘西湖處士骨應槁，只有此詩君壓倒’，亦是趁韻而已，非謂太虛此詩，真能壓倒林逋也。林逋‘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之句，古今詩人，尚不曾道得到，第恐未易壓倒耳。后人不細味太虛詩，遂謂誠然，過矣。”(宋胡仔《苕溪漁隱叢話》后集卷二十一)

0460 山谷云：“歐陽文忠公極賞林和靖‘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之句，而不知和靖別有詠梅一聯云：‘雪后園林才半樹，水邊籬落忽橫枝。’似勝前句，不知文忠何緣棄此而賞彼。文章大概亦如女色，好惡只系于人。”苕溪漁隱曰。“王直方又愛和靖‘池水倒窺疏影動，屋檐斜入一枝低。’以謂此句于前所稱，真可處伯仲之間。余觀此句，略無佳處。直方何為喜之!真所謂一解不如一解也。”(宋胡仔《苕溪漁隱叢話》前集卷二十七)

0461 林逋字君復，居杭州西湖之孤山。真宗聞其名，賜號和靖處士，詔長吏歲時勞問。逋工于畫，善為詩，如……《梅花詩》云：“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評詩者謂前世詠梅者多矣，未有此句也。及其臨終為句云：“茂陵他日求遺稿，尤喜初無封禪書。”尤為人稱誦。自逋之卒，湖山寂寥，未有繼者。《歸田錄》(阮閱《詩話總龜》后集卷十九)

0462 林和靖《梅花》詩：“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誠為警絕；然其下聯乃云：“霜禽欲下先偷眼，粉蝶如知合斷魂”，則與上聯氣格全不相類，若出兩人。乃知詩全篇佳者誠難得。唐人多摘句為圖，蓋以此。大抵和靖詩喜于對意，如“伶倫近日無侯白，奴仆當時有衛青”，又如“破殿靜披齏臼古，齋房閑試酪奴春”之類，雖假對亦不草草，故氣格不無少貶。然其五言如“夕寒山翠重，秋靜鳥行疏”，長句如“橋橫水木已秋色，寺倚云峰更晚晴”，又如“煙含晚樹人家遠，雨濕春蒲燕子低”等，何害為工夫太過。(宋《蔡寬夫詩話》五十四，《宋詩話輯佚》本)

注：“破殿》句為林和清《孤山寺》詩句，詩：“云峰水樹南朝寺，只隔叢篁作并鄰。破殿靜披齏臼古，齋房閑試酪奴春。白公睡閣幽如畫，張祐詩牌妙入神。乘興醉來拖木屐，翠苔蒼蘚石磷磷。”(《石倉歷代詩選》一百三十八卷)

0463 王晉卿云：“和靖‘疏影’‘暗香’之句，杏與桃李皆可用也。東坡云：‘可則可，但恐杏花桃李不敢承當耳。’又云：‘詩人有寫物之功，桑之未落，其葉沃若。他木不可以當此。林逋此詩，決非桃李詩也。”(宋蔡正孫《詩林廣記》后集卷九)

0464 晦庵：陳文蔚說詩，先生曰：謂公不曉文義則不得，只是不見那好處。如昔人賦梅云：“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這十四字誰人不曉得!然而前輩直恁地稱嘆，說他形容得好。是如何?這個便是難說，須要自得他言外之意，須是看得他物事有精神方好。若看得有精神，自是活動有意思，跳擲叫喚，自然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這個有兩重：曉得文義是一重，識得意思好處是一重。(宋魏慶之《詩人玉屑》卷六)

0465 詩之賦梅，惟和靖一聯而已；世非無詩，不能與之齊驅耳。(宋張炎《詞源》)

0466 林和靖《梅》詩：“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葦航紀談》云：“‘黃昏’以對‘清淺’，乃兩字非一字也。月黃昏，謂夜深香動，月為之黃而昏，非謂人定時也。蓋晝午后，陰氣用事，花房斂藏；夜半后，陽氣用事，而花敷蕊散香。凡花皆然，不獨梅也。”坡詩：“只恐夜深花睡去，高燒銀燭照紅妝。”宋人《梔子花詞》“惱人惟是夜深時”，是此理。余嘗有詩云：“曉屏睡夢暖香中，花氣熏人怯曉風。”亦與此同意，蓋物理然耳。(明楊慎《升庵詩話》卷一，《歷代詩話續編》本)

注：蘇軾《海棠》：“春色裊裊泛崇光，香霧霏霏月轉廊。只恐夜深花睡去，高燒銀燭照紅妝。”(《詩林廣記》后集卷三)

0467 宋詩如林和靖《梅花》詩，一時傳誦。“暗香”“疏影”，景態雖佳，已落異境，是許渾至語，非開元大歷人語。至“霜禽”“粉蝶”，直五尺童耳。……(明王世貞《藝苑卮言》卷四，《歷代詩話續編》本)

0468 林和靖《梅》詩：“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議者以黃昏難對清淺。楊升庵《丹鉛續錄》云：“黃昏，謂夜深香動月之黃而昏，非謂人定時也。”余意二說皆非，豈詩人之固哉?梅花詩往往多用月落參橫字，但冬半黃昏時參橫已見，至丁夜則西沒矣。和靖得此意乎!(明俞弁《逸老堂詩話》卷上)

0469 天文惟雪詩最多，花木惟梅詩最多。雪詩自唐人佳者已傳不可僂數，梅詩尤多于雪。惟林君復“暗香”“疏影”之句為絕倡，亦未見過之者，恨不使唐人專詠之耳。……(明李東陽《麓堂詩話》)

0470 “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宋本唐詩，易二字耳。雖頗得梅趣，至格調音響，略無足取。而宋人一代尊之，黃、陳亦無異議，何也?古今題梅，五言惟何遜，七言惟老杜，絕句惟王適，外此無足論者。(明胡應麟《詩藪》外編卷五)

0471 《竹坡詩話》：“東坡晚年在惠州作《梅花》詩云：‘紛紛初疑月掛樹，耿耿獨與參橫昏。’此語一出，和靖暗香’‘疏影’之句索然矣!”又稱張文潛‘調鼎當年終有實，論花天下更無香’，雖未及東坡高妙，然猶可使和靖作衙官。”又云“胡司業份‘絕艷更無花得似，暗香唯有月明知’，亦自奇絕，使醉翁見之，未必專賞和靖”等語，大是不解。東坡“紛紛”“耿耿”句，未是絕作，至張、胡句，更復了不異人，安見在“暗香”“疏影”之上?且置卻東坡“竹外”七字而于此是取，不唯難服和靖之心，亦且大拂東坡之意。妍媸騃昧，烏足言詩!(清田同之《西圃詩說》)

0472 王元美論梅花詩云：“‘疏影’‘暗香’二句，景態雖佳，已落異境，是許渾至語，非盛唐語。”良是。蓋二句原本南唐江為作，僅易“竹”“桂”二字為“疏”“暗”耳。……(清田同之《西圃詩說》)

0473 林和靖《梅》詩：“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葦航紀談》云：“‘黃昏’以對‘清淺’，乃兩字，非一字也。‘月黃昏’謂夜深香動，月為之黃而昏，非謂人定時也。蓋晝午后陰氣用事，花房斂藏，夜半后陽氣用事，而花敷蕊散香，凡花皆然，不獨梅也。”其解固是，然和靖以此詠梅，愚意以為不甚允協。蓋南唐江為已先有句云：“竹影橫斜水清淺，桂香浮動月黃昏。”細玩其情形理致，殊覺一字難移，恰是竹桂。即就“月為之黃而昏”一解論之，亦自是桂花，不是梅花。而古今誦之，不辨未詳耶?抑附和盛名耶?吾不能無間然矣。(清田同之《西圃詩說》)

0474 和靖“疏影橫斜水清淺”一聯善矣，而起聯云“眾芳搖落獨鮮妍，占斷風情向小園”，太殺凡近，后四句亦無高致。人得好句，不可不極力淘煅改易，以求相稱。(清吳喬《圍爐詩話》卷五)

0475 作詩者意有寄托則少，惟求好句則多。謝無逸作蝴蝶三百首，那得有爾許寄托乎?好句亦多，只是蝴蝶上死句耳。林和靖梅花之“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與高季迪之“雪滿山中高士臥，月明林下美人來”，皆是無寄托之好句，后世人詩不過如此，求曹唐《病馬》，尚不可得，惟是李、杜、高、岑，多于竹麻稻葦。(清吳喬《圍爐詩話》卷五)

注：“雪滿”句為明代高啟《梅花九首》之一詩句，詩見詩話0406注。

0476 江為詩：“竹影橫斜水清淺，桂香浮動月黃昏。”林君復改二字為“疏影”“暗香”，以詠梅，遂成千古絕調。二說所謂點鐵成金也。若寇萊公化韋蘇州“野渡無人舟自橫”⁽⁵⁾句為“野水無人渡，孤舟盡日橫”⁽⁶⁾，已屬無味；而王半山改王文海“鳥鳴山更幽”⁽⁷⁾，句為“一鳥不鳴山更幽”⁽⁸⁾，直是死句矣。學詩者宜善會之。(清顧嗣立《寒廳詩話》十七)

0477 和靖詩特工五言，如“晝巖松鼠靜，春棧竹雞深”⁽⁹⁾，“水風清晚釣，花日重春眠”⁽¹⁰⁾。何減昔人所舉“草泥行郭索，云木叫鉤辀”耶?若《詠梅》“疏影、暗香”之句，及“雪后園林才半樹，水邊籬落忽橫枝”一聯，七言唯此可稱絕唱，他殊不類何也?(清王士禛《蠶尾續文》。見清張宗楠輯《帶經堂詩話》卷十二《佳句類》)

0478 東坡云：“西湖處士骨應槁，只有此詩君壓倒。”按林詩“疏影、暗香”一聯，乃南唐江為詩，止易“竹”字為“疏”，“桂”字為“暗”耳，雖勝原句，畢競不免偷江東之誚；如坡言，逋生平競無一詩矣。然如“沙泥行郭索，云木呌鉤辀”“晝巖松鼠靜。春棧竹雞深”，又《詠梅》“雪后園林才半樹，水邊籬落忽橫枝。”皆不失佳句也。(清王士禛《居易錄》。見清張宗楠輯《帶經堂詩話》卷十二《佳句類》)

0479 詠物之作，須如禪家所謂不黏不脫、不即不離，乃為上乘。古今詠梅花者多矣，林和靖“暗香、疏影”之句，獨有千古，山谷謂不如“雪后園林才半樹，水邊籬落忽橫枝”；而坡公“竹外一枝斜更好”，識者以為文外獨絕，此其故可為解人道耳。(清王士禛《蠶尾續文》。見清張宗楠輯《帶經堂詩話》卷十二《賦物類》)

0480 ……《梅花》詩：“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膾炙人口，而陳輔之以為有類于野薔薇，夫野薔薇叢生，初無疏影，花影散漫，焉得橫斜?此則肆口詆淇，無理取鬧矣。或有人謂坡公曰：“此二句詠桃詠杏亦何不可?”坡公曰：“有何不可，只恐桃杏不敢當耳。”斯言最為冷雋。……(清梁章鉅《浪跡叢談》卷十)

0481 梅詩最難工，即以千古名句論之，如鮑明遠“霜中能作花”⁽¹¹⁾，樸質寡深情。庾子山“定有詠花人”⁽¹²⁾，流動闕精理；“枝高出手寒”⁽¹³⁾，高簡不細入。陰鏗“從風還共落，照日不供消”，緊切乏余蘊。陳君倩“草短猶通屟，梅香漸著人”，旖旎少真致。老杜“幸不折來傷歲暮，若為看去亂鄉愁”⁽¹⁴⁾，別致意中鋒；“巡檐索共梅花笑，冷蕊疏枝半不禁”⁽¹⁵⁾，閑情未獨造。崔道融“香中別有韻，清極不知寒”⁽¹⁶⁾，刻摯無渾涵。王荊公“遙知不是雪，為有暗香來”⁽¹⁷⁾，親切有稚氣。坡公“數枝殘綠風吹盡，一點芳心雀啅開”⁽¹⁸⁾，精妙近瑣屑；“海南仙云嬌墮砌，月下縞衣來扣門”⁽¹⁹⁾，綺思妨正骨。張文潛“清香侵硯水，寒影伴疏燈”，婉約亦側面。謝疊山“天地寂寥山雨歇，幾生修得到梅花”⁽²⁰⁾，悲郁非即景。即逋仙以梅詩擅名，而“池水倒窺疏影動，屋檐斜入一枝低”，亦雅淡嫌寬泛；“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猶韶秀乏遠神也。必求名句，惟老杜“山意銜寒欲放梅”⁽²¹⁾，坡公“竹外一枝斜更好”，釋齊己“前村深雪里，昨夜一枝開”⁽²²⁾，逋仙“雪后園林才半樹，水邊籬落忽橫枝”，及放翁“孤城小驛”一聯耳。晚宋張澤民“才放一花天地香”句，似奪胎于晦翁“數點梅花天地心”句，而脫去道學門面，語便可誦。然韻味終未深也。梅詩難工如此，而方虛谷所選多至二百首，佳句不能三五聯，冗濫無識，一何可笑!(清潘德輿《養一齋詩話》卷五)

0482 詠梅詩，自唐以來，多連章累牘以求勝。宋人有作七律六十首者，有為五律四十首者。近代且有多至百首者。其作五七律，四首八首十首者，不可勝數。可謂窮形盡相，千力萬氣，以寫此花矣。然佳章逾少，百不獲一者，何哉?夫作梅花詩，宜以清遠沖淡，傳其高格逸韻，否則另出新意，以生峭之筆，為活色疏香寫照，不宜矯激。后人一味矯激鳴高，借寓身分，不知其俗已甚，于此花轉無相涉，徒自墮塵劫惡習而已。庚子山之“樹凍懸冰落，枝高出手寒”，唐人錢起之“晚溪寒水照，晴日數蜂來”⁽²³⁾，李商隱之“素娥惟與月，青女不饒霜。贈遠虛盈手，傷離適斷腸”⁽²⁴⁾，崔道融之“香中別有韻，清極不知寒”，僧齊已之“前村深雪里，昨夜一枝開”，皆相傳佳句也。中惟玉溪“素娥”“青女”一聯，謂月愛之而無益，霜忌之而有損，用意稍深，著色稍麗。然下聯即放緩一步，以淡語空際寫情。其余各聯，均出以雅淡之筆，不肯著力形容，可見梅詩所貴在淡靜有神矣。宋人林處士之“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雪后園林才半樹，水邊籬落忽橫枝”，千古名句，惜全篇俚率不稱。“雪后”“水邊”一聯，更高，山谷之賞識誠允。此后寂然絕響。……(清朱庭珍《筱園詩話》卷四)

0483 王淇《梅》詩：“不受塵埃半點侵，竹禽茅舍自甘心。只因誤識林和靖，惹得詩人說到今。”(見《千家詩》)

詩話另見 0056 0060 04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