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少卿,是明代凌初所著《二刻拍案驚奇》卷十一《滿少卿饑附飽揚,焦文姬生仇死報》中的主人公。
滿少卿,原是宋朝淮南大族中人。 “少卿”是宋朝官制中主持官禮迎送諸事之官職。滿少卿未事官之時,人門只稱他滿生。他“生得一表人材,風流可喜”,又懷揣著滿腹文章, “心性不羈, 狂放自負”。因從小無父母管教,沒有拘束,一天到晚吟風弄月,放浪江湖,荒廢了家業,連老婆也娶不到。族人見其如此,都非常厭棄。滿生安身不得,只能外出投朋靠友。
小說中的滿少卿,一出場就是一個窮困潦倒的人。他雖有才華,卻無處安身。封建社會中的一位知識青年,在舊制度的摧殘下,開始了浪跡天涯的生活。一日大雪封路,滿生被阻在路旁店中。不久盤費用盡,店小二見其身無分文,連飯也不送給他吃。滿生著此境遇,自思: “自己是好人家子弟,胸藏學問,視功名如拾芥耳。一時未際,浪跡江湖,今受此窮途之苦,誰人曉得我是不遇時的公卿?此時若肯雪中送炭,真乃勝似錦上添花。爭奈世情看冷暖,望著那一個救我來?”想想心酸,不禁放聲大哭。一個讀書人,到了如此日末途窮地步,并不是很稀罕的事,關鍵是要有一點奮斗精神,以擺脫人生命運的不幸。滿少卿缺少的正是這一點。他在落泊之時,滿腦子只盼著有人能雪中送炭,好俯得一點衣缽,暴露了他好逸惡勞的劣根性,同時這亦為他的日后“饑附飽揚”揭示了性格上的根源。
滿生的哭聲驚動了隔壁叫焦大郎的老漢。老漢平時慣于仗義疏財,看滿生秀才模樣,以為其是可結交的人物,吩咐店小二給足滿生酒飯。滿生見老漢像是有錢人物,早起了巴結之心,趁著去老漢家中答謝之機,盡述自己如何投親不著,身無分文,無別處可去,以期老漢再施舍一些盤費。老漢見其如此,想自己人老寂寞,有個伴也好,便讓滿生在家小住幾日。
焦大郎家中有一獨女叫焦文姬,年已十八, “美麗不凡,聰慧無比”,尚未婚配。滿少卿的到來,使她著實“動心”起來, “兩下干柴烈火,你貪我愛,各自有心”。在這個原先平靜、安寧的家庭中掀起了動蕩的波瀾。幾天一過,兩個便勾搭上了。事情很快被焦大郎察覺。但在木已成舟的情況下,他問明滿生尚未婚配,決定招贅滿少卿入門為婿,以托終身之養。這對處于困境中的滿少卿來說不意是“九重天上飛下一紙赦書來”,滿心歡喜,他在艱難之時,何曾想過會有如此艷遇,少不得信誓旦旦一番,“滿某即粉身碎骨,難報深恩”, “小生與令愛,恩深義重,若有負心之事,教滿生不得好死”, “他日有負,誠非人類”。滿少卿因禍得福,自此有了暖屋嬌妻,飽食終日,再也用不著到處流浪,提心吊膽地過日子。平時里清閑無事,滿生倒也不忘讀詩念書。時過二年,東京春榜招賢,滿生去應試,一舉及第,衣錦還鄉。這時的滿少卿, “心里放文姬不下”,仍惦念著焦氏父女,想著回家“與他們歡慶一番”。小說描寫滿少卿“綠袍槐簡,搖擺進來。見了丈人,便是納頭四拜。拜罷,長跪不起”??诜Q:“小婿得有今日,皆賴丈人提攜。若使當日困窮旅店,沒人救濟,早已填了丘壑,怎能勾此身榮貴!”一番話感動得焦大郎“把個身子抬在半天里了,好不風騷”,他大擺酒席,揚名鄰里,一連十幾日,耗去不少家產。但焦大郎思量,下半世靠著女婿,不愁吃喝,待滿生去選官之時,盡變賣家產。有道是“歡喜破財,不在心上”。經此一番折騰,膏腴家產十去八九。
滿生到京,得任臨??h尉,正打算去接了丈人妻子一同赴任,不料被同門兄弟尋見,要其回去見過族人。滿生意欲不去,卻又情理難悖,被死拽硬拉,帶回故鄉。族人見滿生在外流浪幾年,如今衣錦還鄉, 甚是出息,也都歡喜異常。在朝中任大官的叔叔親自替滿生作主,擇定一門婚事。這倒并非是叔父故意拆散他和焦文姬的姻緣,因為他不知道滿少卿和焦文姬已成婚。按照封建社會中的“常規”,士子中舉, 功成名就,娶“顏如玉”的女子成家立業是很自然的事。這完全是一番好意。滿少卿先是“心下吃驚,半晌作聲不得”;繼之,又只是“口里唧噥”,“不敢回言”,最后“心里真似十五個吊桶打水,七上八落的,反添了許多不快活。躊躇了幾日,委決不下”。滿生此時還有想著焦文姬父女的念頭,自思不能負了他們的恩情,但嘴上卻又不將這段婚事明說,思想斗爭十分激烈。
滿生到底是輕薄性子,當初流浪在外,依著性子到處乞求衣缽,全無一點讀書人的恥辱之心,而今見著叔叔替其擇定的那家財產豐厚,其女模樣姣好,心里不免活動開了。想來想去,起了喜新厭舊之念: “這姻緣又好,又不要我費一些財物周折,也不該挫過?!闭J為“做官的人娶了兩房,原不為多”。在一念之下,將與焦文姬的舊情徹底拋棄,他以與焦文姬不是“明婚正配”,只能算個“偷情”的“外遇”和自己“既為官,做我配的,須是名門大族”,而焦文姬“不過市井之人,門戶低微”, “不能受朝廷的封誥,作終身的伉儷”為由,竟擇日和生長于宦門的朱氏女又結了婚。
成婚之后,滿生見新人才容兼備,非??旎睿睦锓椿谠谕舛嗔私辜抑隆=K因事有牽掛,滿生索性將焦家之事明說了,把昔日焦文姬所贈的信物付之一炬。這一把火,燭照出滿少卿的“負心漢”真面目,將這個浮浪子弟的假面具燒個精光。殘存于他心中的對焦家父女的一點報恩之情,也隨著信物的毀滅而煙消云散。滿少卿的“薄情”行動,連朱氏也看不過去。她勸丈夫: “既是未遇時節相處一番,如今富貴了,也不該便回絕了他。倘或有便,接他來同住幾日,未為不可。”無奈滿生既負盟誓,哪有臉面見舊人,日子一久,早把焦家之事忘得一干二凈。在上述藝術描寫中,作者通過生動而細膩的心理活動,展現了滿少卿在遇到新人后,由猶豫,疑慮而轉為徹底拋棄糟糠之妻焦文姬的心靈歷程,為我們塑造了一個活生生的“負心漢”的藝術形象。
俗話說:“恩情惡舉,必有相報?!睗M少卿先日盟誓: “若有負心,不得好死?!比缃襁`了盟誓,這段恩怨,終會了結。小說的結尾,作者構造了一個焦文姬“生仇死報”的故事,交代了滿少卿負心的下場,這情節較多地是按照當時人們的“理念”而安排的,但在一定程度上也表達了當時的市民群眾在愛情婚姻問題上的審美觀和道德觀。
十年以后,滿少卿累官至鴻臚少卿,遷任齊州作官。一日,他正在后院散步,不意遇見了焦文姬, “一把拖住少卿,哽哽咽咽哭將起來”,傾訴了別后的怨恨。滿少卿突見文姬,先是驚惶失措,又一時心慌胡編謊言,為己開脫。焦文姬說一句,哭一句,發聲大慟,倒在滿少卿懷里。這發自肺腑的真情,甚至也感動了滿少卿,他也不由得落下了眼淚。倒是那朱氏胸襟甚寬,安頓了焦氏,幾個和睦相處。過了幾日,滿生酒后念舊,竟自去焦氏房中就寢。第二天天明,未見起身。一直到滿少卿該去坐堂時節,焦氏房中仍無動靜。朱氏命下人破墻而入,只見滿少卿口鼻流血,四肢冰冷,早已氣絕。再尋焦氏,房中已無行蹤。是夜,朱氏在夢中見焦氏說了事情的真相。原來,焦文姬自滿少卿離走后,翹首懸望, “受盡苦楚,抱恨而死”,焦父與丫環也因悲哀過甚而相繼淪亡。在冥府,她向閻王告狀,獲準前來索命。朱氏才知滿少卿被鬼索命而去, 是因“負情”而得到的果報。
凌濛初筆下的滿少卿,是一個“負心漢”的藝術典型。他對“癡心女子”焦文姬的負情,反映了封建社會中男子在愛情和婚姻問題上的朝三暮四。滿少卿的“發跡”,原是靠了焦家的恩情。焦大郎和他素昧平生,見他窮困潦倒在旅店,出于仗義疏財,才收留了他,又容忍了他與自己女兒的私通之情,招他為婿,把女兒的終生托付于他,并傾其家產,作為他赴京考試的盤費。此情此恩,世所少有。照理說,滿少卿是一輩子也報答不了的。但是他在中舉得官以后,卻甘心拋棄焦家父女的這一片赤誠之心,與官宦之女結婚十年,甚至連片言只語亦未能告知焦文姬,這種無情無義的行為,實在該得到譴責。在這一過程中,雖然也不無各種外界的因素,但最根本的,卻是滿少卿的“得隴望蜀”。他受到封建思想的毒害實在太深了。什么“門當戶對”, “名門大族”等等,這一切是造成他敢于負情的思想根源。從這一點上說,滿少卿又是封建制度下的犧牲品。我們在譴責滿少卿的同時,更應該鞭撻那個罪惡的社會和腐朽的制度。
在我國文學史上,表現“癡心女子負心漢”題材的文學作品汗牛充棟。 “負心漢”的藝術形象,也在文學人物畫廊中占據著一定的地位。滿少卿的與眾不同,表現在他的“饑附飽揚”。作者抓住他的這一基本性格特征,在娓娓的故事情節中,展現其栩栩如生的藝術風采,為人注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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