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送的萬年青
20歲那年,我被只身拋到一個深山里的小站。小站的日子很寂寞,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仿佛一潭死水,激不起心里的漣漪。雖然小站有許多東西有待自己去尋找,但是我的心卻在遙遠(yuǎn)的城市里伴著午夜的霓虹燈閃爍,將自己沉浸在甘洌的酒中,靈魂飄蕩在一枝枝燃燒的煙卷里。
朋友的音信早已隔絕,帶來的幾本書因為備受冷落而蒙上灰塵。那時的我怕每一個醒來后的早晨,倦看小站不變的風(fēng)景,厭惡每天單調(diào)乏味的生活。
直到有一天,另一個小站的朋友打聽到我的消息,托人給我送來一盆萬年青,煙盒紙上只有一句輕輕的問候:你還好嗎?我被這久違的問候久久地感動著。
此后的生活中多了一件事:每天給萬年青澆水。每當(dāng)凝視著它青翠欲滴的葉,粗粗的生滿蒼苔的莖,仿佛飽經(jīng)風(fēng)霜的手托著些什么,心里便會產(chǎn)生一種異樣的感覺。
小站的七月,火爆的太陽發(fā)了脾氣,早將香蕉葉烤得卷了起來。熱浪吞噬著周圍的一切。無處躲藏的人們在身上潑些冷水,鋪張涼席穿條褲衩躺到了地板上。可惡的蚊蟲不分白天黑夜轟鳴著示威,時而來咬兩口,在黏糊糊的身上留下星星點點紅斑,癢得難受。
身邊的師傅們卻自得其樂,上班埋頭干,下班后一杯濃茶、一碟小菜、一杯老酒。高興時幾個人光著上身圍著一張舊桌子打撲克有滋有味。贏的合不攏嘴高談自己打牌技巧如何高明,輸?shù)你@了桌子還樂呵呵地嚷著再來幾盤。那是他們的天堂,沒有唉聲嘆氣,沒有罵天罵地,只有一副樂天派的模樣。我卻沉浸在一次次烈酒焚燒后的混沌中不可自拔。
不久,我那位朋友因為出色的工作而調(diào)離了小站。一個酒后的夜晚我撥通了他的電話,當(dāng)聽完我的一陣?yán)悟}后,話筒里傳來他平靜而熟悉的聲音:“萬年青還好嗎?那是一位老巡道工留給我的。在學(xué)校時你很喜歡擺弄花草,覺得送給你挺合適。”
他停了片刻,仿佛沉思了一會兒又說,“在小站上班,前不搭村后不著店的,下班也沒有個去處,種種花草覺得還充實些,免得一天到晚怨天尤人……”
我知道那位老巡道工正是朋友的父親,他曾經(jīng)在深山里踏破了多少個黎明,又送走了多少個風(fēng)雨交加的夜晚。一批批年輕人來了,又走了,而他仍然用雙腳丈量著鋼軌,風(fēng)雨無阻。他在這座山里的歲月是那位朋友和我年齡的總和。
以后的日子,時而有他的電話來。他仍然牽掛著那盆萬年青。我也平靜地告訴他:什么時候萬年青發(fā)了新芽,什么時候萬年青又抽出了嫩葉。這成了不可或缺的話題。
我精心呵護(hù)著這盆萬年青,因為我已明白:它粗粗的飽經(jīng)風(fēng)霜的莖托著的是什么。關(guān)于它的故事過去有許多人用畢生去寫,現(xiàn)在身邊的人正在演繹著,將來還有更多的人來繼續(xù)。我會把它永遠(yuǎn)珍藏在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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