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終人不見　江上數峰青

【本書體例】

【原文】：

省試湘靈鼓瑟

善鼓云和瑟，常聞帝子靈。

馮夷空自舞，楚客不堪聽。

苦調凄金石，清音入杳冥。

蒼梧來怨慕，白芷動芳馨。

流水傳蕭浦，悲風過洞庭。

【原文作者】：錢起

【原文出處】：

——《全唐詩》卷二百三十八，中華書局1979年版2651頁。

【詩話】：

0893 錢起寓宿驛舍，窗外有人詠曰：“曲終人不見，江上數峰青。”及殿試《湘靈鼓瑟》詩，落句意久不屬，遂以此一聯續之，因中魁選。(疑宋李頎《古今詩話》四十八，《宋詩話輯佚》本，郭紹虞案：此事見《唐詩紀事》三十。)

0894 唐朝人士，以詩名者甚眾，往往因一篇之善，一句之工，名公先達為之游談延譽，遂至聲聞四馳。“曲終人不見，江上數峰青”，錢起以是得名。“故國三千里，深宮二十年”⁽¹⁾，張祜以是得名。“微云談河漢，疏雨滴梧桐”⁽²⁾，孟浩然以是得名。“兵衛森畫戟，宴寢凝清香”⁽³⁾，韋應物以是得名。“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⁴⁾，白居易以是得名。“敲門風動竹，疑是故人來”⁽⁵⁾，李益以是得名。“鳥宿池邊樹，僧敲月下門”，⁽⁶⁾賈島以是得名。“畫棟朝飛南浦云，珠簾暮卷西山雨”⁽⁷⁾，王勃以是得名。“華裾織翠青如蔥，入門下馬氣如虹”⁽⁸⁾，李賀以是得名。然觀各人詩集，平平處甚多，豈皆如此句哉?古人所謂嘗鼎一臠，可以盡知其味，恐未必然爾。杜子美云：“為人性僻耽佳句，語不驚人死不休。”⁽⁹⁾則是凡子美胸中流出者，無非驚人之語矣。讀其集者，豈知此言不妄，殆非前數公之可比倫也。(宋葛立方《韻語陽秋》卷四，《歷代詩話》本)

0895 唐錢起《湘靈鼓瑟》詩末句，“曲終人不見，江上數峰青”，秦少游嘗用以填詞云：“千里蕭湘搖藍浦，蘭橈昔日曾經，月高風定露華清。微波澄不動，冷浸天星。獨倚危檣情悄悄，遙聞妃瑟冷冷。新聲含盡古今情。曲終人不見，江上數峰青。”滕子京亦嘗在巴陵，以前兩句填詞云：“湖水連天天連水，秋來分外澄清。君山自是小蓬瀛，氣蒸云夢澤，波撼岳陽城。帝子有靈能鼓瑟，凄然依舊傷情。微聞蘭芷動芳馨，曲終人不見，江上數峰青。”(宋吳曾《能改齋漫錄》卷十六《樂府》)

0896 《湘靈鼓瑟》落句：“曲終人不見，江上數峰青。”含蓄不盡意，或謂錢起得之夢，未必然也。(宋魏慶之《詩人玉屑》卷三)

0897 李贊皇《桂花曲》云：“仙女侍，董雙成，桂殿夜涼吹玉笙。曲終卻從仙官去，萬戶千門空月明。”錢起云：“曲終人不見，江上數峰青。”雖詞約而深，不出前意也。贊皇詩，人少知之，而錢以此名世，亦可見幸不幸耳。(宋范晞文《對床夜語》卷五，《歷代詩話續編》本)

0898 詩有簡而妙者，……亦有簡而弗佳者，……陳季“數曲暮山青”；不如錢起“曲終人不見，江上數峰青。”……(明謝榛《四溟詩話》卷一)

注：陳季《湘靈鼓瑟》：“神女泛瑤瑟，古祠嚴野亭。楚云來泱漭，湘水助清冷。妙指微幽契，繁聲入杳冥。一彈新月白，數曲暮山青。調苦荊人怨，時遙帝子靈。遺音如可賞，試奏為君聽。”(全240)

0899 凡作詩以“青”字為韻，鮮有佳者。杜子美《不離西閣》云：“江云飄素練，石壁斷空青。”下句奇特有骨。錢仲文《省試湘靈鼓瑟》云：“曲終人不見，江上數峰青。”摘出末句，平平語爾；合兩句味之，殊有含蓄。……(明謝榛《四溟詩話》卷四)

注：《不離西閣二首》之二：“西閣從人別，人今亦故亭。江云飄素練，石壁斷空青。滄海先迎日，銀河倒列星。平生耽勝事，吁駭始初經。”(全229)

0900 科場文字之蹇劣，無足深責者。名利熱中，神不清，氣不昌，莫能引心氣以入理而快出之，固也。況法制嚴酷，幾如罪人之待鞠乎?漢、魏以上，惟不以文字為仕進之羔雉，故各隨所至，而單然為一家言。隋、唐以詩賦取士，文場之賦無一傳者，詩唯“曲終人不見，江上數峰青”一律而已。……(清王夫之《姜齋詩話》卷下)

0901 友人曰：“詩能窮人，信然乎?”曰：“予固聞詩能窮人，但祗見詩能通人耳。唐取士以詩，豈曰窮人?‘江上峰青’，尤表表者；……(清周容《春酒堂詩話》)

0902 結句收束上文者，正法也；宕開者，別法也。上官昭容之評沈、宋，貴有余力也。“曲終人不見，江上數峰青”，貴有遠神也。……(清吳喬《圍爐詩話》卷一)

0903 唐時五言以試士，七言以應制。限以聲律，而又得失諛美之念先存于中，揣摩主司之好尚，迎合君上之意旨，宜其言之難工也。錢起《湘靈鼓瑟》，王維《奉和圣制雨中春望》外，杰作寥寥，略可觀矣。(清沈德潛《說詩晬語》卷下)

注：王維《奉和圣制從蓬萊向興慶閣道中留春雨中春望之作應制》見詩話0727注。

0904 試帖一體，特便于場屋，大手筆多不屑為，昌黎所謂類于俳優者之詞也。即唐賢佳制，與諸體詩并列，幾于無可位置。茲選概不之及，惟存錢起《湘靈鼓瑟》一篇，亦以其結句入神而存之，非以其為試帖也。(清管世銘《讀雪山房唐詩序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