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米人的始祖
玉米人的始祖們以不求人和不乞討而聞名。食物、床、土地,甚至連樹木的影子,所有的一切都據為己有,用武力去爭奪、去搶,在對手和敵人的反抗、哭訴和死亡面前從不心慈手軟。但是,他們具有受神眷顧的美德,他們愉快地、順從地祭祀眾神,獻出在所有籠里養肥的奴隸和俘虜。在快樂喧鬧中,祭祀者們接受了貢品。他們為奴隸們喬裝打扮,然后,在隆重的儀式中,取出他們的心臟向眾神獻祭。
在這個部落的美德之中,還流傳著當初發祥時眾神給他們的忌食習俗,按照秘密的儀式和祈禱忌食,在歷法規定的時日里,他們什么血腥也不沾,只吃一些玉米粒和果實的殘渣;而在精確計算過的時辰里,他們什么也不吃。他們從未破壞過神留給他們的規矩。他們孤獨地生活,自得其樂;他們能觀賞星辰,以它的美和光輝撫慰他們的痛苦。在眾神的啟迪下,我們看到他們如此信賴和謙恭地聽從神為他們安排的命運。由于這種信仰,他們最終聽到了光明之神托肖的聲音,他對這些順從神的旨意、走近自己身邊的部族說:
“你們現在聽我說!你們已在眾神面前證實了你們對他們的敬畏和正直,但我要以眾神的名義改變你們立下的規矩,作為祭祀的象征,你們只要讓自己的耳朵和胳膊肘流血就可以了,但你們要歡歡喜喜地這么做,臉上要有笑容,在我面前要表現出勇氣來,膽小是有害無益的。”
這個桀驁不馴的部落,高高興興地服從了,是他們心底里的信仰挽救了他們。從那時起,托肖把他的法力施與他們,其中之一便是使他們所有人在精神上獲得一種不可名狀的愉快。
在眾神的拯救下,他們離開了山中的峽谷和羊腸小道,來到能見到大海的地方。在大海邊,他們又得到了一個神秘的、含糊不清的諭示,他們要向南行進,走進充滿危險和苦難的沼澤地和水塘。為此,苦惱的玉米人始祖們說:
“托肖,請不要丟棄我們!你要對我們說出實話,解除我們心中的迷惘!給我們指點方向和熟識的道路!你是眾神之中第一個熟悉這條道路的人。我們將順著你所指引的路,走向你在靜默中曾允諾過我們的陸地,不要讓我們在路途中倒下。”
由于他們的語言中流露出的懷疑、不滿和責難,托肖和眾神便沒有理睬他們,他們將為此付出代價和得到輕微的懲處,直到他們把自己全身心托付給神為止。
始祖們沒有再得到神諭,便以為是默許而非冷漠。以后的教訓會讓他們認識默許和冷漠之間的差別,但要以苦難為代價。
玉米人的祖先們以為那腳下的土地就是一個合適的地方。因為他們太疲憊了,不想再走下去了。便通知所有的長距離遷徙到此的人們作第二次停留。
他們來到一塊滿山遍野都布滿石塊的奇異的土地。這里溝壑縱橫,一片荒漠,到處都是裂縫和洼地,骯臟的動物隨處可見;到處充滿了瘟疫、死亡的恐懼和哀號;他們找到的所有水源都是苦澀有毒的;吹來的風帶咸腥和酸味,樹木在坎坷不平的道路邊彎彎曲曲,原本這些道路是河水和激流的通道。饑渴而死的人不斷增加,似乎在警示他們:這里不是可以長期安營扎寨的地方。
人們在付出了很大的代價之后,開始敬畏地按照神諭開拔,哪怕那是一條不歸路,他們也懶得去思考了,他們學會了信任和依賴神而生活。
他們自覺地離開了這個無法使人棲息的地方,繼續朝著神曾經諭示的方向趕路。他們行進在雜草叢生、毒蟲出沒的蜿蜒小路上,沿著另一些遷移者們的足跡前進。他們穿過大平原上遼闊的大泥沼,泥沼里到處是成群有毒的動物,它們兇猛地襲擊行人,把他們中所有不信神的人都拖進了泥沼里,成為它們的美味佳肴。
他們一直走到神諭默示他們停留下來的地方。在奇比哈布高原,人們找到了合適的、可以躲避野獸的山岡和洞穴,但野獸比比皆是,他們在絕望中和那些野獸猛禽作了殊死搏斗。不斷有人死在埋伏著的虎狼獅豹的巨齒和爪子下,或者死在水塘邊爬動的鱷魚的利齒間。他們沒日沒夜拼搏掙扎在死亡線上,得不到任何休息和安全的住處。他們在種種艱難困苦中磨煉了意志和體魄;在心緒不寧中,凈化了心靈,重新開始懷念神的恩德。他們向托肖訴說自己的苦惱,祈求神的原諒,發誓按他的旨意拔營出發,朝著他指引的方向,堅定地走下去。所以,當他們在靠近土質的高原的邊緣宿營時,又一次得到托肖的諭示,他對他們說道:
“你們現在停留的地方也不是一塊好地方,從遠處高山上刮下來的風,沖下來的水,密布的云層將會遮掩住南部的地平線,摧毀你們的帳篷和道路。你們還要繼續往前走,一直走到你們能見到的一種標志。你要注意黎明到來的時刻。在那個時辰里,你們將會很好地分辨何處才是合適的地方,那個地方在神的歷法里已有記載,而你們現在還不懂得歷法。因為你們缺乏像狩獵部落那樣堅定不移的信仰。”
玉米人的祖先們接受了勸告,于是說:
“你說得對!我們要找一個既安全又舒適的地方。我們將向著那座大山突出的陰影、地平線終極的南方前進,并盡快趕到那兒。”
他們拆除了所有的帳篷,收拾神留下的燧石,繼續趕路。始祖們用逡巡的目光在前面開路。他們所有的人都產生一種預感:目的地就快要到了。一種力量從男人的心底里滋長,婦女、老人和孩子們則從心底里減少了旅途的困頓和不安。他們再也沒有遇到任何險阻,也不知是什么時候,就來到了早已眺望到的一座大山的腳下。這是一座萬仞高山,山坡陡峭,密布著帶刺和不帶刺的植物。他們一見到這座大山就給它取名為安克比特斯山。他們從山西面的斜坡上雜草和巖石的縫隙中攀爬,登上山頂,那些膽大妄為的人說,這里是寬闊而平坦的地方,可以為他們的休息提供舒適的場所。
始祖們要親眼和親手檢查那里的安身之地,似乎這兒就是他們旅程的歸宿了。當大家都確信那個地方是他們的庇護所和樂園時,他們的精神都松弛了下來。他們高興得不能自已,因為他們從山上看見晨星懸掛在地平線上。作為吉祥的征兆,這些晨星更明亮了。在星星出現之前,他們焚香和作虔敬的祈禱。香煙繚繞,變成云彩,在清晨的寧靜中,冉冉向高處升去,飄向人們肉眼看下見的地方。每位始祖依照他們各自的心愿,焚燒著數量不等的香火。他們在燒香時,淚流滿襟,興奮地放聲高歌。一道亮光——大地上從未有過的亮光,從東方云層的洞穴中射出,照向人間。如癡如醉的人們正在眺望時,托肖的聲音突然出現在人們耳邊:
“你們占據了這座大山,很好!雨水和巖石下面隱藏著的泉水順著這座山的山坡流下,有朝一日,你們將會發現它們的淵源,把它變成滋養你們生命和扎根落腳的場所。我以我和伴隨著我的眾神的名義對你們說,我們就是你們,你們就是我們。從今以后再也沒有任何東西能把我們分開。在千鈞一發的時刻,你們要祈求你們應該祈求的人和神。你們要孜孜不倦地監視那些靠近你們的人的情緒。你們必須知道,我們只對信仰和敬畏我們的人給予指導和幫助。你們要注意自己的思想活動,自己的所言所行和按照你們的意志所完成的事;要學會自己照顧自己。記住我們的形名。但是,不要用自己痛苦的歷史來懷疑和責難我們,這段痛苦的歷史是公正的,不可避免的。你們要知道,在你們沒有語言之前,我們就了解你們的打算了;你們要知道,在寂靜中,我們可以聽到和看見你們內心的活動和發出的聲音。你們是在為我們管理和飼養在這些地方棲息的飛禽和走獸;你們還要把你們最熱的血給我們,這些血不會損害你們,我們要的是生命,而非死亡。”
“如果,有人問起你們,我們在什么地方,只要對他們說你們只知道我們的存在,就足夠了。在我們看到那些畢恭畢敬的人們井然有序地來到以前,你們將能做出一番大事業來。”
始祖們聽了神諭以后,異口同聲地說道:
“因為眾神的聲音,現在你的諭示,我們的名字將永遠不會消亡了,我們的道理就是一個,我們的人將不會分崩離析,我們的命運將戰勝不知何時何地來臨的不幸日子,在我們所占據的地盤上將有一塊永遠牢靠的圣城。”
他們說完這些話,就給聚集在一起的部落起名和授予封號,就這樣,那些在人數上占據優勢的部落得到了認可,后來又分居各地。然后,他們又等待晨星的再次升起,那是些他們以前一瞬間見到過的星星。
與此同時,始祖們在安克比特斯山上最崎嶇之處發現了一個地方,那兒遍地都是死亡了的動物的鱗片、牙齒、足爪和羽毛,那都是從前祭祀用的祭品。他們在那兒供上自己的祭品來趨吉避兇。始祖們知道野兔的牙齒能平息戰爭,狐貍的骨頭能使人永遠聰明。始祖們急切地辦完這件事后,頓覺精神舒暢,呼吸也通順了,心煩意亂的情緒一掃而空。然后,他們在心底里說道:
“但愿我們在這里,能最終見到太陽的升起,難道我們不配得到這種恩惠嗎?難道這個地方未曾在我們的腦海中盤桓過嗎?如果真是如此,那么現在,在光亮出現之前,在層層包圍我們的黑暗中,我們將會看到開闊而恢宏的天空。沒有任何東西可以把我們與地平線即將出現的歡樂分隔開來。”
正當他們在心里如此默念著的時候,他們所盼望的黎明的曙光果然出現在遙遠的地平線上。
始祖們嚇得躲了起來,因為他們害怕那些被光明所激勵著的凡夫俗子們會蔑視他們的形貌。
太陽冉冉升起,陽光普照大地,所有的生命沉浸在令他們感受愉悅的震顫里。但那時初升的陽光和熱量尚不足以使肉體發育,使骨頭變硬;還必須等酷熱把空氣燃燒起來,讓樹葉和枝芽干枯、脫落、新生,好讓人們從前所走過的泥濘不堪的地面干燥,以便人們勇敢地通過。
人們從他們所立足的山頂上可以遠眺開闊的平原、河道、黑壓壓的森林,還有遙遠的大地的盡頭、大海反射的紫光與空中一條靜止不動的直線渾然一體。在叢林、峽谷、草原上,大大小小的飛禽走獸又相繼走出他們在眾神的惱怒中賴以保存生命的洞穴,出現在人們的面前,一開始就表現各自溫馴和暴烈的傾向。小動物歡快地逐食水草;美洲豹的怒吼,美洲獅虎的嘯傲,野豬的哼哼和野貓的嗚鳴漸漸遠逝在叢林中;眼睛突出的黑色的、綠色的青蛙與癩蛤蟆們從水塘里、泥沼里爬上岸邊,呱哇不停;長著密密麻麻土色紋斑的蜥蜴,張著貪婪的大嘴巴在泥沼里爬行;毒蛇在蒺藜叢中滑動著蜿蜒的身軀;然而鸚鵡們則在此時發出更為尖利而悠長的啼鳴。這些喧囂順風吹進佇立山頭的人們的耳中。他們高叫著手舞足蹈,仿佛在歡慶自太古以來人們渴望而被關閉著的生命之門的驀然洞開。
于是,這些印第安人最早的部落就在這些地方安了家。他們馬上修筑道路,開辟通過森林和雜草的小徑,斷斷續續地連接著各處丘陵河谷和叢林中的零星散布著各個部落聚居地,以便通風報信、聯絡消息和往來溝通。他們在聚集地的周圍用泥土和石塊壘成一座座小山,在上面設下瞭望哨,挑選那些最熟練最有經驗的男人登上哨卡,凝視眺望和傾聽遠方的風吹草動,報告可能發生的危險。他們通常接連幾個小時佇立在那里一動不動地負責守衛整個部族的安全,觀察四面八方的動靜和周圍草叢、田野里的細微的響聲。只要有些異樣的情況,他們就會吹響蝸牛殼和植物莖稈來報信,這種聲音被改進得越來越洪亮,直至四處和鳴,如同疾風暴雨般敲擊著人們尚不發達的神經末梢,響徹居所內外,劃破夜空,在人們的心靈深處種下恐懼和痛苦的種子。
而為了保住昔日黑暗中無比尊嚴的玉米人的始祖則在太陽升起的那一刻起,就躲在了深深的屋宇里,或者太陽落山時經過的洞穴里生活。只有那些深得信仰,年長資深的祭司和長老們,才知道他們生活中和心里深處的秘密,才能靠近那些神秘的住所。而其他跟隨他們到來的創始者卻連達到族長們居住的道路和大致的方向都搞不清楚。
人們傳言,始祖們只有在黑色的夜幕降臨以后,才會在一片寂靜和黑暗里走出他們神秘的住所,溜進稠密的叢林或雜草堆中,發出怒吼和狂嘯,叫聲如同嗜血和專事破壞的猛禽和野獸。
早先扎根在安克比特斯山區的人們,被叫聲嚇得聚攏在一起,商議對策:
“那些嗷嗷直叫的人也許是想嚇唬我們,好讓我們害怕,他們這樣做一定是有預謀的。他們妄想以怪叫聲達到某種目的,或許是想讓我們屈服而驅役我們,或許是想把我們從這塊自古以來便屬于我們的土地上趕走?那些膽大妄為的人占據了我們祭祀祖先的圣域,侵入原來屬于我們的峽谷和山林,建立村寨和堡壘,竟敢明目張膽地把這些大地當成他們的勢力范圍。我們對此早有準備,我們將要永遠生活在這兒,繼續留在這塊供給我們充足的食物、水源和歡樂,也為我們送終的地方。只有在這里,我們才能生存,而遷往別的地方,我們就不會如此圓滿,將遭受永無止境的痛苦和磨難。也可能,那些剛來的人渴望著從我們這里得到每一個居民點和每一座村寨里辛苦收獲來的給養,威脅不成,就來擄掠?但誰有權利剝奪我們的東西呢?我們馬上即見分曉,真正了解促使那些外來者怪叫的意圖,這樣,我們才好采取一致的行動。”
那些被莫名的恐懼驅使著的部落,把他們的食物合起來,用他們從長者那里學來的手藝把它做得很可口。就這樣,他們中的所有男人們便聚集在大火爐邊,守著他們的女人、孩子和老人就餐。
他們的生活是淳樸的。一直以來,他們都吃著蜂蜜、鹿肉和龜油,喝著從他們的祖先發現的那個地下湖里打出來的甜洌的水。直到那時,他們都過得好像很幸福,從來也未曾有過任何人來打破他們寧靜、儉樸而和諧的生活。他們在飯后,總是習慣于靠在穿過他們家園的水渠邊睡著午覺,就連同春天里的燕子和冬天里的麻雀也都可以在這片天空無憂無慮地在人們的頭頂飛翔,就如同一片世外桃源般安詳和悠閑。然而現在他們生活中的一部分,已經受到了威脅。
在他們看來,這些威脅來自于外來者險惡的用心,而在外來者看來,則是他們不信神、不與他們分享食物和水源的自私自利結出來的罪孽之果。那么,在眾神的眼中,這一切的根源又是什么呢?那些住在山頂上的玉米人的始祖們說道:
“尊貴的托肖,請聆聽我們的祈禱,珍視我們的供奉吧!我們給您奉獻這些微薄的貢品,雖不足以彌補我們的過失和由于貧乏造成的疏忽,但這是我們飼養的動物的血,這是我們耳朵的血,這是我們胳膊肘的血,這是我們腳上的厚繭下的血。收下我們的心意,用溫和諒解的目光瞧我們一眼吧!為了共同的利益,幫助我們做出抉擇,你可以監視我們的行為,但要賦予我們意志和力量。”
然后他們又表白道:
“我們之間的相處很和睦,沒有發生過爭執與不和。我們將以您賜予的意志和冷靜行事,如果我們還不這么去做,那么誰將會為死者的遺體洗刷呢?難道要像在戰爭歲月里那樣,讓他們骯臟邋遢地埋葬在深澗和道路旁,被遺棄在洞口邊或荊棘叢生的偏僻角落,任由那些齷齪的動物們踐踏嗎?但愿這一切都不會發生!即使發生,也但愿我們的眼睛看不到!”
說著,他們把前面講到的那些血裝在罐子中,安放在祭石上。就在他們這樣做時,聆聽到托肖和藹卻不失威嚴的聲音:
“你們放聲哭吧!你們將在哀哭中生存下來!我們來自眾神創造我們的地方,你們要永遠記住這些!你們哭吧!為那些不信神的不幸的人們,而你們將不會死去,眼淚對肉體、對精神都有好處。你們要記住,你們要想著在高山、雜草和崎嶇泥濘的地方所開辟的道路,似乎是在難以到達的旅途中留下了還沒有被抹掉的足跡;要牢記我們通往大海的路,記住我們跋山涉水時遇到海浪撞海岸的巨石,和那些四處飛濺的浪花!”
始祖們仔細聆聽完這些神諭之后,便不遺余力地在夜間出動,四處搜尋分散在附近各處的居民們。他們抓住他們,懲處他們,把他們的手腳扭在木杈里拷打他們,直到他們精神恍惚、奄奄一息時,才在森林里放走他們。那些不幸的人磕磕絆絆地,使出渾身的力氣尋找著回家的路徑。他們丟魂落魄地踉蹌著,既不知在想什么,也不知要說什么,幾乎想象不出所發生過的一切,好像剛剛做了一場噩夢。
始祖們的惡名立刻就像溽暑和大風天的灰塵一樣,在四面八方迅速傳開了。
之后,他們變本加厲,更為兇殘。他們心靈陰暗而扭曲。他們已不能滿足于把人綁走,用鞭打來促使他們屈服,而是把從附近擄來的人劈死或者作為祭品。受害者的鮮血灑滿了每一條林間小路和山中幽徑,他們被擰下的腦袋和被撕下的四肢被扔在了山間的巖石上。
生活在山下平原上的那些部落憤懣地說:
“襲擊我們的是山中的老虎,它們大概饑餓焦渴難耐了。也許,它們的本性并不那些壞。光禿禿的大山,把它們驅趕了出來,來到我們居住的地方。它們可能急著要到這兒來滿足它們的胃口和焦躁。我們去找它們,殺死它們。”
而另一些人則議論道:
“這些兇殘的老虎不正是那些在安克比特斯山頂上安營扎寨的眾神的杰作嗎?難道不正是他們的崇拜者們在我們身上尋覓食物?我們應該設法弄明白,盡可能避免這種不幸和傷害。首先我們知道他們的老窩在哪里,然后調查出誰是那些眾神的追隨者。要弄清楚這些,我們必須沿著死難者的血跡和他們的足跡走,順著空中的兀鷲和嗅著山里被丟棄的腐肉的方向走。”
被逼迫的另一些部落的人們同意用這種辦法擺脫那些威脅。
果然,在他們不辭辛勞地努力尋找下,這些蹤跡在大道和小徑上被發現了。但是,他們很快發現這些蹤跡,在山里的蒺藜叢中變得模糊不清了。他們尋找敵人巢穴的全部努力以失敗而告終,只得放棄剛剛開始的行動,心灰意懶地回到家中。他們雖然受到挫敗,但他們并不氣餒。他們在思考,希望能找到一條更好的辦法。
眾神在查明山中最偏僻、最困難的地方之后,便趁著黃昏的掩護,躲進了那些懸崖峭壁上的天然石洞,或前人在石壁上留下的山洞里,或者在雜草濃密的地方藏身。他們時常現身說法激勵他們的崇拜者和祭祀者大力地破壞、窺探和屠殺本地的原住居民,繼續加重山下平原上和平的居民的心理負擔和痛苦。
很快,大家都知道了眾神往往以小伙子的外表出來發號施令和做出安排。他們對自己流露出的老成持重和光輝形象,由衷地感到滿意和高興。如果他們想休息,就會小心翼翼地離開他們躲藏的洞穴,來到長滿鮮花和野草的草原上一條水流平穩、清澈見底的河里去洗澡,在河的拐彎處,可以見到被雨水和河流沖刷成的圓形淺灘。這條河被人們叫托肖河,也就是托肖的澡堂。
眾神偶爾會被人瞧見,但旋即就隱去不見,連一點蹤跡都不會留,就是在柔軟的沙灘也找不到他們的足跡。他們施展著只有他們自己才知道的魔法,轉瞬之間就在森林里縱橫交錯的深處消失得無影無蹤,誰也休想再找到他們的下落,他們就如同被地面吞噬,或者躲藏在地底的某個地方,甚至連幽靈也見不到他們。但是,人們還是馬上知道了眾神就是那些為非作歹者的同黨和保護者。
這個消息不脛而走,很快就傳遍山下平原上最邊遠地區的。于是那些屢遭不幸和被欺凌的部落決心團結一致,起來自衛。他們一致同意消滅外來的眾神以及以眾神的名義給他們造成沉重災難的一切外來人。為此,他們決定積聚力量襲擊那些玉米人的始祖,奪取他們的權力,占領他們立足未穩的地方。他們這么說道:
“我們必須干凈徹底地消滅瑪雅基切人,任何外來的人都無一能夠幸免,在我們這里他們休想逃脫滅族的命運。我們對他們就要像對付膿腫一樣,把壞死的肉切開,擠去膿水,骯臟的膿水消失了,他們的惡劣影響才能徹底消失。”
“他們必定也會傷害我們,殺死我們,這是毫無疑問的。不過,在他們動手之前,我們應該先下手為強,消滅那些外來人以及那些暗中唆使他們、推波助瀾的家伙們。托肖是否真像他們所說的那樣偉大、那么堅強,這要我們親眼看到才能相信。如果我們弄清了,他的實力真是不可戰勝的,那么我們將崇拜他、信奉他,就如同命運強加在我們的頭上,我們決不會反抗。”
他們取得一致意見后,對在河里捕魚的人們說,那條河就是大名鼎鼎的托肖河和眾神洗澡的河:
“你們過來,聽著!要聽明白了,如果在這條河里洗澡的是與我們不共戴天的眾神,那么我們要去撲滅他們,我們還要將他們的同黨、崇拜者、祭祀者們一起化成飛煙。”
然后,他們在自己的決心激勵下,謀劃著具體的方案:
“我們必須怎么做,才能捉住他們呢?我們首先必須在這些土生土長的女孩中,挑選出兩名機智、健美的少女,對她們加以訓練。然后讓她們在適當的機會到托肖河邊去引誘那些眾神變成的小伙子。如果眾神真的能上鉤,那么就要他們留下一些紀念物作為羞辱他們的見證,破壞他們在那些崇拜者和祭祀者心目中的形象,使他們意志消沉,然后一舉擊敗他們。”
“好!那就這么辦!”
依照這種方案,那些原住居民中的首領們便從他們的族人中,挑選了兩名最健康美麗的少女,并對她們加以訓練。教她們如何漫不經心地到托肖河邊替他們洗衣服;如何心不在焉地談笑風生;如何笑得更嫵媚動人,羞怯逗人;如何一絲不掛地把她們的美艷之處盡情展露出來;如果眾神追問她們出身來歷,應該如何作答;如何答應他們的求歡;如何討要紀念物等等。
一切都準備就緒之后,兩名叫作伊斯塔和伊斯波的、有著閉月羞花之貌的少女,便被派去完成她們義不容辭的任務。
她們漫不經心、一路談笑著來到托肖河邊,把她們身上的衣服脫下來,跳進河里嬉戲玩鬧起來,她們天真地相互拍打著水花,競相追逐,似乎忘卻了身懷的使命……
突然,托肖和眾神們化成的少年出現在河邊。少女們驚喜地發現眾神原來都是些美貌年少的小伙子,他們昂首挺胸,才貌非凡,健美的身材,修長的四肢,微黑的皮膚潤澤光潔,眼里透出令人不敢正視的奇特的光芒……
少女們抑制不住內心的激動和恐懼,呆立在水中,忘記了嬉鬧,也忘記她們的使命……
直到眾神發現了她們,朝她們投來灼熱滾燙的一瞥,才如夢初醒地驚叫一聲,捂住自己誘人的胴體,把一絲不掛的身體藏進河水中,她們的臉上流露出嬌羞無限的紅暈,忸怩不安地望著這群小伙子,不知所措起來。
但不久,少女們發現眾神并沒有像首領們所說的那樣心懷不軌地色迷迷地急著跟他們搭話,她們不知該如何打破這種僵局,所以干脆不再掩飾她們內心真正的愿望,滿懷著至真至誠的期待,望著眾神。她們在這一刻真的非常希望眾神能走過來,擁抱她們,親吻她們……
眾神只是好奇地向她們走來,溫和地詢問她們:
“你們從哪兒來?”
“我們是附近首領們的女兒!”
“在這兒尋找什么?”
“我們只是順便來這兒洗澡,沒想……”
“你們怎么敢來這兒,你們沒聽人說,這條河從來就是屬我們的,你們為什么不把衣服穿起來?”
少女們不知如何回答這些問題,只是低垂著頭,就如同待宰的羔羊一樣可憐可愛,她們好像被這些小伙子給征服了,便毫不掩飾地和盤托出了一切。在那些神的面前,她們覺得無法說謊,再加上,她們的確被這些小伙子儒雅的風度和俊美的外表所吸引,出于女性的本能,也不愿意再用任何謊言來蒙騙她們的白馬王子和她們自己的感情。
托肖聽完少女們的坦白,說道:
“很好,現在你們把首領們要的東西帶回去,這些東西將證明我們談話的含義以及和你們曾有過的接觸。”
他們沒有多說什么,馬上就離開了,商議將要怎么辦。他們同意拿出三條棉披風,交給在附近等待著的始祖們。布蘭·基特斯披上帶虎的披風,布蘭·阿克波的披風上畫著老鷹;布蘭·姆克塔則披上一條畫牛虻的披風。
眾神們隱去了。始祖們替他們走近來和少女們說話。布蘭·基特斯以眾神的名義向她們問好之后,說道:
“你們的主人要的東西就在這兒,這些禮物都是托肖和眾神答應給你們的。你們對派你們來這兒的首領們說:他們給了我們這些東西。你們應該穿上這些披風,可以炫耀一下。披風都在這兒了。你們不會從我們嘴里聽到別的話了。”
接著始祖們也都不見了,看不出是從哪兒溜走的。她們不知所措地站在那兒。最后,少女們帶著這些消息和披風回到了自己的駐地。
她們拘謹不安地找來派遣她們的老人,她們在那些老人們面前說:
“我們回來了。”
“你們見到托肖和其他眾神以及他們的崇拜者們了嗎?”
“不錯,我們還和他們說過話呢。”
“那么,你們真的帶來信物證明自己與他們說過話了?”
“這不就是嗎?”她們答道。
她們說完,便在老人們和其他人面前,展開了從始祖們手里接過的畫有圖案的披風。所有的人都湊過來觀看。那些不知名的布披風上畫著從未見過的奇特圖案,使他們既好奇又覺新鮮。接著那些首領想穿上披風在眾人面前炫耀一番。
少女們聽到他們的要求,便說道:
“托肖的確說過。這些東西可以由首領們穿著。”
于是,老人們不由分說地便把披風披在肩上。第一個和第二個穿上后什么事也沒有發生。但第三個人披上后卻出現了些古怪事兒,他怎么穿都覺得不舒服,感到被什么東西咬著、抓著,渾身疼痛不已,他絕望地一下子把那塊布從身上揪了下來,神黯心傷地說:
“這是什么布?你們給我帶回的披風怎么回事?里面有什么鬼花招?在那圖案下面好像有什么東西在胡攪亂動?這畫中的動物怎么像是活的一樣會走動?”
其他的兩位老人也嚇壞了,趕緊取下了披風。部落里的人們從這幾件披風上預感到,他們的敵人將會使用強的法術來對付他們的反抗。他們感覺到一種失敗的征兆。但他們完全清楚自己的處境。他們除了全力以赴進行反抗,已經別無出路。
他們開始探討如何抵抗敵人的進攻、襲擊以及暗殺。會議中,年紀最大的一位長老說:
“我們只有用計謀才能把他們各個擊破,我想了一個辦法。首先,要通過偵察找出他們的老窩和薄弱環節,然后趁他們人手分散時,以眾勝寡,兵分兩路,一路直取他們的老窩,一路直擊他們防守人數少的地方。我們必須立即行動,才不會有太大的危險。”
按照這種思路,他們立即行動起來,迅速集結各部落的戰士。年輕人準備投入戰斗,老人們用話語和頌歌鼓動他們,年輕婦女則用微笑和挑逗去激勵他們。山下的部落立即群情沸騰起來。勇敢的人們從四面八方聚攏過來,大家都意識到這將是一場決定自己家園生死存亡的戰斗。
與此同時,崇拜托肖的部落則守衛在安克比特斯山頂上,神情專注地向下俯視,警戒著山下的一舉一動。布蘭·基特斯和其他幾位始祖們也走出藏身地,開始布置人員,保護他們妻女老少,把婦女和兒童安置在最舒適安全的地方。他們不放過任何一次機會,親自訓練自己的戰士如何使用武器。
戰斗即將來臨了。始祖們卻悠閑地在山頂上瀏覽景色,觀察敵情。他們看到:
山下好戰的部落的年輕人被鼓動起來,在平原上集結待命;人們在那里唱著歌,熱烈的掌聲一陣接一陣;有些膽大妄為的人在通往山頂的斜坡上做出各種挑釁的動作;也有些人開始越過作為戰壕的石墻,在山腳下潛行一段路程,然后縱身一躍,歡叫著回到原地;小孩子們把戰士團團圍住,鼓著掌,跺著腳……
所有人仿佛都為即將來到的戰斗而焦躁不安。老人們在平原上的喊聲也越來越粗獷。狂蕩的婦女把小孩子弄得鬼哭狼嚎,而年輕的戰士則散布在矮樹叢里抓緊這似乎是最后的一次機會和自愿為勇敢的戰士獻身的少女們恣意尋歡作樂。
在這種瘋狂而無節制的刺激之下,原先的戰略部署被打亂了。戰士們打亂了有秩序的行進隊伍,緊握各種武器和盾牌如同一群被憤怒刺激著的黃蜂一樣開始了攀登。他們小心翼翼地在雜草和亂石的掩護下摸索前進。他們就這樣如同游兵散勇一樣無組織、無秩序地從各個不同的方向向上爬行很長一段時,連一個人影也沒撞著,等他們窺見山上戰壕里的敵人時,意想不到的事情毫無征兆地發生了,而且離奇到了極點。突然間,所有的偷襲者竟然在不知不覺中全都睡著了。他們睡得如同樹干和牲口那樣僵硬,就好像死去了一般。沉睡征服了他們,擊潰了他們尚未發起的進攻。
安克比特斯山上守衛的戰士看到敵人們一個個全都倒在了雜草堆、亂石和洼坑邊,一動不動,便離開了隱身的戰壕,高舉著大棒,在尖利的叫喊聲中,帶著隨風飄蕩的羽冠,順著山坡蜂擁而下,就這樣輕而易舉地抓獲了所有的敵人。但卻一改往日的作風,沒有殘殺這些敵人,而是迅速地解除了他們的全部武裝,甚至扒光他們的衣服。為了羞辱他們,剃光了他們的毛發、眉毛和胡子;像捆小鳥一樣把他們的腳綁了起來,在他們臉上畫了各種古怪滑稽的圖案,然后把他們放到山中氣候最惡劣的地方。他們所受的最大恥辱就是全被敵人在身上撒了尿。
等這些偷襲者從睡夢中醒來,驚訝地發現自己躺在山溝里,見到他們彼此形同鬼怪的模樣,不由得羞愧難當,紛紛都逃了開來,躲在樹后用樹葉遮住羞恥難看的部位,他們不知如何是好,他們搞不明白:“到底怎么回事,我們怎么會在作戰中睡倒呢?而且人人都是如此?是誰扒光了我們的衣服,剃光我們的毛發,捆住我們的雙腳,在我們身上亂涂亂畫,在我們身上撒尿呢?會是那些外來的惡魔嗎?但為什么不殺了我們呢,這一點也不像他們的一貫殘暴的習性吶!”
這些被侮辱的戰士帶著滿腦子的疑問和難言的恥辱,垂頭喪氣地回到了他們在山下的駐地。在那里休整了一段時間,似乎遺忘了所經受過的一切,又開始不斷從遠處向山下調集武器裝備,招募戰士,訓練人馬……看來,一場血腥的殊死的決戰是在所難免了。
始祖們和眾神看到這些不知死活的種群如此恬不知恥,不由得替他們感到莫名的悲哀和絕望,同時也對他們的存亡做出了最后的裁決:
“看來,這將是最后的決戰!生死存亡就在此一戰了!”
始祖們召集所有的人馬在山頂附近修筑堅固寬闊的防御工事。他們組織起身強力壯的人和機靈的人,在全體部落成員的協助下,沿著山坡,挖了一條環形的深溝,用帶葉子的刺狀物編織了一條偽裝帶覆蓋在深溝上。然后在深溝的后方筑起一道用樹木、藤本植物和泥土石塊混合夯制的防護墻。在墻的旁邊安排了一些木頭人,木頭人的胳膊下夾著從被打敗的敵人那里奪來的武器;乍看起來,宛如真正的戰士,山風負責起晃動武器,吹拂木頭人頭的玉米穗和棕櫚帽的任務。從遠處看去,薄霧籠罩中的木頭人如同嚴陣以待的戰士守衛在那里。
始祖們把一切戰備事宜全部布置妥當,便前往請教眾神,他們在眾神面前說道:
“請告訴我們,在這次生死決戰中,我們是戰敗者還是戰勝者?你們要知道我們的人數和敵人的人數相比,太懸殊了,而且我們的敵人并非懦夫而是真正的勇士。在我們的良知上,也沒有什么刻骨的深仇大恨。我們只有聽從命運的驅使。”
托肖讓所有在場的人聽到他的聲音:
“你們是為你們的信仰而戰,所以不要為即將到來的戰事而憂傷,因為有我們在這里做你們的后盾。在適當的時候,我們將采取必要的手段來制止各種危險!”
眾神們剛說完話,就用人們早已熟知的魔法召來了成群的牛虻和胡蜂,它們的翅膀使天空黯然失色。它們馴服地停落在附近的石頭上。它們平靜地停留在那里,似乎已無力飛行。于是,布蘭·基特斯向所有在場的族人們啟發道:
“你們抓住這些昆蟲,把它們關在密封的簍子里,放在戰壕邊,等到適當的時機再打開簍子,這些昆蟲將使你們免遭山下敵人的攻擊。你們必須全神戒備,注意面臨的危險,鼓足你們的信心和勇氣。調動頭腦中的一切智慧和計謀,嚴密防守各條通往山頂的要道。”
他們言聽計從地把牛虻和胡蜂都裝進了用蘆葦編織的簍子里。這些昆蟲撲擊翅膀和撞簍壁的聲音,匯成震耳欲聾的嗡嗡聲,戰士開始四處巡邏,嚴密地監視著山下的動靜。
他們在各條通往山頂的大路小徑上設立哨卡,警戒著敵人一切可能的窺探和可疑的舉動。無論是田野還是空中的各種異常動靜,都難逃過人們專心致志的眼睛和耳朵。
山下那些慘遭失敗,被異族的挑釁、蔑視和奇恥大辱激怒的敵人已經準備隨時投入新的戰斗,他們又對即將到來的這場戰斗的殘酷程度早已心中有數。他們掩飾不住內心的憤怒,四處奔波商討,招兵買馬,充實戰備,把一切可以利用的資源都運用在了這場決定種族存亡的戰斗中來。
他們昂首仰望著山頭防護墻里的那些他們認作敵人的戰士們,用眼睛、手勢和咒罵向他們發出威脅和挑釁。在山下用帶刺標志物圈出的營壘中,聚集的人數越來越多。他們慣于在地面上蹦跳叫喊以示對闖入者與日俱增的仇恨,他們時刻準備著為保衛自古以來便屬于他們的土地和辛苦建立的家園,為自己的妻子兒女獻出生命。守土之責,人皆有之,他們誰也不會袖手旁觀、等閑視之,即便生性怯懦的人和婦女兒童也可以從他們眼中看到熊熊的怒火。
一些人把獸皮繃緊,另一些人用藤蔓把繃緊的獸皮扎成堅韌的盾牌;還有些人把粗大的木頭削尖磨利;婦女和兒童在箭頭上涂抹有毒的樹脂,捻棉線制作面具和腰帶,在背囊里裝滿尖利的石塊;有人用龜殼蒙成戰鼓……所有這一切都是在急促和嚴肅的氣氛中進行的,再沒有人開小差尋歡作樂,一切都已進入緊張的臨戰狀態。
拂曉,他們吹響葦笛,敲起木鼓和龜殼。
暴風雨般的吶喊聲,在憤怒的混濁的氣氛中向四處擴散,戰士們高漲的情緒和視死如歸的氣勢,鎮住了由來已久的面臨死亡前的恐懼。孩子們在母親草裙邊睜大著眼睛,把哭聲壓在喉嚨里不敢吐出來;母親們捂著臉的雙手空舉在半空中,淚水浸滿眼眶,硬是昂起頭不讓它滑落,微張著嘴巴卻哭不出聲來;而老人們則緊握著威脅性的拳頭半舉在前胸;少女們臉上帶著圣潔無邪的莊重,赤裸著美麗的胴體,毫無羞怯、毫不掩飾地舉杯為她們的親人、情人和戰士壯行……
同仇敵愾的年輕人再次武裝起來,沿著安克比特斯的山坡攀援而上。他們在稍許平坦的斜坡上,用腳牢固地踩著石頭和草根,像鹿和山羊那樣在黑暗和荊棘纏繞的巖石間機智、勇敢地穿行、跳躍。這時,前沿陣地上的士兵向前推進到防護墻的深溝邊沿,觀察著敵人占據的地形、方位。他們隨時準備著與敵人短兵相接。他們滿懷勝利的信心,毫無畏懼,在他們眼里一切的埋伏都無濟于事。
在前面探路的先頭戰士不時地向滿山遍布的伙伴呼喊著,揮舞手中的布頭,向他們傳達各種信號……
老人們站在山下吶喊助威,唱著雄壯的戰歌,擊鼓助戰……
婦人們圍著樹枝堆成的巨大的篝火堆,跳起好戰的舞蹈,不時地把捧在手上還灼熱的炭火吹散成滿天星火,或者把灰燼涂抹在臉上模仿驚恐和害怕的人……
少女們赤裸著身子,放肆地做著各種象征交合的狂熱奔放的煽情挑逗動作,跳著各種淫蕩的舞,興奮已極的神色里充滿著對勝利后狂歡與獻身的期待……
食肉的飛禽,目睹這一沸騰血腥的場面,勇猛陡增,興奮異常,在人和牲口的頭上盤旋;叢林里的狼和胡狼跳上了壕溝和泥坑的邊沿,用自己的牙齒把嘴唇咬得鮮血淋漓……
山頂上的保衛者們,被淹沒在敵人的狂歌曼舞和野蠻的吶喊里,靜靜地聚集著全身的力量,準備放手一搏。他們絕對相信創造他們的眾神不會拋棄他們,即使在危急的關頭,他們也有著必勝的信念支撐著他們的精神和肉體,他們絕對相信命運掌握在他們的手中,他們將保留永恒的榮耀。
他們的一切言談舉止都安之若素,不動聲色地小聲交流著看法,最有經驗的戰士隱蔽在敵人無法到達的地面,鎮定自若地指揮調動著訓練有素的作戰隊伍,隨時向他們的同伴發出進退的信號。戰士們小心地窺測著爬近山頂的敵人動向,這些敵人怒發倒豎,形同猛獸,就是在以往最激烈征戰的日子里,也未曾見過。
雙方都到了相持不下的痛苦時刻。彼此的臉都快貼到了一起,似乎連對方呼出的熱氣都能感覺得到,握著長矛和大棒的手如同玉米穗一樣暴露無遺。盾牌的撞擊聲已能相聞,各自淤積在胸中的憤怒,隨時都會隨著那致命的一擊噴薄而出……
第一批攻近防護墻的山下戰士全部掉進了對方預設的陷阱,但憤怒的戰士仍然前仆后繼,硬是踩著同伴的血肉之軀跨過了木頭人的隊伍,迫近山頂的戰壕。哀號聲,吶喊聲響徹云霄。
利箭,尖石滿天飛舞,戈矛相撞,盾牌碰擊發出雷鳴般巨響,此起彼伏,快到短兵相接的時候了。
按照托肖事先的約定,始祖們打開了關著牛虻和胡蜂的簍子。霎時間,這些有毒昆蟲迅猛飛出,漫天遍野的翅鳴聲彌漫整個山頭,它們如同一支支怒箭向敵人飛去。沖著氣勢洶洶的敵人一切裸露在外的皮肉發起瘋狂的襲擊。敵人在雨點般的毒針刺扎下,先是驚恐,接著哀號,繼而手足無措,手忙腳亂,然后是丟盔棄甲,大肆潰逃,企圖逃避這異乎尋常的,奇特的襲擊,逃無可逃,退無可退的人們翻滾著,自相踐踏著,死傷無數……
布蘭·基特斯的戰士們如同下山的猛虎,出籠的怒獸,逢敵即殺,遇敵即砍,一路上如入無人之境,勢如破竹,當者披靡。
戰敗者的呻吟聲,嚎叫聲和詛咒聲痛苦而又悲壯,殺氣盈宇,驚飛漫天禽鳥,血流成河,染赤滿山碎石,它們就是這場野蠻慘劇的佐證。
歡樂的征服者們,在勁吹的狂風中點燃起漫山遍野的篝火,在難以觀察的陰暗處傳來聲聲蕩聲淫語,仿佛有人在那里鼓動著他們,歡娛著他們;而戰敗者的尸骨殘骸則成了猛獸飛禽們的聚餐桌。就這樣,安克比特斯山成了眾神和玉米人始祖們勝利的狩獵場。
信奉托肖和布蘭·基特斯的瑪雅基切人成了這塊土地的主人,戰敗的異族大多拜倒在了勝利者的足下。
山上山下的所有人都從中領悟到眾神不可戰勝的無邊法力。他們高舉著雙手揮舞著鮮花和野草,向眾神頂禮膜拜。
這場人神之戰,信仰之戰,部落之戰就這樣結束了。
在新的部落和種群完全確立了他們在這塊廣袤國土上的統治地位以后,始祖們預感到他們的末日即將來臨。
他們帶著這種想法,把他們的妻子兒孫們招來。他們看著云集在廣闊原野上的子民們,不禁黯然神傷。他們焚燒著香樹脂,等待著煙柱冉冉的向高處飄去,被浩蕩的天風吹散。然后,布蘭·基特斯這樣說道:
“要牢記!我們是你們的始祖,我們該走了,眾神在召喚我們離去。你們要明白,在指定的時日里,我們會回來的。我們將一起結伴離開那些在太陽落山處更遙遠的深山里。最后,你們要記住,我們的良知告誡我們應該回到我們出發的地點的時間到了。但在出發前,我們必須采取一些和我們的生活密切相關的一些措施。對此,你們要毫無異議地弄明白,我們要分配已屬于我們財產的牧群和土地,我們將向應該知道我們一切的人透露我們的秘密。那些該知道的人懂得分法,而其他人將不在此列。
“你們搜集谷物和種子,收攏各種新枝,因為干旱和饑餓即將到來,你們要磨尖你們的武器,因為潛在山岡后的敵人正用貪婪的目光不時窺視著這塊富饒土地上的財富。
“我們走后,你們要時常想起我們的形貌和話語。我們的形象如同露水一樣將滋潤想念我們的人的心田。
“我們還要對你們說,你們要照看你們的家和你們的地,你們要走我們開辟的道路,這就是我們要你們做的唯一的事了!
“切記!切記!你們留在這里,但不要忘掉自己的始祖們的起源。我們告誡你們,你們不要希望別人理所當然地會記起你們,因為你們已經有了理智和精神。你們所做的一切好事和壞事都出自于你們的主動。”
始祖們話一說完就告別他們的子民,沉默良久。然后,始祖們高昂著頭,披著拖在地上的麻衣,向山頂走去。消失在一片細寸蒙蒙的薄霧之中。
上述的告誡深深銘刻在安克比特斯山上山下的人們心間,他們白天焚燒馥郁的香草表示對眾神的意旨的尊敬。在火焰燃燒時,一個高齡的老人說出了深藏在人們心里的一席話:
“烏拉岡!黑夜的心臟,道德的賦予者,我們子孫的創造者,你回到我們中間來吧!不要離開我們,給我們后代生命和健康!讓他們成長,在行善中堅強愈勝!歡迎來到本站,一定要記下域名。”
“他們將傳播我們的信念,說出你的名字,你的名字將傳遍一切能到達的地方,得到他們的傳頌,受到人們的懷念。你給我們兒子,兒子的兒子們男孩和女孩吧!”
“別讓疾病,各種詛咒和傷害降臨到他們的頭上!不要他們絆倒、跌傷!你要使他們干干凈凈的永遠團結在一起!你不要讓他們中埋伏,被抓獲。別讓他們饑渴冰熱而死。你不能允許他們通奸、說謊和欺詐。你給他們力量,讓他們安全地行進在自己開辟的小徑上,免遭不幸和中邪。你要護佑他們的財產,他們的感情,不要讓他們恃財傲慢,也不要因仁慈而柔弱,讓他們永遠有一顆堅強的心。”
老人的話音剛落,他們所有人都覺察到大家都是平等的,誰也不是來自豪門,比別人強,誰也休想得到比別人更高的地位。
他們同意部落的會議由每個家庭中杰出的人組成,這種會一直接續到死亡和分裂的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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