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典亦稱用事,凡詩文中引用過去之有關人、地、事、物之史實,或語言文字,以為比喻,而增加詞句之含蓄與典雅者,即稱“用典”。劉勰在《文心雕龍》里詮釋“用典”說:“據事以類義,援古以證今。”即是用來以古比今,以古證今,借古抒懷。用典既要師其意,尚須能于故中求新,更須能令如己出,而不露痕跡,所謂“水中著鹽,飲水乃知鹽味”,方為佳作。
用典之種類有三,即明典、暗典、翻典,現分述于下:
(1)明典。明典者,令人一望即知其用典也。例如陸游《鄰水延福寺早行》:“化蝶方酣枕,聞雞又著鞭。”其中“化蝶”一詞,典出于《莊子·齊物論》:“莊周夢為蝴蝶,栩栩然蝴蝶也,自喻適志歟!不知周也。俄而覺,則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夢為蝴蝶歟!蝴蝶之夢為周歟?”后人遂以“化蝶”或“夢蝶”,借喻為“睡覺”。而“聞雞”一詞則出自《晉書》:“祖逖與劉琨,共被同寢。中夜聞荒雞鳴,逖蹴琨覺曰:‘此非惡聲也’。因起舞劍”。此處借為清晨之意。
(2)暗典。暗典者,于字面上看不出用典之痕跡,須詳加玩味,方能體會。例如元遺山《壬辰十二月車駕東狩后即事之四》:“萬里荊襄入戰塵,汴州門外即荊榛。蛟龍豈是池中物,蟣蝨空悲地上臣。喬木他年懷故國,野煙何處望行人。秋風不用吹華發,滄海橫流要此身。”末句出自范寧《谷梁傳序》:“孔子觀滄海之橫流,乃喟然而嘆曰:‘文王即沒,文不在茲乎?’”作者以文王之任為己任,故言“秋風不用吹華發,滄海橫流要此身”。暗典之使用,只師取前人典故之意,而不用其辭。即《文心雕龍》所謂“雖引古事,莫取舊辭”是也。
(3)翻典。翻典者,即反用以前之典故,使產生意外之效果。例如李商隱《賈生》:“宣室求賢訪逐臣,賈生才調更無倫。可憐夜半虛前席,不問蒼生問鬼神。”又如林和靖《自做壽堂詩》:“湖上青山對結廬,墳前修竹亦蕭疏。茂陵他日求遺稿,猶喜曾無封禪書。”《藝苑雌黃》說:“文人用故事,有直用其事者,有反其意而用之者,李義山詩:‘可憐夜半虛前席,不問蒼生問鬼神’。雖說賈誼,然反其意而用之矣;林和靖詩:‘茂陵他日求遺稿,猶喜曾無封禪書’。雖說相如,亦反其意而用之矣。直用其事者,人皆能之;反其意而用之者,非學業高人,超越尋常拘攣之見,不規規然蹈襲前人陳跡者,何以臻此”。又如李商隱《任弘農尉獻州刺史乞假歸京》:“黃昏封印點刑徒,愧負荊山入座隅。卻羨卞和雙刖足,一生無復沒階趨。”詩中用萬般無奈之口氣,“卻羨”卞和因獻璞玉,而雙腳被刖之事,以表明作者不甘奴顏屈膝之意,其實何嘗真愿斬足,此亦屬翻典之類。
用典在詩詞中的作用,其一使立論有根據。引前人之言或事,以驗證作者之理論。即《文心雕龍》所謂“援古證今”也。如李商隱之《有感》詩:“中路因循我所長,古來才命兩相妨。勸君莫強安蛇足,一盞芳醪不得嘗。”其中“蛇足”一詞,即引自《戰國策》:“楚有祠者,賜其舍人卮酒,舍人相謂曰:‘數人飲之不足,一人飲之有余,請畫地為蛇,先成者飲之’。一人蛇先成,引酒且飲,乃左手持卮,右手畫蛇曰:‘吾能為之足’。未成,一人蛇成,奪其卮曰:‘蛇固無足,子安能為之足’,遂飲其酒”。李詩即以此作為引證,使為立論之根據。
其二委婉表意。例如王維《息夫人》:“莫以今時寵,能忘舊日恩。看花滿眼淚,不共楚王言。”借春秋息夫人之典故,以顯出女人之堅貞,使寧王深受感動,而讓其與故夫團聚。典出《左傳》:“莊公十四年,楚子滅息,以息媯歸,生堵敖及成王焉,未言。楚子問之,對曰:吾一婦人,而事二夫,縱弗能死,其又奚言。”
其三減少語辭之繁累。詩句之組成,應力求經濟,尤其近體詩有其一定之字數限制,用典可減少語辭之繁累。例如李商隱《覽古》:“莫恃金湯忽太平,草間霜露古今情。空糊赪壤真何益,欲舉黃旗竟未成。長樂瓦飛隨水逝,景陽鐘墮失天明。回頭一吊箕山客,始信逃堯不為名。”詩中“長樂”一詞乃指漢之長樂宮。《漢書》平帝紀:“大風吹長安城,東門屋瓦飛旦盡”;“景陽鐘”之典出自《南史》:“齊武帝數游幸,載宮人于后車,宮內深隱,不聞鼓漏,置鐘于景陽樓上,應五鼓及三鼓。宮人聞聲早起妝飾”。“箕山客”一詞乃指堯之許由也,《莊子》:“堯讓天下于許由。許由曰:‘天下既已治也,而我猶代子,吾將為名乎’?”又嚙缺遇許由曰:“‘子將何之?’曰:‘將逃堯’。”又史記:“余登箕山,其上蓋有許由冢”。如此利用有限之文字,即將所欲表達之意念,呈現在讀者眼前,故可減少語辭之繁累。
其四充實內容、美化詞句。用典可使文辭妍麗,聲調和諧,對仗工整,結構謹嚴,而增加外形之美,與豐富之內涵。例如李商隱《潭州》:
潭州官舍暮樓空,今古無端入望中。
湘淚淺深滋竹色,楚歌重疊怨蘭叢。
陶公戰艦空灘雨,賈傅承塵破廟風。
目斷故園人不至,松醪一醉與誰同。
詩中“湘淚”一詞,乃引《述異記》里故事:“舜帝南巡,死于蒼梧。舜妃娥皇女英傷心慟哭,淚下沾竹,而竹色盡斑”。“楚歌”一詞指屈原“離騷”、“九歌”賦中,指斥令尹子蘭之故事。陶公句,借當年陶侃之戰功顯赫,以暗諷當今之摒棄賢能。賈傅句,借賈誼祠中之蛛網塵封,風雨侵凌景象,而寓人才埋沒之感,又切合潭州之地,典中情景,與詩人當時之情景,融成一體,益覺凝煉警策,讀之令人頓生無限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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