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詩詞鑒賞《紅樓夢鑒賞辭典 人物形象鑒賞 賈寶玉和“金陵十二釵”正冊 李紈》
字宮裁,金陵十二釵之一。李守中女,賈政、王夫人媳,賈珠妻,賈蘭母,寶玉寡嫂。
她出身于金陵名宦之家,自幼受封建禮教熏陶,受的是“女子無才便有德”的家教,雖也讀過書,但讀的是《女四書》、《列女傳》、《賢媛集》等三四種書,不過“認得幾個字,記得前朝這幾個賢女便罷了,卻只以紡績井臼為要”。嫁至賈府,生子賈蘭,隨即就青春喪偶,從此“居家處膏粱錦繡之中,竟如槁木死灰一般,一概無見無聞,惟知侍親養子,外則陪侍小姑等針黹誦讀而已”。
李紈性格隨和,本就接受了封建禮教的一套教育,奉為自己行為的準則,加之賈府這樣的人家“規矩又大,寡婦奶奶們不管事,只宜清凈守節”,故而除了每天晨昏定省,課子讀書,帶領姑娘們看書寫字,學做針線,此外一概“問事不知,說事不管”,在賈府錯綜復雜的矛盾糾葛中,儼然是一個局外人。即使受命暫時理家,也只是“按例行事”,并不“多事逞才”。所以在府內得了個“大菩薩”的美名,小廝們說她是“第一個善德人”,鳳姐也稱她為“佛爺”。
李紈“尚德”無疑是她的一大美德,但“不尚才”不能不說是她的缺點。特別是與鳳姐相比,她的優點和缺點都是這樣的明顯,這也是所謂人各有當也,此方是至情至理。她受命暫時理家,先是她一人獨辦,但由于她“厚道多恩無罰”,“尚德不尚才”,“未免逞縱了下人”,眾人多將她“搪塞”;后來探春、寶釵參與,這才理得“比鳳姐兒當差時倒更謹慎了些”。以后探春銳意改革,“興利除宿弊”,寶釵“小惠全大體”,她不過是附和而已,她于這場改革實未出太多的力,也未貢獻過什么好主意。她的實際管理能力實在平平。用鳳姐的話來說,她是個“不中用”的“佛爺”。
但一旦與姐妹們走進詩的王國,她便煥發了才情和青春。她率先表態支持探春起詩社,并自薦掌壇,幫探春作興起來;她第一個自起“稻香老農”的別號,又給寶釵想了個“蘅蕪君”的極好封號;她自任社長,又聘請了菱洲(迎春)、藕榭(惜春)兩位副社長,一位出題限韻,一位謄錄監場,并主動作東道主人,每月初二、十六日要大伙必往她那里去;她揮灑笑談,詩興勃發,雖然自己很少作詩,但極善品評,評論甚公,頗得社友信服;她和姑娘們一起,用詩歌詠唱著大觀園的春天,詠唱著青春和生命,這一切構成了大觀園生活中最富有活力和色彩的一部分。
她雖為人厚道,不輕易臧否人物,但卻有著自己的好惡標準,只是含蓄不露而已。平兒受冤挨打,她首先撫慰;黛玉病篤,獨有她流著淚趕去看視。以鳳姐之潑辣厲害,從未有人敢當面針砭或使鳳姐讓步,獨有她這“厚道人”卻連笑帶挖苦地做到了。她數落鳳姐的那些話:“你們聽聽,我說了一句,她就瘋了,說了兩車的無賴泥腿市俗專會打細算盤分斤撥兩的話出來。這東西虧她托生在詩書大宦名門之家做小姐,出了嫁又是這樣,她還是這么著;若是生在貧寒小戶人家,作個小子,還不知怎么下作貧嘴惡舌的呢!天下人都被你算計了去!昨兒還打平兒呢,虧你伸的出手來!……給平兒拾鞋也不要,你們兩個只該換一個過子才是”,雖說帶有妯娌間玩笑的成分,但不能不使鳳姐感到難堪,卻又無法發作,只能當著眾人的面笑著直討饒,連呼“好嫂子”。在榮寧二府,大概除了尤氏,沒有第二個人敢如此戲謔挖苦這個“霸王似的人”。
李紈還很能理解人。賈府把那些姑娘交給她,她既帶她們恪守禮教規范,又不過分死板。姐妹們起詩社,她率先響應;寶玉生日那天群芳開夜宴,黛玉先說了幾句掃興頭的話,李紈卻道:“這有何妨。一年之中不過生日節間如此,并無夜夜如此,這倒也不怕。”她作為大嫂,還很能理解寶玉的心性愛好: 每次開詩社,她作為評論人,總是評寶玉“壓尾”、“落第”,這正合寶玉的心意;即便是處罰寶玉,也罰得“又雅又有趣”,例如罰他去妙玉處折求一枝紅梅之類,這可是寶玉求之不得的“美差”。正是由于她的尚德和善于理解人,所以贏得了寶玉和眾姐妹由衷的尊敬。作為賈府幾個玉字輩的奶奶,她既不像鳳姐那樣作威作福,也不像尤氏那樣愚弱無主見。大觀園中,她因序齒最大,又通情達理,故而自然成了女兒國的“領班”。
和姑娘們在一起,李紈顯得開朗而有興致,她和平兒打趣取笑,稱她是鳳姐的“總鑰匙”,又稱贊鴛鴦、襲人是賈母、寶玉屋里少不了的人,話說得多么得體幽默!可一聯想到自己,便頓時流露出幾分凄慘:“想當初你珠大爺在日,何曾也沒兩個人。你們看我還是那容不下人的?天天只見她兩個不自在。所以你珠大爺一沒了,趁年輕我都打發了。若有一個守得住,我倒有個膀臂。”說著滴下淚來。可以想象,李紈的內心深處隱藏著多大的痛苦和孤獨!難怪一次李紈的丫環碧月到怡紅院找手帕,恰逢寶玉同麝月、晴雯、芳官笑鬧不休,她很羨慕。寶玉問她: 你們為什么不頑呢?碧月回答說:“大奶奶不頑,就把大家也‘賓’住了。”可見李紈處平時生活的單調乏味!
但與姑娘們嬉笑頑耍的時光終究是短暫的,在寂寞而漫長的人生生涯中,她只能“竹籬茅舍自甘心”,任憑美韶華的悄然流逝。她行酒令時抽得的花簽是“霜曉寒姿”的老梅,她也十分喜歡櫳翠庵怒放的紅梅。可以說,“香欺蘭蕙”的梅花是這位美而不艷、潔身自好的少婦的象征。但生活最終又給了她什么回報呢?根據她的判詞:
“桃李春風結子完,到頭誰似一盆蘭。如冰水好空相妒,枉與他人作笑談。”
以及《晚韶華》曲:
“鏡里恩情,更那堪夢里功名!那美韶華去之何迅!再休提繡帳鴛衾。只這帶珠冠,披鳳襖,也抵不了無常性命。……氣昂昂頭戴簪纓,氣昂昂頭戴簪纓;光燦燦胸懸金印;威赫赫爵祿高登,威赫赫爵祿高登;昏慘慘黃泉路近。問古來將相可還存?也只是虛名兒與后人欽敬。”
李紈晚年雖因子得貴,誥命加身,但似兒子很快去世(“昏慘慘黃泉路近”與前數句的主體應是賈蘭),她本人也隨即死去(“帶珠冠,披鳳襖,也抵不了無常性命”的主體則是李紈),因而“鏡里恩情”之后盼得的仍是“夢里功名”。“如冰水好空相妒,枉與他人作笑談”。對以一生的凄涼悲苦換取一個“虛名”的封建節婦,作者表露了沉痛的哀憐之情。現續書寫了賈蘭中舉,卻未突出他“昏慘慘黃泉路近”和李紈“帶珠冠,披鳳襖,也抵不了無常性命”的結局,這無疑違背了曹雪芹的原意,減弱了這個被封建禮教葬送了青春的節婦的典型意義。
對于李紈來說,生命并不屬于她自己,而是屬于他人,屬于某種虛妄的觀念,這正是她一生的悲劇之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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