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照《鳳凰臺上憶吹簫》原文與歷代鑒賞評論
香冷金猊,被翻紅浪,起來慵自梳頭。任寶奩塵滿,日上簾鉤。生怕離懷別苦,多少事、欲說還休。新來瘦,非干病酒,不是悲秋。休休。這回去也,千萬遍陽關,也則難留。念武陵人遠,煙鎖秦樓。惟有樓前流水,應念我、終日凝眸。凝眸處,從今又添,一段新愁。
【匯評】
楊慎批《草堂詩余》卷四:“欲說還休”與“怕傷郎、又還休道”同意。
又:(“新來瘦,非干病酒,不是悲秋”句)端的為著甚的?
茅暎《詞的》卷四:出自然,無一字不佳。
沈際飛《草堂詩余正集》卷三:順說出妙。瘦為甚的,尤妙。“千萬遍”,痛甚。轉轉折折,忤合萬狀。清風朗月,陡化為楚雨巫云;阿閣洞房,并變成離亭別墅,至文也。
李廷機《草堂詩余評林》卷三:宛轉見離情別意,思致巧成。(按趙世杰《古今女史》卷十二同)
陸云龍《詞菁》卷二:滿楮情至語,豈是口頭禪。
卓人月《古今詞統》卷十二:亦是林下風,亦是閨中秀。才一斛,愁千斛。雖六斛明珠,何以易之。
潘游龍《古今詩余醉》卷八:“千萬遍”,痛藏甚。
吳從先《草堂詩余雋》卷二:(眉批)非病酒,不悲秋,都為苦別瘦。
又:水無情于人,人卻有情于水。
又:(評)寫出一種臨別心神,而新瘦新愁,真如秦女樓頭,聲聲有和鳴之奏。
竹溪主人《風韻情詞》卷五:雨洗梨花,淚痕有在;風吹柳絮,愁思成團。易安此詞頗似之。
王又華《古今詞論》節錄《掞天詞序》:張祖望曰:詞雖小道,第一要辨雅俗。結構天成,而中有艷語、雋語、奇語、豪語、苦語、癡語、沒要緊語,如巧匠運斤,毫無痕跡,方為妙手。古詞中如……“海棠開后,望到如今”、“惟有樓前流水,應念我、終日凝眸。”……癡語也。“這次第,怎一個愁字了得”……沒要緊語也。
宋征璧《倚聲前集初編》卷十六王士禛《鳳凰臺上憶吹簫·和漱玉詞》評語:“清照原闋,獨此作有元曲意。阮亭此和不但與古人合縫無痕,殆戛戛上之。清照而在,當悲暮年頹唐矣。
陳廷焯《云韶集》卷十:此種筆墨,不減耆卿、叔原,而清俊疏朗過之。
又:“新來瘦”三語,婉轉曲折,煞是妙絕。
又:筆致絕佳,余韻尤勝。
唐圭璋《唐宋詞簡釋》:此首述別情,哀傷殊甚。起三句,言朝起之懶。“任寶奩”句,言朝起之遲。“生怕”二句,點明離別之苦,疏通上文;“欲說還休”,含凄無限。“新來瘦”三句,申言別苦,較病酒悲秋為尤苦。換頭,嘆人去難留。“念武陵”四句,嘆人去樓空,言水念人,情意極厚。末句,補足上文,余韻更雋永。
吳世昌《詞林新話》:兩處以“休”字作韻,重復。
錢鍾書《管錐編》第二冊《焦氏易林》六《師》:李清照《鳳凰臺上憶吹簫》:“今年瘦,非干病酒,不是悲秋”,最為警拔。……李詞不言“瘦”之緣由,而言“病酒”、“悲秋”皆非“瘦”之緣由,如禪宗所謂無“表言”而祗“遮言”,名學推理所謂“排除法”,以二非逼出一是來,卻又不明道是何,說而不說,不說而說。《宗鏡錄》卷三四:“今時人皆謂遮言為深、表言為淺”,此理可推之于綺語也。陳德武“望遠行”:“誰道,為甚新來消瘦,底事懨懨煩惱。不是悲花,非干病酒,有個離腸難掃”;取李語敷衍,費詞而作表言,徒成鈍置。姚燮《賣花聲》:“春痕憔悴到眉姿,只道寒深耽病久,諱說相思”,與李語相較,亦復說破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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