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文君、司馬相如是真實的歷史人物,他們的愛情故事在群眾中廣為流傳,又演變成文藝作品,并成為才子佳人愛情故事的濫觴。
才子佳人愛情故事一般都是才子當初窮困潦倒,與一位姣好聰慧女子相愛,受到種種阻撓,歷經各種磨難,最后夫榮妻貴,結局圓滿。這類故事產生的社會條件首先是下層文人有仕進的機會,而這在科舉制度產生以前是極少的。西漢初期,經過六七十年的休養生息,到漢武帝時國力異常充足。武帝注意網羅天下人才。司馬相如以《子虛賦》得恩寵,由窮變貴,有其必然性。而司馬相如與卓文君不同尋常的結合是不符合門當戶對的封建婚姻要求的。這種愛情故事是得不到社會的認可的,而司馬相如和卓文君的故事載入了正史《史記》,并逐漸得到社會的認同。所以我們說卓文君私奔相如故事是才子佳人故事的濫觴。到了隋代以后,科舉制使下層文人有了一個改變自己社會地位的機會,門當戶對的婚姻觀念受到一定沖擊,才子佳人愛情故事增多,文君私奔相如,爭取婚姻自由的故事影響也愈加深遠。
一,真實的愛情故事
卓文君和司馬相如的愛情故事始見于《史記.司馬相如列傳》。司馬相如蜀郡成都人,字長卿,少時好讀書,學擊劍。曾事孝景帝,為武騎常侍。由于孝景帝不喜歡辭賦,司馬相如不能展其才華,于是辭官做了梁孝王的門客。在梁期間,撰寫了《子虛賦》獻給梁孝王。不久,梁孝王死去,司馬相如回到了成都,而家境貧寒,生計無著,遂應老朋友臨邛縣令王吉的邀請到了臨邛,王吉待為上賓。臨邛多富人,首富是卓王孫,擁有家僮八百人。卓王孫為了巴結縣令王吉,與富人程鄭共同宴請司馬相如和王吉。宴請的那一天,司馬相如稱病推辭不赴,王吉親往迎接,不得已才往赴宴。席筵間司馬相如應邀彈琴,這時卓王孫的女兒文君新寡,好音律,相如以琴挑之。而文君久慕相如的聲名,竊窺相如風流倜儻,又聞琴聲,心意相通,遂夜奔相如,和他一起到成都。卓王孫大怒,一個錢也不肯給文君,卓文君司馬相如,家徒四壁,無以為生。不久文君與相如商議返回臨邛,賣掉車騎買一個酒舍賣酒,文君當壚,相如滌器。卓王孫因此感到很羞恥,閉門不出。經眾人勸解,不得已分給文君家憧百人,錢百萬,及其出嫁時財物。于是文君和相如又到成都,買田地宅舍,成為富戶。
景帝死后,武帝繼位。武帝讀到《子虛賦》后非常喜歡它,喟然長嘆:“朕獨不得與此人同時哉!”蜀人楊得意為狗監,向皇上說,我的同鄉司馬相如自己說他撰寫的這篇賦。于是司馬相如入京。相如進京后再作《上林賦》,被天子封為著作郎,后官拜中郎將出使西南,經過蜀地,蜀太守以下都出城郊迎,縣令負弩矢先驅,蜀人以為寵。于是卓王孫,臨邛諸公都獻牛酒以交歡。卓王孫這時又覺得使女兒嫁司馬長卿太晚了,便多分給卓文君財物,與男孩子相同。
司馬遷二十七歲時,司馬相如去世。司馬遷二十壯游歸來,“仕為郎中”,后來“奉使西征巴蜀以南,南略邛、笮、昆明”。所以對司馬相如了解是深刻的。《史記》作為史書,以客觀實錄而聞名后世,但《史記》又是一部優秀的文學作品。司馬遷筆下的司馬相如才華橫溢,氣質高雅。寫賦令武帝驚嘆,出使西南令邛、笮等地稱臣歸附。有經天緯地之才,也有濟世安邦的志向。《史記》主要是為司馬相如作傳,并側重于他的辭賦,而對他與卓文君的愛情著墨不多。但就在那不多的筆墨中,我們看到了栩栩如生的人物。卓文君早聽說司馬相如來到臨邛,雍容閑雅無人可比。“及飲卓氏,弄琴,文君竊從戶窺之,心悅而好之,恐不得當也。”等到相如到卓家飲酒,撫琴,用琴挑動文君,文君偷偷地從門后看相如,心里很喜歡相如,可又擔心自己的行為想法不合禮法,也擔心相如是不是對自己真的有意,因為琴聲表達的意思畢竟是比較朦朧的。“竊”和“窺”兩個字點出了文君大家閨秀的身份和春心萌動,不愿受封建禮教羈絆的心理。“心悅而好之,恐不得當也”寫出了文君大膽追求愛情而又害怕別人發現的心情,也表現出她正在捉摸相如真實意圖的神態,唯恐自己多情,相如無意。等到宴會結束,相如讓人“重賜文君侍者通殷勤”,琴中之意豁然明朗。于是文君大膽地與相如私奔而去文君這一大膽的行動反映了她要把握自己的命運,自己的婚姻再不容他人干涉的倔強性格。到成都以后,相如家徒四壁,生活清苦。文君獻計,還臨邛“從昆弟假貸”,即向兄弟借錢。然而錢并沒有借到。于是她和相如又果斷地決定:盡賣車騎,買酒舍酤酒。文君當壚賣酒,相如打雜洗碗碟。這一行動終于迫使卓王孫分出仆人和財物給文君。獻計賣酒、逼父分財,寫出了文君對為富不仁的父親的不滿。也表現了她聰慧而又略帶潑辣的性格。
《史記》中的卓王孫是個趨炎附勢的人物,他為了巴結縣令,邀請了縣令的客人司馬相如和縣令。女兒私奔后,他怒不可遏,大罵:“女至不材,我不忍殺,不分一錢也。”認為女兒大逆不道,對女兒進行了經濟制裁。后來女兒當壚賣酒,他羞愧難當,迫不得已才分一小部分財產給文君。等到司馬相如官拜中郎將,出使西南,他又立即大獻殷勤,嘆息讓女兒嫁給相如太晚了,并且又分了很多財物給文君。對司馬相如困頓和富貴的兩種處境,卓王孫一冷一熱兩副面孔截然不同。趨炎附勢的心態暴露無遺。
司馬相如以琴聲挑動文君是故事的重要情節。《詩經.關睢》有“窈窕淑女,琴瑟友之。”即用閱耳的琴瑟來親近賢淑的姑娘。春秋時代以后,民間一直流傳著蕭史吹蕭作鳳鳴,得到秦穆公女兒弄玉的賞識,雙雙騎鳳飛去的故事。在奴隸社會和封建社會的高門大戶里,青年男女被內外有別的禮教隔開,往往通過音樂互通感情。司馬相如琴挑文君的故事極富浪漫色彩,對后世產生了重要的影響。《西廂記》中張生在崔鶯鶯墻外彈唱《鳳求凰》的時候說:“昔日司馬相如得此曲成事,我雖不及相如,愿小姐有文君之意。”(《西廂記》第二本第四節)。《嬌紅記》中王嬌娘認為人生大幸無過夫妻的美滿結合,而所配非人則終身懷恨,因此聰俊女子寧愿學卓文君的自求良偶。可見卓文君與司馬相如的愛情故事對后世的影響。
二,俗文化中的卓文君故事
明代初期,寧獻王朱權將文君的愛情故事改編為雜劇《卓文君私奔相如》。朱權的改編使故事戲劇化了,結構上也緊湊了。但是基本情節并沒有什么大變化。
司馬相如滿腹經倫,胸懷大志,無奈時運不濟,貧居獨處。見武帝即位,訪獵賢士,便往長安求仕。路經升仙橋,題字言志:男兒當以功名為重,大丈夫不乘駟馬車,不復過此橋。后經臨邛,投宿于卓王孫府上。相如天下奇士,文君早有耳聞;文君姿色殊絕,善于詩詞,精通音律,相如也早有所知。相如想用一曲《鳳求凰》向文君求愛,蓄謀已久,并且信心百倍:
〔紫花兒序〕也不用蜂媒蝶使,更何須燕侶鶯儔,硬撞入鳳窟鸞穴,只消我移宮換羽,便是我捎關打節。不是我自說,遮莫你貞烈心腸硬似鐵,我將那打鳳牢龍的計設,都分付與玉軫金徽,也不索雁簡魚帖。
文君聽了《鳳求凰》琴曲深有感觸,于是夜駕香車與相如私奔而去。卓王孫派院公追趕,因見文君給相如駕車,說:“人于逼迫之際,尚能不失其儀。”于是放了文君和相如。文君相如回到鄉里,怎奈生計無著,又返回臨邛賣酒為生,困頓至極。忽然天子詔書到來,因嘆《子虛斌》精妙,召相如進京,不久相如官拜中郎將,夫榮妻貴,榮歸故里。途中相如想娶茂陵少女為妾,文君作了一首白頭吟:“凄凄復凄凄,嫁娶不須提,愿得一心人,白頭不相離。”相如回心轉意,打消了娶妾的念頭。回到臨邛,卓王孫設宴慶賀,認下女婿,皆大歡喜。
據《華陽國志》卷第三《蜀志》載:
城北十里有升仙橋,有送客觀,
司馬相如初入長安,題市門曰:
“不乘赤車駟馬,不過汝下也。”
《類說》卷二十八《異聞集相如挑琴》載:
司馬相如游臨邛。卓王孫有女文君,新寡。相如鼓琴曰:“鳳兮鳳兮歸故鄉,遨游四海求其凰。時未通兮無所將,何今夕登斯堂?有艷淑女在此室,室邇人遐獨我傷,何緣交頸為鴛鴦?”
作者靈活地運用這些史料,第一次較成功地塑造了戲曲文學中的司馬相如和卓文君的形象。司馬相如追求功名富貴,卻又不忘“情田種愛根”,追求姣美的文君。功名成就后又想娶茂陵女為妾,是個十足的風流才子。娶妾一波也反映了唐代以后,男子飛黃騰達便往往拋棄糟糠之妻的社會現象。卓文君大膽地追求愛情,而又受封建禮教的約束。駕車夜逃時,對相如講:“男尊女卑,理之常也。夫唱婦隨,人之道也。今先生乘車,妾為之御,斯乃婦道之宜。雖于倉皇之際,焉敢失其義乎。”反映了文君性格上的矛盾。由于雜劇一般產生于書會才人之手上演于勾欄瓦肆,受俗文化影響較重,所以主人公的思想情趣等往往較為低下,這在《卓文君私奔相如》中也有所反映。相如想的是求功名富貴,而不是濟世安邦。文君夜奔相如竟然講:“值此好天良夜,愿薦枕席之歡,以效于飛之樂。”
朱權的《卓文君私奔相如》雜劇天命思想嚴重,道德說教很多,影響了其藝術成就。較其晚出的《琴心記》傳奇克服了雜劇的這些缺欠,使卓文君和司馬相如的愛情故事得到了完善。
三,雅俗共賞的卓文君故事
傳奇《琴心記》在《曲海總目提要》、《曲錄》均列為無名氏作,今據徐復祚的《曲論》定為明萬歷年間常熟人孫柚所做。
《琴心記》(有《六十種曲》本,中華書局版)共四十四出,故事曲折,情節復雜,扣人心弦。司馬相如曾化錢買官,做了漢景帝的武騎常侍,欲圖謀功業,濟世安邦,但景帝好談黃老之學,檳薄名儒,一時辭賦賢才都到了梁國,相如游于梁,作《子虛賦》獻給梁王。梁王不久離世,賓客解散。相如遂投奔好友臨邛縣令王吉,舍于都亭。應卓王孫之邀與王吉赴宴。此時文君新寡,與貼身丫頭孤紅較為知心。宴請之初孤紅窺宴,文君好奇,支開孤紅后,自己偷看,與相如目光相撞,相如驚嘆“這是那一陣仙風”,于是佯醉,借書齋休息。書齋緊挨花園,相如夜深墻內彈琴,歌《鳳求凰》,文君墻外長嘆低吟。相如欲越墻相見,書僮青囊突然出現,提醒不可莽撞。恰此時王吉酒酣欲歸,來請相如,相如自去應付,而留青囊應付文君,青囊與文君侍俾孤紅打情罵俏中約下令相如文君在都亭旁小溪邊再次相會。這部分所寫與《西廂記》中張生與鶯鶯夜里幽會一段頗為相似。到了成都,相如生活貧困無依、非常窘迫,青囊借米遭人搶白,孤紅采野菜,文君做些刺繡維生。對此孤紅牢騷滿腹,文君卻不悔不怨。而相如只會讀書,深感對不起文君。文君無奈,勸相如再回臨邛。向乳母借一點錢買了個酒舍賣酒。文君當壚市中,受盡屈辱。消息傳到卓府,卓王孫無奈給了文君一筆錢財。本以為回成都過上富裕日子,誰料歸途遇寇,被搶走了大部分錢財。幸而苦盡甘來,武帝讀《子虛賦》驚嘆,又得狗監楊得意推薦,于是武帝召相如入京。此時文君正生病在床。臨行前文君擔心相如到京再娶,又恐自已—命歸天等不得相如歸來。相如發誓:“既承相契,錯受知音當壚苦依,便教新貴顯,怎把舊盟違。”
相如進京又撰寫《上林賦》、《大人賦》等,官拜著作郎。適逢唐蒙在西南,糜費兵革民怨沸騰。武帝拜相如為中郎將持節捉拿唐蒙,安民通夷。相如過臨邛,太守郊迎,王吉負弩為前驅,榮耀無比。此時卓王孫也來慶賀,認下女婿。并派人去成都請女兒文君回家,本以為團圓有望,然相如終因君命在身,沒能見面。
唐蒙聞知相如來捉拿他,恨之入骨。便派心腹到臨邛造謠,說相如因貪污索賄被處以腐刑,如司馬遷一樣。另一方面又到京都揚言相如在西夷受賄誤旨。還派人到司馬相如軍中傳言文君病故,欲使相如因私廢公。文君聽信謠言,悲痛欲絕。相如聞知文君病故心生疑竇,正想派青囊回去打探,忽然朝廷派人押解相如回京問罪,青囊悄悄逃走,去找文君。卓王孫聽說相如囚解回京,由貴變窮,就對文君說相如已死,逼文君改嫁田太尉。文君不從,與孤紅削發入峨眉山小巫山廟為尼。
相如蒙冤下獄,恐無出頭之日。恰巧,王吉官升廷尉,為之伸冤。淹留京師之際遇茂陵女子鐘情,相如心念文君,不為所動。偏文君又信謠傳,說相如官爵已復,卻又戀了茂陵女子,要娶為妾。作《白頭吟》讓青囊與孤紅送往京師。這時陳皇后千金買賦,司馬相如作賦感動武帝,陳皇后重得寵幸。青囊又回峨眉接文君入京。相如夫婦相逢,青囊與孤紅也結為夫妻。這時圣旨又到,相如升官,文君被封為蜀郡夫人,青囊爵百戶,孤紅也賜給牛酒。眾人歷經劫難,終于大團圓了。
《琴心記》中司馬相如和卓文君的愛情,經過了種種考驗。首先,二人面對著封建禮教的考驗。《禮記.士昏禮》在婚制方面定有六禮:納采、問名、納吉、納微、請期、親迎。六禮未備是很不體面的,但司馬相如感于文君的知音,毅然沖破封建禮教的束縛,與文君一走了之。而文君久居深閨,深受封建禮教的拘束。新寡在家,她當然知道婦德之類的訓誡。但她傾慕相如的才華,在相如琴聲的鼓勵下,翻過院墻,也翻過了封建禮教的樊籬,與相如逃回成都。兩人闖過了封建禮教關。其次,兩人闖過了生活困頓關。還成都后生計無著,鹔鹴
裘換酒,野菜和水煮,兩人相愛如初。再次,他們闖過了強盜關。卓王孫分與部分財物給文君,歸成都途中遇上了強盜,強盜想殺文君,相如請求:但求饒命,聽取財物。最后,文君頂住父親逼嫁,逃上峨眉山,苦等相如。而相如身系囹圄,念念不忘文君。出獄后面對茂陵女的挑逗無動于衷。兩人歷經種種磨難,忠貞不渝的愛情貫穿始終。
司馬相如急切想求取功名:慨嘆時運不濟,十分憂傷,與文君逃回成都時,對文君講:
〔急板令〕念狂鯫困窮不才,勿生嗟埋冤此來,看時回運泰,終有日馬奮天衢,鳳起蓬萊。飛騰青漢穩步金階。
他要以求取功名報答知音的文君。時來運轉后,卻又因君命在身,行止匆匆,夫妻竟不得一見。并因奸臣設陷下獄。功名富貴盡失,妻子也不知下落。此時方翻然悔悟:“沉沉宦海迷難轉,拘拘利鎖將人繾。”出獄后對王吉、楊得意嘆息:“悔當初欲覓封侯,忍輕折鸞鳳儔,愖憐別后,竟掩荒丘,至今魂夢,斷煙衰柳。”
所以讀書不再讀三墳五典,也不讀《孫子》十三篇,只讀“軒歧之書”,修身養性。
面對功名富貴如過眼煙云,而兩情相愛愈益顯其珍貴,司馬相如對文君一往情深。當在邊關聽說文君病故時,大哭:
我妻,你君死了呵,教我〔歸朝歡〕何心去,何心去做個好官。農錦叫誰帶笑看,終須去,終須去撫著你棺,哭得眼昏腸斷。天呵,怨當初為甚輕分散。早知長別無由見,且自相捱過一年。
出獄后,急忙追問文君下落,青囊為試探相如,謊稱文君聽說相如娶了茂陵女為妻,忘了舊情,一時抱忿縊死。相如頓腳捶胸大哭:“這是那一個造謊,害得好苦。我這四年間,謝柳辭花,悲鸞泣鳳,卻為甚來。我今左則一死罷了。”相如兩次痛哭的細節描寫,充分顯示了司馬相如對文君的癡情相。
相如不負文君,文君也不負相如。成都受苦不悔,臨邛當壚不怨,聞相如受難,涕泗連連。聽相如已死,萬念俱灰,削發為尼,又聽說相如已娶了茂陵女,于是寄去白頭吟與之決絕:
〔五更轉〕我皚如山雪深,皎如云月亮,可奈你山云竟渺茫,空孤雪月難親傍。又似斗酒城中相逢歡賞。今日斗酒歡,祖席間,西溝上。明朝水忽東流往,渺渺雙溝,咫尺東西波漲。
〔前腔〕又似東郭樵,西郭響。共丁丁木兩廂,隔空山聲似相推讓,猛被執柯人斷聲柯上。天!嫁休啼,娶休想,凄凄悵。安得一心人,相從白首終無恙。男兒欲相知,何用錢刀為,正是魚尾離簁,裊裊風竿孤賞。
《白頭吟》歌辭見《東府詩集》:
皚如山上雪,皎若云間月;
聞君有兩意,故來相決絕。
今日斗酒會,明旦溝水頭;
躞蹀御溝上,溝水東西流。
凄凄復凄凄,嫁娶不須啼;
愿得一心人,白頭不相離。
竹竿何裊裊,魚尾何簁簁;
男兒重意氣,何用錢刀為!
(中華書局版第二冊)
作者為了適合舞臺演唱,對白頭吟作了如上改動。受之彌篤,恨之愈深。文君受盡各種苦難,仍能頑強生活下去,但她受不了相如的拋棄。文君同樣是歷盡苦難,癡心不改。
《琴心記》一共寫了三對情人的愛情,一對是文君和相如,一對是青囊和孤紅,一對是漢武帝和陳皇后,三條線索緊密相聯。文君相如不團圓,青囊孤紅難完婚,相如不寫《長門賦》,武帝難見陳皇后。不論才子佳人,也不論書僮侍婢,也不論天子皇后,在愛情上都同樣存在波折。反映了《琴心記》作者對愛情的態度。
《琴心記》寫法上貌似形散,實則神不散。寫文君相如相偕抵舍,家徒四壁,中間突然插入漢宮春曉,讀者初讀到此,覺得莫名其妙,讀完以后才發見其妙處:一是對比鮮明,這邊饑腸轆轆,告貸無門,那邊游玩嬉戲,行樂有馀。二是為長門望月,賚金買賦,打下基礎。表現愛情不分貴賤的主題。結構安排好像今天電影的分組鏡頭劇本。幾條線平行發展成交叉在一起,場影轉換較為頻繁。這里司馬相如遇強盜正戰戰兢兢,那里楊得意正在推薦他,這邊“給管求文”志得意滿,那邊“空閨永嘆”孤苦無依。正寫文君回家享福,忽然那邊唐蒙又設下了陷井,如果將《琴心記》拍成電影,恐怕用不著過多的改編。
總之,不論在思想內容上還是藝術上,《琴心記》都是一部成熟的作品。
清初袁子令作《鹔鹴裘記》,據《曲海總日提要》卷九載:鹔鹴裘為司馬相如事,據本傳。旁采諸書,凡關相如之故事,大概填入云。《鹔鹴裘記》得名源于東晉葛洪的《西京雜記》:
司馬相如初與卓文君還成都,居貧愁懣,以所著鹔鹴裘就市人陽昌貰酒,與文君為歡。既而文君抱頸而泣曰:“我平生富足,今乃以衣裘貰酒。”遂相與謀,于成都賣酒,相如親著犢鼻裈滌器,以恥王孫。王孫果以為病,乃厚給文君,文君遂為富人。文君姣好,眉色如望遠山,臉際常若芙蓉,肌膚柔滑如脂。十七而寡,為人放誕風流,故悅長卿之才,而越禮焉。長卿素有消渴疾,及還成都,悅文君之色,遂以發痼疾,卒以此疾致死。文君為淶,傳于世。
《鹔鹴裘記》運用史料較為豐富,這是卓文君愛情故事系列作品中最為突出的。但過分拘泥于史料,缺乏文學作品應有的想象和虛構,也使作品的藝術成就受到不應有的影響,所以,《鹔鹴裘記》比起《琴心記》要遜色得多。
《 裘記》以后,又有乾隆時舒位寫的《卓女當壚》,道光時黃燮清寫的《茂陵弦》,《茂陵弦》的《買賦》一出行于歌場。清亡后,李季偉、云查民合撰傳奇《當壚艷》(有1933年新文化書社標點本)、郭沫若歷史話劇《卓文君》等亦演此事。
縱觀卓文君與司馬相如愛情作品系列,無不以《史記.司馬相如列傳》為依據。而卓文君愛情故事在后世廣為傳播,也主要有賴于《史記》的巨大影響。卓文君私奔相如,千百年來被人們傳為美談,成為后世婦女爭取婚姻自主的楷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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