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塘春水漫　花塢夕陽遲

【本書體例】

【原文】：

酬劉員外見寄

蘇耽佐郡時，近出白云司。

藥補清羸疾，窗吟絕妙詞。

…………… ……………

欲識懷君意，明朝訪楫師。

【原文作者】：嚴維

【原文出處】：

——《全唐詩》卷二百六十三，中華書局1979年版2914頁。按：第五句“慢”一作“漫”。末句“明”一作“朝”。

【詩話】：

0071 圣俞嘗語余曰：“詩家雖率意，而造語亦難。若意新語工，得前人所未道者，斯為善也。必能狀難寫之景，如在目前；含不盡之意，見于言外，然后為至矣。賈島云：‘竹籠拾山果，瓦瓶擔石泉。’⁽¹⁾姚合云：‘馬隨山鹿放，雞逐野禽棲。”⁽²⁾等是山邑荒僻，官況蕭條，不如‘縣古槐根出，官清馬骨高’為工也。”余曰：“語之工者固如是。狀難寫之景，含不盡之意，何詩為然?”圣俞曰：“作者得于心，覽者會以意，殆難指陳以言也。雖然，亦可略道其仿佛：若嚴維‘柳塘春水漫，花塢夕陽遲’，則天容時態，融和駘蕩，豈不如在目前乎?又若溫庭筠‘雞聲茅店月，人跡板橋霜’⁽³⁾，賈島‘怪禽啼曠野，落日恐行人’⁽⁴⁾，則道路辛苦，羈愁旅思，豈不見于言外乎?”(宋歐陽修《六一詩話》，《歷代詩話》本)

0072 人多取佳句為句圖，特小巧美麗可喜，皆指詠風景，影似百物者爾，不得見雄才遠思之人也。梅圣俞愛嚴維詩曰：“柳塘水春漫，花塢夕陽遲。”固善矣，細較之，夕陰遲則系花，春水漫何須柳也。工部詩云：“深山催短景，喬木易高風。”⁽⁵⁾此可無瑕類。又曰：“蕭條九州內，人少豺虎多。少人慎莫投，多虎信所過，饑有易子食，獸猶畏虞羅。”⁽⁶⁾若此等句，其含蓄深遠，殆不可模效。(宋劉攽《中山詩話》，《歷代詩話》本)

0073 李長吉詩云：“楊花撲帳春云熱。”才力絕人遠甚。如“柳塘春水漫，花塢夕陽遲”，雖為歐陽文忠所稱，然不迨長吉之語。(宋許《彥周詩話》，《歷代詩話》本)

注：“楊花”句為《蝴蝶飛》第一句，全詩“楊花撲帳春云熱，龜甲屏風醉眼纈。東家蝴蝶西家飛，白騎少年今日歸。(全392)

0074 圣俞語予曰：嚴維詩“柳塘春水漫，花塢夕陽遲。”則天容時態，融和恰蕩，如在目前。又劉貢父《詩話》云：此一聯細細較之，“夕陽遲”則系“花”，“春水慢”不須“柳”也。如老杜“深山催短景，喬木易高風”，則了無瑕類。苕溪漁隱曰：“春水慢”不須“柳”，此真確論；但“夕陽遲”則系“花”，此論殊非是。蓋“夕陽遲”乃系于“塢”，初不系“花”。以此言之，則“春水慢”不必“柳塘”，“夕陽遲”豈獨“花塢”哉!余嘗愛《西清詩話》載，吳越王時，宰相皮光業每以詩為己任，嘗得一聯云：“行人折柳和輕絮，飛燕銜泥帶落花。”自負警策，以示同僚。眾爭嘆譽，裴光約曰：二句偏枯，不為工。蓋柳當有絮，泥或無花。此論乃得詩之膏肓矣。(宋魏慶之《詩人玉屑》卷十一。自注《六一居士詩話》。查《歷代詩話》本《六一詩話》無此條。)

0075 顏魯公云：“夕照明村樹。”⁽⁷⁾僧清塞云：“夕照顯重山。”顧非熊云：“斜日曬林桑。”⁽⁸⁾杜牧云：“落日羨樓臺。”⁽⁹⁾半山云：“返照媚林塘”。皆不若嚴維“花塢夕陽遲”也。(宋吳聿《觀林詩話》，《歷代詩話續編》本)

0076 唐人詩用“遲”字皆得意。其一：“柳塘春水漫，花塢夕陽遲。”嚴維詩也。其一：“爐煙添柳重，宮漏出花遲”⁽¹⁰⁾，楊巨源詩也。又韋蘇州《細雨》詩：“漠漠帆來重，冥冥鳥去遲。”⁽¹¹⁾亦佳句。(宋曾季貍《艇齋詩話》)

0077 歐陽公好稱誦唐嚴維詩“柳塘春水漫，花塢夕陽遲”及楊衡“竹徑通幽處，禪房花木深”⁽¹²⁾之句，以為不可及。予絕喜李頎詩云：“遠客坐長夜，雨聲孤寺秋。請量東海水，看取淺深愁。”⁽¹³⁾且作客涉遠，適當窮秋，暮投孤村古寺中，夜不能寐，起坐凄惻，而聞檐外雨聲，其為一時襟抱，不言可知，且此兩句十字中，盡其意態，海水喻愁，非過語也。(宋洪邁《容齋隨筆》卷四)

0078 維，字正文，越州人。與劉長卿善，長卿《對酒寄維》云：“陋巷喜陽和，衰顏對酒歌。懶從華發亂，閑住白云多。郡簡容垂釣，家貧學弄梭。門前七里瀨，早晚子陵過。”維答云：“蘇耽佐郡時，近出白云司。藥補清羸疾，窗吟絕妙詞。柳塘春水漫，花塢夕陽遲。欲識懷君意，朝朝訪楫師。”時劉為睦州司馬。(宋尤袤《全唐詩話》卷三，《歷代詩話》本)

0079 梅圣俞愛嚴維“柳塘春水漫，花塢夕陽遲”之句，以為天容時態，融和駘蕩，如在目前。或者病之曰：“夕陽遲系花，而春水慢不系柳。”苕溪又曰：“不系花而系塢。”予謂不然，夕陽遲固不在花，然亦何關乎塢哉?詩言“春日遲遲”者，舒長之貌耳。老杜云“遲日江山麗”⁽¹⁴⁾，此復何所系耶?彼自詠自然之景。如“梨花院落溶溶夜，柳絮池塘淡淡風”⁽¹⁵⁾，初無他意，而論者妄為云云，何也?……(金王若虛《滹南詩話》卷一，《歷代詩話續編》本)

0080 劉貢父評嚴維曰：“‘柳塘春水漫，花塢夕陽遲’，‘夕陽遲’則系花，‘春水漫’何須柳也。”此聯妙于狀景，華而不靡，精而不刻，貢父之說鑿矣。(明謝榛《四溟詩話》卷二)

0081 嚴維“柳塘春水慢，花塢夕陽遲”，字與意俱合掌，宋人擊節佳句，何也?秦系“流水閑過院，春風與閉門。”小見幽楚，此外絕無足采。唐人謂勝劉長卿，時論不足憑如此。滄浪謂戎昱濫觴晚唐，亦未然，戴叔倫尤甚。(明胡應麟《詩藪》內編卷四)

注：“流水”句為《山中贈張正則評事》第二聯，全詩“終年常避喧，師事五千言。流水閑過院，春風與閉門。山茶邀上客，桂實落前軒。莫強教余起，微官不足論。”(全260)

0082 古詩多言情，后世之詩多言景。……夫詩以情為主，景為賓。景物無自生，惟情所化。情哀則景哀，情樂則景樂。唐詩能融景入情，寄情于景。如……嚴維之“柳塘春水漫，花塢夕陽遲”，祖詠之“遲日園林好，清明煙火新”，景中哀樂之情宛然，唐人勝場也。(清吳喬《圍爐詩話》卷一)

注：祖詠《清明宴司勛劉郎中別業》：“田家復近臣，行樂不違親。霽日園林好，清明煙火新。以文長會友，唯德自成鄰。池照窗陰晚，杯香藥味春。檐前花覆地，竹外鳥窺人。何必桃源里，深居作隱淪。”(全131)

0083 黃公曰：“宋人作詩極多蠢拙，而論詩過于苛細，止供識者一噱耳。如嚴維之‘柳塘春水漫，花塢夕陽遲’，乃寫目前之景耳。劉貢父曰：‘夕陽遲’系‘花’，‘水漫’不須‘柳’。漁隱曰：“夕陽遲’乃系于‘塢’，初不系‘花’。二說于詩何益?又如‘袖中諫草朝天去’，議者謂進諫必以章疏，無用疏草之理。安知非疏已上達，袖中乃留其草乎?”喬謂東漢章草，以寫奏而名，縱不如黃公言，“草”字非杜撰也。(清吳喬《圍爐詩話》卷五)

0084 問：“詩唯情景，其用處何如?”答曰：“《十九首》言情者十之八，敘景者十之二。建安之詩，敘景已多，日甚一日。至晚唐有清空如話之說，而少陵如‘暫往北鄉去’⁽¹⁶⁾等，卻又全不敘景。在今卑之無甚高論，但能融景入情，如少陵之‘近淚無干土，低空有斷云’⁽¹⁷⁾；寄情于景，如嚴維之‘柳塘春水漫，花塢夕陽遲’，哀樂之意宛然，斯盡善矣。明人于此，大不留心，所以無味。”(清吳喬《答萬季野詩問》二十四)

0085 宋人作詩極多蠢拙，至論詩則過于苛細，然正供識者一噱耳。如嚴維“柳塘春水漫，花塢夕陽遲”，此偶寫目前之景，如風人榛苓、桃棘之義，實則山不止于榛隰，不止于苓園，亦不止于桃棘也。劉貢父曰：“‘夕陽遲’則系‘花’，‘春水漫’不須‘柳’。”漁隱又曰：“此論非是。‘夕陽遲’乃系于‘塢’，初不系‘花’。以此言之，則‘春水漫’不必‘柳塘’，‘夕陽遲’豈獨‘花塢’哉!”不知此酬劉長卿之作，偶爾寄興于夕陽春水，非詠夕陽春水也。夕陽春水，雖則無限，花柳映之，豈不更為增妍!倘云野塘山塢，有何味耶?(黃白山評：“或又評此聯以為‘遲’‘漫’意合掌者，不知‘漫’本水泛濫之貌，若與‘遲’意合掌，乃是‘慢’字。字義不辨，輕評古詩，孟浪可笑。”)……(清賀裳《載酒園詩話》卷一)

0086 中唐數十年間，亦自風氣不同。其初，類于平談中時露一入情切景之語，故讀元和以前詩，大抵如空山獨行，忽聞蘭氣，余則寒柯荒阜而已。如嚴維“柳塘春水漫，花塢夕陽遲”，誠為佳句，但上云“窗吟絕妙辭”，卻鄙。(清賀裳《載酒園詩話》又編)

0087 劉貢父云：“梅堯臣愛嚴維‘柳塘春水漫，花塢夕陽遲’，固善矣。細較之，‘夕陽遲’則系‘花’，‘春水漫’何須‘柳’也?似未盡善。”余閱之，不覺失笑。“夕陽遲”，春日遲遲也，何為系花?“春水漫”，水流漫也，何關于柳?宋人之著相強解事，類如此。(清葉矯然《龍性堂詩話》續集)

0088 嚴維“柳塘春水漫，花塢夕陽遲”，梅圣俞最愛之。劉貢父曰：“夕陽遲，則系花；春水漫，何須柳?”此是俗子見解，不道貢父亦有此語。(清薛雪《一瓢詩話》一百二十二)

0089 景中有情，如“柳塘春水漫，花塢夕陽遲”；情中有景，如“勛業頻看鏡，行藏獨倚樓”⁽¹⁸⁾；情景兼到，如“流水心不競，云在意俱遲”⁽¹⁹⁾。(清施補華《峴傭說詩》十一)

0090 《中山詩話》謂：“嚴維‘柳塘春水漫，花塢夕陽遲’為未善。夕陽遲系花，春水漫不須柳也。”夫柳塘之下，自春水彌漫，何可瑕疵?(清何文煥《歷代詩話考索》)

詩話另見 0129 1164 145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