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子·文本篇·非命
[上]子墨子言曰:古者王公大人為政國家者,皆欲國家之富,人民之眾,刑政之治。然而不得富而得貧,不得眾而得寡,不得治而得亂,則是本失其所欲,得其所惡,是故何也?子墨子言曰:執有命者以雜于民間者眾。執有命者之言曰:“命富則富,命貧則貧,命眾則眾,命寡則寡,命治則治,命亂則亂,命壽則壽,命夭則夭,命雖強勁,何益哉?”以上說王公大人,下以阻百姓之從事,故執有命者不仁。故當執有命者之言,不可不明辨。
然則明辨此之說將奈何哉?子墨子言曰:言必立儀①。言而毋儀,譬猶運鈞之上而立朝夕者也②,是非利害之辨,不可得而明知也,故言必有三表③。何謂三表?子墨子言曰:有本之者,有原之者,有用之者。于何本之?上本之于古者圣王之事。于何原之?下原察百姓耳目之實。于何用之?發以為刑政,觀其中國家百姓人民之利④。此所謂言有三表也。
然而今天下之士君子或以命為有,盍嘗上觀于圣王之事?古者桀之所亂,湯受而治之;紂之所亂,武王受而治之。此世未易⑤,民未渝⑥,在于桀紂則天下亂,在于湯武則天下治,豈可謂有命哉?
然而今天下之士君子或以命為有,盍嘗上觀于先王之書?先王之書,所以出國家、布施百姓者,憲也。先王之憲亦嘗有曰“福不可請,而禍不可諱,敬無益、暴無傷”者乎?所以聽獄制罪者,刑也。先王之刑亦嘗有曰“福不可請,禍不可諱,敬無益、暴無傷”者乎?所以整設師旅、進退師徒者,誓也。先王之誓亦嘗有曰“福不可請,禍不可諱,敬無益、暴無傷”者乎?是故子墨子言曰:吾尚未盡數,天下之良書不可盡計數,大方論數⑦,而三者是也。今雖毋求執有命者之言,不必得,不亦可錯乎?
今用執有命者之言,是覆天下之義⑧,覆天下之義者,是立命者也⑨,百姓之悴也⑩。悅百姓之悴者,是滅天下之人也。然則所為欲義在上者,何也?曰:義人在上,天下必治,上帝山川鬼神必有干主⑪,萬民被其大利。
何以知之?子墨子曰:古者湯封于亳,絕長繼短,方地百里,與其百姓兼相愛、交相利,移則分,率其百姓以上尊天事鬼,是以天鬼富之,諸侯與之⑫,百姓親之,賢士歸之,未歿其世,而王天下,政諸侯。
昔者文王封于岐周,絕長繼短,方地百里,與其百姓兼相愛、交相利,移則分,是以近者安其政,遠者歸其德。聞文王者,皆起而趨之。疲不肖股肱不利者,處而愿之,曰:“奈何乎使文王之地及我,吾則吾利豈不亦猶文王之民也哉。”是以天鬼富之,諸侯與之,百姓親之,賢士歸之,未歿其世,而王天下,政諸侯。者言曰:義人在上,天下必治,上帝山川鬼神必有干主,萬民被其大利。吾用此知之。
是故古之圣王發憲出令,設以為賞罰以勸賢。是以入則孝慈于親戚,出則弟長于鄉里,坐處有度,出入有節,男女有辨。是故使治官府則不盜竊,守城則不崩叛,君有難則死,出亡則送。此上之所賞,而百姓之所譽也。執有命者之言曰:“上之所賞,命固且賞,非賢故賞也。上之所罰,命固且罰,不暴故罰也。”是故入則不慈孝于親戚,出則不弟長于鄉里,坐處不度,出入無節,男女無辨。是故治官府則盜竊,守城則崩叛,君有難則不死,出亡則不送。此上之所罰,百姓之所非毀也。執有命者言曰:“上之所罰,命固且罰,不暴故罰也。上之所賞,命固且賞,非賢故賞也。”以此為君則不義,為臣則不忠,為父則不慈,為子則不孝,為兄則不良,為弟則不弟。而強執此者,此特兇言之所自生,而暴人之道也。
然則何以知命之為暴人之道?昔上世之窮民,貪于飲食,惰于從事,是以衣食之財不足,而饑寒凍餒之憂至,不知曰“我疲不肖,從事不疾”,必曰“我命固且貧”。昔上世暴王不忍其耳目之淫⑬,心涂之僻⑭,不順其親戚,遂以亡失國家,傾覆社稷,不知曰“我疲不肖,為政不善”,必曰“吾命固失之”。于《仲虺之告》曰:“我聞于夏人矯天命,布命于下,帝伐之惡,龔喪厥師⑮。”此言湯之所以非桀之執有命也。于《太誓》曰:“紂夷處,不肯事上帝鬼神,禍厥先神禔不祀,乃曰‘吾民有命,毋戮其務’,天亦縱棄之而弗保⑯。”此言武王所以非紂執有命也。
今用執有命者之言,則上不聽治,下不從事。上不聽治,則刑政亂;下不從事,則財用不足。上無以供粢盛酒醴,祭祀上帝鬼神;下無以降綏天下賢可之士,外無以應待諸侯之賓客,內無以食饑衣寒,將養老弱。故命上不利于天,中不利于鬼,下不利于人。而強執此者,此特兇言之所自生,而暴人之道也。
是故子墨子言曰:今天下之士君子,忠實欲天下之富而惡其貧,欲天下之治而惡其亂,執有命者之言不可不非。此天下之大害也。
〔注釋〕①言必立儀:言論一定要有標準。儀:標準,準則。②譬猶運鈞之上而立朝夕者也:就像在運轉著的陶輪上,建立測日影的標桿,以定時間的早晚。運鈞:運轉著的陶輪,制陶用。立:建立,安置。朝夕:時間早晚。③言必有三表:言論必須有三條標準。表:標準,準則。④中:符合。⑤世未易:社會沒有改換。世:社會,世間。易:改換。⑥民未渝:人民沒有改變。渝:改變。⑦大方:大略,大概。⑧覆:顛覆,破壞,敗壞。⑨立命:建立命定論的觀點。⑩悴:憂慮。⑪干主:宗主。⑫與:親附,親近,歸附。⑬不忍其耳目之淫:不能克制感官的欲望。⑭心涂之僻:心術的邪僻。⑮我聞于夏人矯天命,布命于下,帝伐之惡,龔喪厥師:聽說夏王,假托天命,發號施令,上帝憎惡,軍隊喪失。⑯紂夷處,不肯事上帝鬼神,禍厥先神禔不祀,乃曰“吾民有命,毋戮其務”,天亦縱棄之而弗保:商紂傲慢無禮,不敬上帝鬼神,拋棄先祖神靈不祭,還說我有天命,不努力其事,天帝拋棄他,而不保佑。
[中]子墨子言曰:凡出言談、由文學之為道也,則不可而不先立儀法①。若言而無儀,譬猶立朝夕于運鈞之上也,則雖有巧工,必不能得正焉。然今天下之誠偽②,未可得而識也,故使言有三法。三法者何也?有本之者,有原之者,有用之者。于其本之也,考之天鬼之志、圣王之事;于其原之也,征以先王之書;用之奈何?發而為刑。此言之三法也。
今天下之士君子,或以命為有,或以命為亡。我所以知命之有與亡者,以眾人耳目之情知有與亡。有聞之,有見之,謂之有;莫之聞,莫之見,謂之亡。然胡不嘗考之百姓之情?自古以及今,生民以來者,亦嘗見命之物,聞命之聲者乎?則未嘗有也。若以百姓為愚不肖,耳目之情不足因而為法,然則胡不嘗考之諸侯之傳言流語乎?自古以及今,生民以來者,亦嘗有聞命之聲,見命之體者乎?則未嘗有也。然胡不嘗考之圣王之事?古之圣王,舉孝子而勸之事親,尊賢良而勸之為善,發憲布令以教誨,明賞罰以勸沮。若此,則亂者可使治,而危者可使安矣。若以為不然,昔者桀之所亂,湯治之;紂之所亂,武王治之。此世不渝而民不改,上變政而民易教,其在湯武則治,其在桀紂則亂,安危治亂,在上之發政也,則豈可謂有命哉。夫曰有命云者,亦不然矣。
今夫有命者言曰:我非作之后世也,自昔三代有若言以傳流矣。今故先生對之?曰:夫有命者,不志昔也三代之圣善人與?意亡昔三代之暴不肖人也?何以知之?初之列士杰大夫,慎言知行,此上有以規諫其君長,下有以教順其百姓,故上得其君長之賞,下得其百姓之譽,列士桀大夫聲聞不廢,流傳至今,而天下皆曰其力也,必不能曰我見命焉。
是故昔者三代之暴王,不糾其耳目之淫,不慎其心志之僻,外之驅騁田獵畢弋③,內沈于酒樂,而不顧其國家百姓之政。繁為無用,暴逆百姓,使下不親其上,是故國為虛厲④,身在刑戮之中,不肯曰:“我疲不肖,我為刑政不善。”必曰:“我命故且亡。”雖昔也三代之窮民,亦由此也。內之不能善事其親戚,外不能善事其君長,惡恭儉而好簡易,貪飲食而惰從事,衣食之財不足,使身至有饑寒凍餒之憂,必不能曰:“我疲不肖,我從事不疾。”必曰:“我命固且窮。”雖昔也三代之偽民⑤,亦猶此也。繁飾有命,以教眾愚樸人久矣。圣王之患此也,故書之竹帛,琢之金石。于先王之書《仲虺之告》曰:“我聞有夏人矯天命,布命于下,帝式是惡,用闕師⑥。”此語夏王桀之執有命也,湯與仲虺共非之。先王之書《太誓》之言然,曰:“紂夷之居,而不肯事上帝,棄闕其先神而不祀也,曰:‘我民有命,毋戮其務。’天亦棄縱而不保⑦。”此言紂之執有命也,武王以《太誓》非之。有于《三代》、《百國》有之,曰:“女毋崇天之有命也⑧。”今《三代》、《百國》亦言命之無也。于召公之執令亦然,曰:“敬哉!無天命,惟予二人,而無造言,不自降天之哉得之⑨。”在于商夏之詩書曰:“命者暴王作之⑩。”
且今天下之士君子,將欲辯是非利害之故,當天有命者,不可不疾非也。執有命者,此天下之厚害也,是故子墨子非也。
〔注釋〕①儀法:儀:標準,準則,法則。②誠偽:真假。③畢弋:捕捉禽獸,弋射飛鳥。畢:捕雉兔的網。弋:帶牽繩的箭,射鳥用。④虛厲:住房無人,死而絕后。⑤偽民:弄虛作假的人。⑥我聞有夏人矯天命,布命于下,帝式是惡,用闕師:聽說夏王,假托天命,發號施令,上帝憎惡,軍隊喪失。⑦紂夷之居,而不肯事上帝,棄闕其先神而不祀也,曰:“我民有命,毋僇其務。”天亦棄縱而不葆:商紂無禮,不敬上帝,拋棄先祖神靈不祭,說:“我有天命,不努力其事。”天帝拋棄他,而不保佑。⑧女毋崇天之有命也:你們不要崇信有天命。⑨敬哉!無天命,惟予二人,而無造言,不自降天之哉得之:敬慎啊!沒有天命,只有我們二人,不造謠惑眾,幸福不會從天降,要自己努力才得到。⑩命者暴王作之:天命是暴虐君王所捏造的。
[下]子墨子言曰:凡出言談,則必可而不先立儀而言。若不先立儀而言,譬之猶運鈞之上而立朝夕焉也,我以為雖有朝夕之辯,必將終未可得而從定也。是故言有三法。何謂三法?曰:有考之者,有原之者,有用之者。惡乎考之?考先圣大王之事。惡乎原之?察眾之耳目之情?惡乎用之?發而為政乎國,察萬民而觀之。此謂三法也。
故昔者三代圣王禹湯文武方為政乎天下之時,曰:“必務舉孝子而勸之事親,尊賢良之人而教之為善。”是故出政施教,賞善罰暴。且以為若此,則天下之亂也,將屬可得而治也;社稷之危也,將屬可得而定也。若以為不然,昔桀之所亂,湯治之;紂之所亂,武王治之。當此之時,世不渝而民不易,上變政而民改俗。存乎桀紂而天下亂,存乎湯武而天下治。天下之治也,湯武之力也;天下之亂也,桀紂之罪也。若以此觀之,夫安危治亂存乎上之為政也,則夫豈可謂有命哉!故昔者禹湯文武方為政乎天下之時,曰:“必使饑者得食,寒者得衣,勞者得息,亂者得治。”遂得光譽令問于天下①。夫豈可以為命哉?故以為其力也。今賢良之人,尊賢而好功道術,故上得其王公大人之賞,下得其萬民之譽,遂得光譽令問于天下。亦豈以為其命哉?又以為力也。然今夫有命者,不識昔也三代之圣善人與?意亡昔三代之暴不肖人與?若以說觀之,則必非昔三代圣善人也,必暴不肖人也。
然今以命為有者,昔三代暴王桀紂幽厲,貴為天子,富有天下,于此乎不而矯其耳目之欲,而從其心意之辟,外之驅騁田獵畢弋,內湛于酒樂,而不顧其國家百姓之政。繁為無用,暴逆百姓,遂失其宗廟。其言不曰:“吾疲不肖,吾聽治不強。”必曰:“吾命固將失之。”雖昔也三代疲不肖之民,亦猶此也。不能善事親戚君長,甚惡恭儉,而好簡易,貪飲食而惰從事,衣食之財不足,是以身有陷乎饑寒凍餒之憂,其言不曰:“吾疲不肖,吾從事不強。”又曰:“吾命固將窮。”昔三代偽民亦猶此也。
命者暴王作之,窮人述之,此皆疑眾遲樸②,先圣王之患之也,固在前矣。是以書之竹帛,鏤之金石,琢之盤盂,傳遺后世子孫。曰:何書焉存?禹之《總德》有之,曰:“允不著,惟天民而不保。既防兇心,天加之咎。不慎厥德,天命焉葆③?”《仲虺之告》曰:“我聞有夏人矯天命,布命于下,帝式是憎,用喪厥師④。”彼用無為有,故謂矯,若有而謂有,夫豈為矯哉。昔者,桀執有命而行,湯為《仲虺之告》以非之。《太誓》之言也,于去發曰:“惡乎君子!天有顯德,其行甚章,為鑒不遠,在彼殷王。謂人有命,謂敬不可行,謂祭無益,謂暴無傷。上帝不常,九有以亡,上帝不順,祝降其喪。惟我有周,受之大商⑤。”昔紂執有命而行,武王為《太誓》去發以非之,曰子胡不尚考之乎商周虞夏之記,從十簡之篇以尚皆無之,將何若者也?
是故子墨子曰:今天下之君子之為文學、出言談也,非將勤勞其惟舌,而利其唇呡也,中實將欲其國家邑里萬民刑政者也。今也王公大人之所以早朝晏退,聽獄治政,終朝均分⑥而不敢怠倦者,何也?曰:彼以為強必治,不強必亂;強必寧,不強必危,故不敢怠倦。今也卿大夫之所以竭股肱之力,殫其思慮之知,內治官府,外斂關市、山林、澤梁之利,以實官府,而不敢怠倦者,何也?曰:彼以為強必貴,不強必賤;強必榮,不強必辱,故不怠倦。今也農夫之所以早出暮入,強乎耕稼樹藝,多聚菽粟,而不敢怠倦者,何也?曰:彼以為強必富,不強必貧;強必飽,不強必饑,故不敢怠倦。
今也婦人之所以夙興夜寐,強乎紡績織纴,多治麻絲葛緒,捆布,而不敢怠倦者,何也?曰:彼以為強必富,不強必貧;強必暖,不強必寒,故不敢怠倦。今雖毋在乎王公大人,借若信有命而致行之,則必怠乎聽獄治政矣,卿大夫必怠乎治官府矣,農夫必怠乎耕稼樹藝,婦人必怠乎紡績織纴矣。王公大人怠乎聽獄治政,卿大夫怠乎治官府,則我以為天下必亂矣。農夫怠乎耕稼樹藝,婦人怠乎紡績織纴,則我以為天下衣食之財將必不足矣。若以為政乎天下,上以事天鬼,天鬼不使;下以持養百姓,百姓不利,必離散不可得用也。是以入守則不固,出誅則不勝。故雖昔者三代暴王桀紂幽厲之所以失損其國家,傾覆其社稷者,此也。
是故子墨子言曰:今天下之士君子,中實將欲求興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當若有命者之言,不可不強非也。曰:命者暴王所作,窮人所述,非仁者之言也。今之為仁義者,將不可不察而強非者此也。
〔注釋〕①光譽令問:光榮的名譽,美好的聲譽。②疑眾遲樸:蠱惑眾人,騙老實人。③允不著,惟天民不而葆。既防兇心,天加之咎。不慎厥德,天命焉保:假若確實不恭順,即使上天子民都不能保護,既然放縱險惡用心,天就會給予懲罰,不謹慎修養德行,天命怎么能保佑?④我聞有夏人矯天命,布命于下,帝式是憎,用喪厥師:聽說夏桀,矯稱天命,發號施令,天帝憎惡,喪失軍隊。⑤惡乎君子!天有顯德,其行甚章,為鑒不遠,在彼殷王。謂人有命,謂敬不可行,謂祭無益,謂暴無傷。上帝不常,九有以亡,上帝不順,祝降其喪。惟我有周,受之大商:啊,君子!上天明德,行事光明,借鑒不遠,就在紂王,說人有命,不用恭敬,祭祀無益,暴虐無傷,上帝不佑,九州淪喪,上帝不順,降臨災殃,只有我周,繼承大商。⑥終朝均分:整天在朝,均衡分配職事。
【鑒賞】“非命”,即反對命定論,是墨子思想的重要部分。墨子不信天命信人力,堅持強勁而為的人力能動觀。他認為國家在安危治亂的關頭,不應期盼天命的賜予,而應依靠充分發揮人民的力量。只要當政者把政策調整好,人民就會迅速改變不良風俗,所以要提倡充分發揮人力的積極能動作用。
墨子論證說,世界和人民未變,桀紂當政天下亂,湯武變政天下治,可見國家安危治亂,是人力的作用,不是命定的原因,這是運用求異法的科學歸納所證明的。墨子由歷史上暴王夏桀、商紂、周幽、厲王的“執有命”,概括出“命者暴王所作”,強調只有“強力而為”的人力能動論才能富強康樂,這是運用求同法的科學歸納所證明的。
墨子在中國哲學史上,首次提出檢驗言論真理性標準的“三表法”:“有本之者,有原之者,有用之者。于何本之?上本之于古者圣王之事。于何原之?下原察百姓耳目之實。于何用之?發以為刑政,觀其中國家百姓人民之利。”所謂“本”,是言論要根據歷史經驗;“原”,是言論要根據現實經驗;“用”,是把言論應用到國家政治,以便檢驗言論符合人民利益的程度。墨子“本原用”的“三表法”,即對言詞理論,采取歷史、現實和應用的三分檢驗法,這是對哲學認識論的重要貢獻,在現代仍有重要的啟發借鑒意義。墨子要求“下原察百姓耳目之實”,“觀其中百姓人民之利”,提倡眼睛向下,到社會基層,考察百姓見聞,參考人民經驗,觀察言論是否符合百姓人民的利益,有特別重要的現實應用價值。篇中強調,不是天命決定一切,而是“強力”人為創造一切。所謂“強力”,就是努力工作,充分發揮人的主觀能動作用。農夫“強必富,不強必貧。強必飽,不強必饑”,農婦“強必暖,不強必寒”。
《荀子·王霸》比較儒墨之道的本質特征,認為“墨子之說”是“役夫之道”,儒家學說是“君子之道”,“圣王之道”。“役夫之道”,即勞動者的道理。儒家學說,是君主帝王封建貴族的道理。“役”是服役、干活。“役夫”是干力氣活的人,即勞動者。墨學和儒學有不同的社會基礎,代表不同社會階層的利益和價值取向。墨學有人民性,墨子是勞動者的圣人。
儒學在長期封建社會代表統治者貴族的利益。孔子看不起勞動者。《論語·子路》載,樊遲希望向孔子學習種莊稼、種菜,孔子訓斥說:“小人哉,樊須也!”希望學習種莊稼、種菜,是“小人”,“小人”指勞動者。《論語·子張》說:“學而優則仕。”學習目的、目標,不是做勞動者,是當官,行帝王之道。
孔子還肯定天命對宇宙、人生的決定作用。《論語·顏淵》載,孔子學生司馬牛憂愁地說:別人都有兄弟,偏偏我沒有。子夏說:我聽老師說過,“死生有命,富貴在天”,君子敬慎無差錯,對人恭敬有禮,四海之內都是兄弟,何須憂愁無兄弟呢?子夏聽孔子說的“死生有命,富貴在天”,是儒家命定論的慣用語。《論語·憲問》記載孔子說:“道之將行也與,命也;道之將廢也與,命也。”道理能否實現,都是命中注定,人力不能抗爭。
儒家所謂“命”,是人的智慧能力無可奈何的先天必然性。儒家宣揚人的現實遭遇,由天命預先安排好,非人力所能改變。墨子認為,儒家宣揚命定論,是害人不淺的懶漢哲學,足以懈怠人的意志,使人放棄奮斗,安于貧窮,導致天下淪喪。
明李贄《墨子批選·非命上》批注說:“勤儉致富,不敢安命,今觀勤儉之家自見。”用對當時社會實踐實際例證的親身觀察,證明墨子“勤儉致富,不敢安命”思想的合理性。
“勤儉致富,不敢安命”的致富策略,通過充分發揮人的主觀能動作用,用勤儉、理性和智慧,探索致富道路,滲透科學和人文精神,跟宿命論、機械論和流行的迷信思想劃清界限,值得效法。
墨子主張在認識世界的基礎上,運用自身力量頑強奮斗,改變現狀,達到理想目標。這種積極進取的精神,體現了中華民族自強不息的傳統美德,值得繼承弘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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