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先,又被稱為灌園叟,是明代作家馮夢龍的擬話本小說集《醒世恒言》第四卷《灌園叟晚逢仙女》中的主人公。
惜花如命,以花為命的秋先,在作品中最初是以“花癡”的形象出現(xiàn)在人們面前。這個身邊沒有妻兒的育花人,把自己的命運和無數(shù)花卉緊緊地連接在一起。他為鮮花的開放而無限快樂,也為鮮花的凋零而傷心,落淚。他的喜怒哀樂,都關(guān)連著花卉的榮枯存亡。他把鮮花看得比自己的生命更為重要,以致必要的時候,他將為護花而舍卻自己的生命。這位育花人對花卉是如此地愛惜,他經(jīng)常作出種種使人十分感嘆的舉動。為了在別人家里賞玩名花,他“便將正事撇在半邊,依依不舍,永日忘歸”。為了盡快買到一株好花,如果身邊無錢,他寧可“脫身上衣服去解當(dāng)”,總要將它買回。為了培育花卉,他晨昏灌溉,無論是烈日當(dāng)空,也無論是風(fēng)雨之夜,他總是與花為伴,為花操勞,“若有一花將開,不勝歡躍”,“若花到謝時,則累日嘆息,常至墮淚”。在他眼里、心里,花卉是有生命有靈魂的實體,是最親切最可愛的對象。花朵長在枝上的時候,當(dāng)然是觀賞的最好時光,即使花朵謝落了,他依然十分愛惜, “以棕拂輕輕拂來,置于盤中,時常觀玩,直至干枯,裝入凈甕。滿甕之日,再用茶酒澆奠,慘然若不忍釋,然后親捧其甕,深埋長堤之下,謂之‘葬花’。倘有花片被雨打泥污的,必以清水再四滌凈,然后送入湖中,謂之‘浴花’”。秋先生平最痛恨的是攀枝折朵,若看見別人折花,他“情愿低頭下拜,代花乞命”。他把鮮花遭人隨意攀折、隨路棄擲,比喻為“如人橫禍枉死,無處伸冤”,作者通過秋先一系列的惜花護花的舉止與言談,不僅刻畫了秋先這個惜花如命的“花癡”形象,而且他的筆觸也涉及到了當(dāng)時世道的黑暗,為后來秋先與惡霸張委的沖突作了鋪墊。
對于秋先這位惜花如命的育花人,“合村無不敬仰,又呼為秋公”。因為他不僅僅是一個癡情的惜花人,而且還有著許多善良美好的品質(zhì)。他并非那種脫離勞動、無所事事的悠閑的賞花人,而是一位為培埴花卉,為創(chuàng)造花的世界而十分辛勤努力的勞動者。他數(shù)十年如一日地辛勤勞動著。“每日清晨起來,掃凈花底落葉,汲水逐一灌溉,到晚上又澆一番。”偌大一個園子,從籬笆圍墻的上上下下到整個庭院的里里外外,他種植的奇花異木,何止千株萬朵!可以想象,為了這長得十分繁茂的園林和處處臨春怒放的鮮花,秋先經(jīng)歷了多少煩難和辛苦!熱愛勞動的人,必然熱愛勞動的果實。如果孤立地看待秋先那樣不顧命地愛護花木,可能會覺得他愛得過于癡情了,殊不知他這種惜花、護花的天性,實際上是在長期的種花、育花的勞動實踐中養(yǎng)成的。
秋先這一形象的可貴之處,還在于他所要創(chuàng)造的充滿鮮花的美的生活,并不僅限于自己個人居住的庭院之內(nèi),他的勞動和創(chuàng)造還推及于周圍更大的環(huán)境。秋先的家籬門外正對著朝天湖,為了美化這里的環(huán)境,他在湖岸旁邊“堆土作堤,廣植桃柳”, “沿湖遍插芙蓉,湖中種五色蓮花”。秋先不僅希望自己而且也渴望周圍更多的人們共同有一塊廣闊美好的生活天地。他不但愛美,更重要的是他用自己的勞動創(chuàng)造了美;他尋求的不只是自己個人的幸福,同時也尋求人們共同的幸福。這是秋先這一人物形象高出于一般只是愛花惜木者的地方。
秋先的言行,生動地顯示出他那質(zhì)樸、善良的思想性格。秋先愛花愛到癡的程度,但他是愛而不是貪,是憐惜而不是吝嗇。這位愛花的老人對待花卉、對待勞動果實,以及對待周圍的村民,都懷有一顆純樸、誠摯、善良的心。例如他在別人家里看到異花, “心愛著那一種花兒,寧可終日看玩。假饒那花主人要取一枝一朵來贈他,他連稱‘罪過’,決然不要”。他是自己種花惜花理論最忠實的執(zhí)行者,所以他生平不折一枝, 不傷一蕊,不管這是自己園里的還是他人家里的。他之所以不肯輕易放人到園里游玩,并不是出于自私或吝嗇,唯一的原因只是害怕別人損花摘蕊,倘若游客能愛護花卉,他是完全允許人們?nèi)雸@的。
這位純樸、善良的灌園老人,一方面十分珍愛他培植的花朵,另一方面也經(jīng)常主動地把自己的勞動果實奉獻給人們。由于悉心培育,秋先園里“產(chǎn)的果品最多,卻又大而甘美”。面對這大量的碩大甘美的果實,他首先用來奉獻給“花神”,接著又“遍送左近鄰家試新”,而不是首先只顧自己賣錢獲利。至于果品賣錢獲利之后,他既不松懈自己的辛勤勞動,也不借此奢侈浪費,而是年復(fù)一年地依然保持著勞動者的本色。他怡然自得地始終過著“粗食淡飯”的簡樸生活,卻慷慨地把贏余用來“周濟村中貧乏”。這些都生動有力地表現(xiàn)了秋先作為一個勞動者,他勤勞、儉樸、善良、樂觀、樂于助人,具有多方面的美好的思想和品德。
可是,如此善良的老人竟遭到了飛來橫禍。在秋先花園的附近,有個惡霸張委。此人“奸狡詭詐,殘忍刻薄”,手下既有些“如狼似虎的奴仆”, “又有幾個助惡的無賴子弟”。他們到處闖禍生災(zāi),終于有一天,他們的魔爪伸向了秋先的花園。張委帶著爪牙強行要進入秋先的花園,他不顧秋先的一再懇求和勸阻,先是“圓睜雙眼”,罵秋先“可惡”,繼而“向前叉開手,當(dāng)胸一”,把秋先推得“直撞過半邊”。入園之后,他把那“五色燦爛,光華奪目”的牡丹花,毫不顧惜地“逐朵攀下來,一個鼻子湊在花上去嗅”,隨后又使人取來酒肴,在園里“猜拳行令,大呼小叫”。這個貪婪的惡人見園里花木茂盛,還起了不良之念,想加以侵吞,竟然強迫秋先將園子“賣”給他,甚至提出要將秋先一起買下。在秋先與張委的這場沖突中,張委恃勢欺人,步步進逼。面對這伙人的尋釁欺壓,孤身一人的秋先先是忍住氣憤,屢次婉言勸阻,后來終于怒火中燒,拚死反抗。從勸阻他們?nèi)雸@,到不得已而忍氣阻攔他們勿損花朵,再到斷然表示“園子是老漢的性命”:決不賣園。最后,當(dāng)張委肆意摧殘鮮花時,秋先忍無可忍,怒不可遏地痛斥張委“你這班賊男女”,并向張委撞去,把他“撞個滿懷”, “翻斤斗跌倒”,表現(xiàn)出了剛強不屈,舍命護花的斗爭精神。
在現(xiàn)實生活中,秋先的花園是難以逃脫被張委霸占的命運的,而善良的、惜花如命的秋先,則完全可能因護花而死于張委的拳腳或官府的嚴刑拷打。但小說作者在故事發(fā)展的關(guān)鍵時刻,充分展開了幻想的羽翼,使情節(jié)發(fā)生了突然的轉(zhuǎn)折。當(dāng)整個花園毀于一旦,秋先為此“放聲號慟”時,奇跡出現(xiàn)了。司花仙女施展仙術(shù),轉(zhuǎn)眼間“花都已在枝頭”,且“比先更覺鮮妍”;當(dāng)張委進而勾結(jié)官府以“反賊”的罪名陷害秋先,秋先第二次瀕臨絕境時,又是花神大展仙術(shù),不僅使大尹乖乖地將秋先釋放,而且還使張委“兩腳朝天,不歪不斜”地倒插在糞窖內(nèi)可恥地死去。當(dāng)然,這些都是非現(xiàn)實的、超現(xiàn)實的幻想,但其中卻包含著積極的反抗性的內(nèi)容。
小說的結(jié)尾是秋先上升光明的天國,張委則惡死于臭不可聞的糞池,這雖然表現(xiàn)了勸善懲惡的愿望,但羨慕得道成仙,以及“草堂花木”隨同主人飛升畢竟是唯心主義的東西,是古代作品中那種近乎公式化的一人得道,雞犬升天的翻版。小說作者將這篇作品的主題歸結(jié)為“惜花致福,損花折壽”。這是作者無意識地但卻大大地低估了這篇小說的價值與意義。不錯,這篇小說敘寫了種植花卉的“許多辛苦”,描述了鮮花的十分可愛,還生動形象地宣傳了愛護鮮花的種種道理,誠然起到了勸告人們愛惜花卉的作用。但整篇小說的意義和價值并不只是勸人“惜花”,還在于通過秋先與張委之間愛護與摧殘花卉的矛盾沖突,生動形象地反映了封建社會中善和惡的斗爭,寄托著人們對于善良美好事物的贊美和對理想生活的向往,同時也表現(xiàn)了對于強暴邪惡勢力強烈的憎恨和無情的鞭撻,而我國豐富多采的文學(xué)形象畫廊中,也增添了秋先這樣一個富有性格特點的栩栩如生、令人難忘的典型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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