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翃,即韓君平,明代傳奇《玉合記》中的男主人公,是以唐代著名詩人——“大歷十才子”之一的同名人物為原型塑造的藝術形象。
戲中的韓翃是一名由家鄉南陽赴京應試的青年秀才。“幼叨文筆”、“長學陰符”,“穆穆天成,軒軒霞舉” 能文擅武。留寓京師時,他結識了性格豪邁灑脫,仗義疏財,散金結客,頗具俠風義骨的李王孫。兩人深相契合,遂為金石之交。后來一個偶然的機會,邂逅長安名妓“章臺柳”,一見傾心。但柳氏恰為李王孫的“待年之妾”,友道、愛情,似難兩全。又經揭地掀天的“安史之亂” 悲歡離合,好事多磨。由此演出了一幕幕人生的悲喜劇,而其性格,也就在這一波三折的矛盾沖突中鮮明生動展現出來。
書生多情,自古皆然。在綠柳煙勻,碧桃爛漫的旖旎風光中,韓翃馳馬郊外,尋春探勝,興盡而返。當他路經章合之下時,遙看到紅樓之上的一位佳人,亭亭玉立,秀色燦然。禁不住心旌搖曳,便以“迷路到此”,借茶解渴之名,冀接芳容,欲通款曲。當他吟詠著“青青子衿,悠悠我心”,進行自我介紹和大膽試探時,得到的卻是美人“豈不夙夜,謂行多露”的嚴正拒絕,并且連茶水也未得一杯,使這個一向以風流才雋自許、視傾城如探囊的青年人碰了個大釘子。但他并不就此罷休,在法靈寺,他遇到美人的貼身侍女輕娥后,便主動搭訕。隨后再三打聽美人行藏,當得知對方就是好友李王孫所寵愛的待年閨中的章臺柳時,猶如一盆冷水劈面澆來, “如此小生枉勞心了”。從今后“雖多夢見,此生應見稀……從今打疊香魂死”。可見對這個癡心人打擊之大。即便如此,他仍將家傳的玉合托輕娥轉交柳氏,表面上說“聊充膏沐”,其實是“聊表寸心”吧。從此,他便悵然若失,心懶意慵,一蹶不振,大白天還在“眠清晝”。并自怨自艾道: “高田種小麥,終久不成穗。男兒在他鄉,焉得不憔悴!我韓君平從來慷慨,不曾凄涼,怎說出這般話來。想我的平生,風流出眾,才氣無雙,管討取一個傾城,片言入彀,到如今孤身久客,四海空囊。有賦聲金,未許看花立杖;其人如玉,空教擲盈車。當此春景融合,不奈鄉心迢遞。正是自在花飛輕似夢,無邊絲雨細如愁!”這一大段內心獨白,其實是一石激起了千層的鄉思愁緒,都是情場失意后的連鎖心理反應。連自以為最有信心的終身大事都不能遂心適意,其他也就難在話下。這次赴京的目的,即男兒立身的功名也置而不顧了。離京返里,不見章臺,正是為了淡化,抹掉這愛情上濃重的失落感。誠為李王孫所謂“人生都只為這個情字,管多少無名煩惱”。而韓翃此時的心態,正恰恰說明他的多情和對待愛情的認真態度。聯系“閑花野草,也不到小生眼底”,可知他不是那種漁色的輕薄之輩。對柳氏,他確屬一片真情,所以才如此喪魂落魄。由此可見其性格之一斑。后來,當輕娥告訴他:“姐姐常對我說一韓夫子豈長貧賤者平?”并夸其“美詞華天垂列宿,好風神水湛清秋”。并對他“當壚沒個人偎守,更臨邛四壁堪愁”的境況表示同情時,他深為感動,引為紅顏知己。但礙于朋友道義,又不能心存奢望,有所動作。只好請輕娥“多多致謝小姐”,表示“只恐此生無以為報”,流露出感激、痛苦、矛盾、無奈的復雜情感和無限的惆悵。沒料到事情急轉直下,當春明園王孫決意以柳氏相贈時,驚喜之余,他又辭以“她雖未抱衾稠,已在小星之列。小生后來鳥鵲,敢分明月之棲?”早已傾心于韓翃的柳氏亦云: “妾方待歲,不止周星。弄管持觴,既免蒸梨之過;稱詩守禮,何來唾井之嫌?”雖屬實情,但恐怕終究是言不由衷的表面文章。這是因為兩位如愿以償的戀人是知道王孫“一向不樂人間,意欲尋仙方外”的,此舉是誠心撮合才子佳人,因而他們也并不存在鵲占鳳巢和斥妻之嫌的。只是這來得太快的幸福和戲劇性的場面使他們“今朝遷次也笑啼難”,不能不說幾句違心的話來應景。但人們并不感到他們虛偽做作,而是愈覺其合情合理,慧黠可愛。
成婚后,與柳氏的正正經經不同,韓翃則似乎顯得有點“輕浮”和頗少風云之氣。比如這位巍科高中的金部員外郎早朝歸來即效張敞畫眉故事,看著晨妝后俊俏可愛、楚楚動人的妻子,便一把抱住,有點猴急相。故被柳氏責為“這是啥樣子,可像個官人么!”又比如柳氏因他久違桑梓,勸其衣錦榮歸,以顯親耀祖。他卻說“春光客,難教秋氣將歸”。給人以只貪戀兒女歡情,連父母祖宗和榮名及親的古訓都拋了腦后的感覺。而當安祿山欲窺神器,朝廷派他去邊疆參贊軍事時,這位素以英雄自許的人的笫一個反應并不是為得到一展雄才的機會而喜悅,而是發出“呀,這如何是好”的嘆惋。實際上,透過這幾件事,我們看到的是一個率真可愛的青年人的形象。他的“輕浮”,只不過是不拘小節,不裝腔作勢,要愛就愛,隨便率直的性格表現罷了。而不像一班道貌岸然的“官人”那樣,一味假正經。衣錦還鄉,人之所羨。他卻不醉心“榮歸”而眷戀“春光”,正是年輕人初諧魚水、若不勝情的真實表現。對此,他并不遮遮掩掩,亦謂真誠。至于從戎報國,實其夙志。很早他就曾對李王孫說過: “這時節那貴妃專寵,祿山擅兵,眼見得天下將亂也。妖狐在前,長蛇在后……問蒼天,學成文武,遇主是何年!”亦壯懷激烈,遠見、心胸可知。但秀才從軍,難免情長意切,特別當此戰亂將起,生離死別之時,所謂“我此番雖屬壯行,終多別恨”。為“虛撇下嫦娥守寡”而深感苦惱。他的嘆惋和揶揄正蘊含了對柳氏難以割舍的一片衷情,是在特定環境中報國與愛情難以兩全的矛盾心情的真實流露。有情未必不丈夫,當其馳騁疆場之后,全然一個以身許國,赤膽忠心,審時度勢,運籌帷幄,終建奇功的青年俊杰形象。他到達前線時,河北已盡為安氏所有。要找的平盧節度使侯希逸也為避賊鋒,已移師海隅。 “我既以身許國,安得顧身!”撲空后,他決計不顧艱險,由間道追趕侯軍。后在隨軍渡海赴淄、青途中,他對侯希逸談古論今,用心良苦。 “想起那齊桓王伯,猶思共主。魯連匹夫,尚不事秦。望元帥乃心王師,永做純臣。尊周日,渡海時,莫負朝宗意。”這在明皇西逃,兩京淪陷,形勢嚴峻,失敗情緒籠罩人心的當時,有其特殊的現實意義。當郭子儀、李光弼大破賊軍時,他及時進言: “即今那三方多難,余孽猶存。元帥就露表請朝,連兵討賊。”為元戎所納,果于河陽大破史朝義。誠如侯希逸對其所云: “河陽之役,予有微功,皆由參軍指訓。”數年轉戰南北,由于盜賊縱橫,道路艱險,韓翃一直未有機會與柳氏聯系。形勢稍有好轉,他馬上派人給柳氏捎去銀錢并贈詩寄意。那首有名的“章臺柳,章臺柳,昔日青青今在否?縱使長條似舊垂,也應攀折他人手”凝聚了數年間他的思戀、憂慮和擔心,充滿了傷感的情調,襯出他的一片深情。凱旋回朝后,他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法靈寺尋找已削發為尼的愛侶。然而寺毀人空,苦戀的妻子當然不知去向,不覺悲從中來,先自責以“是我不合久留在外”,繼而哀嘆浮生枉然、浮生枉然。后與柳氏相遇龍首岡,得知已陷身沙府。即感“心搖魂斷”、痛不欲生。一日淄青將佐相邀合樂酒樓,他哪有心思參加。無法推辭時,又在席上長吁短嘆,戚戚慘慘。與昔日的談笑風生判若兩人。以至于被同僚們所誤解,數落為“恰甚的有心無意,打乖兒弄出虛脾。癡也么迷,沒波浪秀才聲氣,把樂以忘憂做不知”。可見其萎頓狼狽之狀。當他吐露真情,激起了豪士虞侯許俊的義膽俠心,匹馬把柳氏賺出沙府,完璧歸趙,夫妻團圓。最后被封為中書舍人、知制誥,夫貴妻榮,傳為佳話。
縱觀全劇,可以看出韓翃是一個善良鐘情、率直忠誠、富于文采,亦具武略的青年才子形象。但在某些重要關頭,又顯出書生所固有的弱點來。如夫妻相逢龍首岡,因“同行有人,難訴衷曲”,柳氏又約以翌晨聚首于通政里門。侯門深如海,再加上沙吒利一向留心,夫婦倆當然都清楚下次相會的意義。見面后,我們只看到韓翃的敘舊和悲哀,卻絲毫未發現他怎樣解救這位苦苦等了自己多年的女人出火坑的任何表示來。懼于權勢,一無所為,暴露出令人遺憾的軟弱性。若非許俊的義舉,夫妻又何以破鏡重圓!歸根到底,所謂書生因人成事者,信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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