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伯喈,為蔡邕之字,東漢陳留圉(今河南杞縣南)人。《后漢書·蔡邕列傳》所載確有其人,系文學家、書法家,官至左中郎將,董卓被誅后邕為王允所捕,死于獄中。他又是元代著名悲劇《琵琶記》中的主角,作品中的蔡伯喈,是根據史書所載及宋金時南戲《趙貞女蔡伯喈》的故事而虛構的人物。
伯喈為蔡公從簡的獨子,出身于貧寒的小門深巷;膽小如鼠, “畏牛如虎”;天資聰敏,博學多才,凡禮樂名物、詩賦詞章、陰陽星歷、聲音分數,無不精通,窮盡其妙。他的人生處世倫理觀點則為“本欲苦守清貧,力行孝道”、 “父母在,不遠離”,以盡侍奉高堂的一片孝心。
作品中所塑造的蔡伯喈,正是從他的孝心和追求功名的矛盾出發,通過三不從(即伯喈力辭赴試,其父不從;他要辭官,皇帝不從;他要辭婚,牛太師不從)一系列事件的沖突,表現他忠孝兩全的孝子形象。然而這忠和孝是難以兩全的,以致造成蔡公、蔡婆悲痛怨恨而死,造成趙五娘、蔡伯喈兩月夫妻而分離的悲劇,導致牛丞相強就鸞鳳而伯喈入贅牛府。
伯喈不愧為讀書破萬卷的知書達理人,他認為生于文明的盛世,理當按封建禮教“入則孝”以盡“子情”,做一個“行孝于己,責報于天”的遵守孝道之人。何況家有新婚才兩月的妻子趙五娘和那年邁耄耋、八十高齡的白發雙親,更需要“盡菽水之歡,甘齏鹽之分”,以求“夫妻和順,父母康寧”。伯喈不羨慕功名唯盡孝意的思想,說明其以后對三不從的難從命并非毫無思想基礎,也刻畫出他內心所追求的是天倫樂事。然而,他的這種思想和追求,與其父蔡公的想法格格不入,蔡公的倫理觀點在于人生須要忠孝兩全,方是個丈夫。因為他的理論依據是: “夫孝始于事親,中于事君,終于立身”、 “不為祿仕,所以為不孝”。所以在高堂稱壽時命伯喈在這大比之年“上京取應”,盼望他有朝一日能夠“脫白掛綠,濟世安民”,這才是“忠孝兩全”。蔡公這種封建倫理觀,正如他在逼試時所說,無非為追求“及早換金章紫綬”,以便改換門閭,光顯祖宗,這便是他要求伯喈“大孝”的含義,也是他“忠孝兩全”的目的。既然伯喈所想、所追求的內容和其父旨意各不相同,因而父子的意見大相徑庭。在蔡公逼試時這一矛盾更顯突出,伯喈執意“甘守清貧,力行孝道”,蔡公則告誡伯喈力行“大孝”、 “忠孝兩全”;伯喈一心要“侍奉父母”,不愿赴試,難從父命,蔡公則要伯喈追求功名、 “光耀祖宗”,逼著赴試。這一矛盾,雖因張太公出面“承應”照料蔡公、蔡婆、五娘而得以解決,伯喈終于從了父命。實際上由于封建禮法的束縛,既然是父命,伯喈豈敢不從,豈敢“逆親言”,更何況伯喈內心深處還是想追求功名的。趙五娘在南浦囑別時揭示了伯喈的真實心理活動,她說: “官人,云情雨意,雖可拋兩月之夫妻;雪鬢霜鬟,竟不念八旬之父母。功名之念一起,甘旨之心頓忘,是何道理?”一針見血道破了他的心靈深處的隱秘,揭出了他的痛處。維妙維肖地描繪出伯喈雖口口聲聲“清貧”、 “孝道”卻難逃“富貴”、 “功名”關的心理活動。所謂難依從父命也就自然而從命,所謂“孝道”也勢必變成一句空話。
伯喈既然要盡“孝”侍奉雙親,又因父逼試去盡“大孝”,加之自身難過功名關,內心矛盾重重。他雖然在五娘對他“埋怨怎盡言”的南浦囑別時矢口否認不曾“想著那功名”,而是“欲盡子情,難拒父命”;他雖然信誓旦旦向五娘保證而反詰“我肯戀花柳,甘為萍梗”,申述“卑人有父母在堂,豈敢久戀他鄉”,卻難料為追求功名給他和全家帶來什么結果!
伯喈雖說并無功名之心,然而他在文場選士中一舉中了頭名狀元,鰲頭獨占魁,他那內心成就“功名”的喜悅之情自然溢于言表: “今日方顯男兒志,布袍脫下換羅衣,腰間橫系黃金帶,駿馬雕鞍真是美。”正是他狀元奪魁,官為議郎,這文章、官職、福分似乎均合乎當朝丞相牛太師為愛女牛小姐招婿的條件,丞相豈能輕意放過,更何況婚事主婚人系當朝皇帝,這圣旨誰敢違背!伯喈內心充滿著矛盾,他思前顧后,憂心如焚,決意在官媒議婚中向媒婆言明家有妻室,難從再婚之命,決意要上表皇上辭官,以便辭婚。然而牛丞相憑仗權勢,硬不放過這門親事,伯喈即使不從命,提出什么辭官,也是徒然。丞相怒氣沖沖,已把話說得清清楚楚: “多少貴戚豪,求為吾婿而不可得。叵耐一書生顛倒不肯,反要辭官家去。”“我如今先去奏知宮里,只教不準他上表便了。”由此看來,伯喈二要辭婚,老牛必然不從他;三要辭官,皇帝也不可能收回圣旨,其原因在于:縱然伯喈在丹陛陳情中提出種種訴述的理由,例如“力學躬耕修已,不復貪榮利”、 “親老鬢發白,筋力皆癯瘁……誰奉侍”、 “最可悲,他甘旨不供,我食祿有愧”、 “不告父母,怎諧匹配”、 “惟念二親寒無衣,饑無食,喪溝渠”等等,使他能“忠心孝意得全美”,但由于牛丞相先奏,圣詔即下達: “孝道雖大,終于事君,王事多艱,豈遑報父?……爾當恪守乃職,勿有固辭。其所議婚姻事,可曲從師相之請。”對這不可違背的圣旨,伯喈雖依然也難從不準辭官之命,試圖要黃門稟報,甚至親自“拜還圣旨”。然而事君重于孝道,為國重于忘家,忠和孝難兩全,圣旨一道, 伯喈拒婚、辭官皆成泡影。這二不從和三不從,深刻地反映了豪門要恃勢強婚、寒門要忠孝兩全的矛盾,這兩者的矛盾又造成了趙五娘、蔡伯喈夫妻分離的悲劇。
伯喈既不能拒婚,辭官又未準;既不知災荒之年家鄉白發雙親和少年妻室趙五娘的音信,又無法稟告、商量眼下他進退兩難的處境以及他百感交集、忐忑不安的心情。他別無他擇,唯一的出路只得入贅牛府、與牛小姐完婚;入贅牛府,又怎能不使他悲怨萬分!他“愁多怨多”, “俺爹娘知他怎么?擺不脫功名奈何?送將來冤家怎躲?”怨“名韁利鎖”給他帶來種種痛苦處境;他在花燭洞房無笑容,雖見“新人笑語喧,不知我舊人哭”;他置身相府,心想寒門;他面對牛小姐彈琴而宮商錯亂,不彈喜悅歡快音,卻彈哀怨悲苦調;他終日悶悶不樂,在官邸憂思中深怨“被親強來赴選場,被君強官為議郎,被婚強效鸞鳳”。這三被強,弄得他啞巴吃黃連,有苦難說,只得把真相向牛小姐隱瞞,生怕牛丞相“行勢逼臨”,更難歸故里。這一切,深刻地描繪了他的矛盾的心理,寫出了功名給他帶來的痛苦,說明了忠孝難兩全的矛盾。
伯喈終于因牛小姐的勸慰,向她吐露愁悶不樂的真情: “自家娶妻兩月,別親數年。”終于因牛小姐向牛丞相幾諫而被允許與牛小姐同歸陳留探親。趙五娘乞討進京尋夫感動了牛氏父女,應允夫妻團聚,一夫二妻赴陳留為蔡公蔡婆守服盡孝意,這么一來,蔡伯喈既不是“不孝子”,又不是“薄幸人”,也不是像張太公遇牛府差使李旺時所怒斥: “他中狀元做官六七載,撇父母拋妻不采。”而是皇帝詔獎的忠孝兩全者: “議郎蔡邕,篤于孝行。富貴不足以解憂,甘旨常關于想念。雖違素志, 竟遂佳名。委職居喪,厥聲尤著。”官授中郎將。當然,對伯喈來說,由于封建禮法的束縛,他是不能不順從父命、皇帝令、太師令的,但“三不從”卻又使他把“三不孝”罪責解脫得一干二凈,實難令人置信,究其根源,在于為功名而導致豪門權貴與寒門的矛盾。 “三不從”在客觀上使他成為“生不能養,死不能葬,葬不能祭”的三不孝之子。
應該看到,蔡伯喈赴試的結果是:父母因饑餓雙亡;妻子趙五娘侍奉公婆典當盡首飾,而自吃糟糠,形影相吊;他自己撇下父母、妻子不管而重婚牛小姐。真正的孝,應該是趙五娘而不是伯喈。伯喈不孝之子的形象,在宋、金民間戲曲中是個“棄親背婦,為暴雷震死”(見明徐渭《南詞敘錄》)的形象,而《琵琶記》中的伯喈一變而為孝子忠臣的形象,從而把趙五娘、蔡伯喈夫妻分離的悲劇由悲而變為喜,變為一夫二妻同守服的大團圓結局。這純屬作者創作的主觀臆造,在作品一開頭的《副末登場》中:“正是不關風化體,縱好也徒然。”作者出于宣揚封建倫理道德,認為作品所塑造的人物,應密切與時代的風化相關,所以他要塑造出“夫孝共妻賢”的人物形象,于是乎蔡伯喈也就成了“孝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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