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照《念奴嬌》原文與歷代鑒賞評論
蕭條庭院,又斜風細雨、重門須閉。寵柳嬌花寒食近,種種惱人天氣。險韻詩成,扶頭酒醒。別是閑滋味。征鴻過盡、萬千心事難寄。樓上幾日春寒,簾垂四面,玉闌干慵倚。被冷香消新夢覺,不許愁人不起。清露晨流,新桐初引,多少游春意。日高煙斂,更看今日晴未。
【匯評】
黃昇《唐宋諸賢絕妙詞選》卷十:前輩嘗稱易安“綠肥紅瘦”為佳句。余謂此篇“寵柳嬌花”之句,亦甚奇俊,前此未有能道之者。
楊慎批《草堂詩余》卷四:情景兼至,名媛中自是第一。
又:(“被冷香銷”等句)二語絕似六朝。
楊慎《詞品》卷一:歐陽公詞:“草薰風暖搖征轡”,乃用江淹《別賦》:“閨中風暖,陌上草薰”之語也。蘇公詞:“照野彌彌淺浪,橫空暖暖微霄。”乃用陶淵明“山滌余靄,宇暖微霄”之語也。填詞雖于文為末,而非自選詩、樂府來,亦不能入妙。李易安詞:“清露晨流、新桐初引”,乃全用《世說》語。女流有此,在男子亦秦、周之流也。
沈際飛《草堂詩余正集》卷四:真聲也。不效顰于漢魏,不學步于盛唐,應情而發,能通于人。
又:有首尾。
又:“寵柳嬌花”,又是易安奇句。后人竊其影,似猶驚目。
陸云龍《詞菁》卷二:(“不許愁人不起”句)苦境,亦實境。
趙世杰《古今女史》卷十二:媚中帶老。
卓人月《古今詞統》卷十三:“寵柳嬌花”,新麗之甚。不效顰漢魏,不學步盛唐,應情而發,自標位置。
吳從先《草堂詩余雋》卷一:(眉批)心事有萬千,豈征鴻可寄?新夢,不知夢何事?
又:(評)心事托之新夢,言有寄而情無方,玩之自有意味。
毛先舒《詩辨坻》卷四:李易安春情:“清露晨流、新桐初引”,用《世說》全句,渾妙。嘗論詞貴開宕,不欲沾滯。忽悲忽喜,乍遠乍近,斯為妙耳。如游樂詞,須微著愁思,方不癡肥。李春情詞本閨怨,結云:“多少游春意”、“更看今日晴未”,忽爾開拓,不但不為題束,并不為本意所苦。直如行云舒卷自如,人不覺耳。
許昂霄《詞綜偶評》:此詞造語,固為奇俊,然未免有句無章。舊人不加評駁,殆以其婦人而恕之耶。
彭孫遹《金粟詞話》:李易安“被冷香消新夢覺,不許愁人不起”、“守著窗兒,獨自怎生得黑”,皆用淺俗之語,發清新之思,詞意并工,閨情絕調。
沈雄《古今詞話·詞品》卷下:李易安:“被冷香消清夢覺,不許愁人不起。”又“于今憔悴,風鬟霜鬢,怕見夜間出去”,楊用修以其尋常言語度入音律,殊為自然。但“守著窗兒,獨自怎生得黑”,又“梧桐又兼細雨,到黃昏點點滴滴”,正詞家所謂:以易為險,以故為新者,易安先得之矣。
沈祥龍《論詞隨筆》:用成語,貴渾成脫化,如出諸己。賀方回“舊游夢掛碧云邊,人歸落雁后,思發在花前。”用薛道衡句。歐陽永叔“平山欄檻倚晴空,山色有無中”,用王摩詰句,均妙。李易安“清露晨流、新桐初引”用《世說新語》,更覺自然。稼軒能合經史子而用之,自然有才力絕人處。他人不宜輕效。
孫致彌《詞鵠·凡例》:詞要清空,忌質實。朱竹垞太史云:字面要生新,須化去陳腐,煉俗為雅,如蔣竹山《霜天曉角》折花詞、李易安“被冷香銷”之類是也。
黃蘇《蓼園詞選》:只寫心緒落寞,遇寒食更難遣耳。陡然而起,便爾深遂。至前段云“重門深閉”,后段云“不許不起”,一開一合,情各戛戛生新。起處雨,結句晴,局法渾成。
陳廷焯《云韶集》卷十:世稱易安“綠肥紅瘦”為佳句。黃叔旸謂:“寵柳嬌花”,語亦甚奇俊,前此未有能道之者。結亦合拍。
張德瀛《詞徵》卷五:陸永仲《夜游宮》詞用《詩》疏,蘇東坡《戚氏》詞用《山海經》,劉潛夫《沁園春》詞用《史》《漢》,劉后村《清平樂》詞用《楞嚴》,李易安《百字令》詞用《世說》,亭然以奇,別出機杼。若辛稼軒用《四書》語,氣韻之勝,離貌得神,又非徒以青兕自雄者。
唐圭璋《唐宋詞簡釋》:此首寫心緒之落寞,語淺情深。“蕭條”兩句,言風雨閉門;“寵柳”兩句,言天氣惱人,四句以景起;“險韻”兩句,言詩酒消遣;“征鴻”兩句,言心事難寄,四句以情承。換頭,寫樓高寒重,玉闌懶倚。“被冷”兩句,言懶起而不得不起;“不許”一句,頗婉妙。“清露”兩句,用《世說》,點明外界春色,抒欲圖自遣之意。末兩句宕開,語似興會,意仍傷極。蓋春意雖盛,無如人心悲傷,欲游終懶,天不晴自不能游,實則晴亦未必果游。李氏《武陵春》云“聞說雙溪春尚好,也擬泛輕舟”,亦與此同意。其下續云“只恐雙溪舴艋舟,載不動許多愁”,亦是打算一游,而終懶游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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