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觀·望海潮四首·其三》唐宋詞匯評賞析
梅英疏淡,冰澌溶泄,東風暗換年華。金谷俊游,銅駝巷陌,新晴細履平沙。長記誤隨車。正絮翻蝶舞,芳思交加。柳下桃蹊,亂分春色到人家。西園夜飲鳴笳。有華燈礙月,飛蓋妨花。蘭苑未空,行人漸老,重來是事堪嗟。煙暝酒旗斜。但倚樓極目,時見棲鴉。無奈歸心,暗隨流水到天涯。
【編年】
此詞重過西園懷舊日俊游。西園為駙馬都尉王詵園。元祐三年,李公麟作《西園雅集圖》,繪蘇軾、秦觀等十七人雅集西園。秦觀“幅巾青衣,袖手側聽”。蓋西園為元祐間蘇軾及蘇門諸學士屢游之地。元祐八年(1093)正月庚子,“登州刺史王詵敘文州(今甘肅文縣)團練使駙馬都尉”(《長編》卷四八○)。故此詞有“蘭苑未空,行人漸老,重來是事堪嗟”諸語。當作于王詵離京之后。又,是年九月三日高太后崩,七日哲宗親政。朝政即將有重大變動,詞中蓋有預感焉。
【匯評】
李攀龍《草堂詩余雋》卷四:借桃花綴梅花,風光百媚。停杯騁望,有無限歸思隱約言先。
又:自梅英吐、年華說到春色亂分處,兼以華燈、飛蓋、酒旗,一寓目盡是旅客增怨,安得不歸思如流耶?
周濟《宋四家詞選》:兩兩相形,以整見勁,以兩“到”字作眼,點出“換”字精神。
譚獻《譚評詞辨》卷一:(“長記”句)頓宕。(“柳下桃蹊”二句)旋斷仍連,(后遍)陳、隋小賦縮本。填詞家不以唐人為止境也。
陳廷焯《白雨齋詞話》卷一:少游詞最深厚,最沉著,如“柳下桃蹊,亂分春色到人家”,思路幽絕,其妙令人不能思議。較“郴江幸自繞郴山,為誰流下瀟湘去”之語,尤為入妙。世人動訾秦七,真所謂井蛙謗海也。
陳匪石《宋詞舉》:汲古有題,作《洛陽懷古》。《草堂》作《春感》。殘宋本無題。按詞“梅英疏淡”,梅將落矣;“冰澌融泄”,冰已泮矣;正是初春景物,故以“東風暗換年華”,由景入情,為全篇眼目。“新晴”時候,最好春游,金谷之園,銅駝之陌,綠草未生,只有“細履平沙”,以遣其興。此皆現時情事,而由“年華”之“換”,想及從前。“長記誤隨車”,以頓宕之筆,為追憶之詞。“絮翻蝶舞”,景屬春暮,以視今日,另是一番“芳思”,曰“交加”,則春意倍濃,已不勝今昔之感。“柳下”二句,申說“芳思交加”之意。“亂分”字、“到”字,思路幽絕,實亦從“誤”字想入也。過變緊承前結,說前度之勝游。“夜飲鳴笳”,是隨車后事,其樂無極。“華燈”八字,一片富麗華貴氣象,造句之工,如齊、梁小賦。“礙”字、“妨”字,并開南宋詞眼之門徑。而此處愈說得熱鬧,下三句之轉筆愈覺有力,又清真所自出也。“蘭苑”二句,一承一轉。“重來是事堪嗟”一拍合,與“暗換”遙遙相應,開后人門徑不少。“煙暝酒旗斜”,冷落之象,與下之“時見棲鴉”,皆反映過變三句。“但倚樓”九字,實申說“堪嗟”也。當此之時,極無聊賴,只有思歸。極目天涯,寄情流水,以此作收,無限四顧蒼茫之感。“無奈”是無可奈何,并非轉筆,且直承上句而來。“暗隨”字、“到”字,亦非輕下者。周濟謂“前后兩‘到’字作眼,點出‘換’字精神”是也。至此詞局度安詳,語意婉約,氣味醇厚,則少游之本色。
俞陛云《唐五代兩宋詞選釋》:前段紀昔日游觀之事。轉頭處“西園”三句極寫燈火車騎之盛,惟其先用重筆,故重來感舊,倍覺凄清。后段真氣流轉,不下于《廣陵懷古》之作。
唐圭璋《唐宋詞簡釋》:此首述游蹤,情韻極勝。起三句,點明時令景物。初言梅落,繼言冰泮。“東風”一句,略束。“暗換”二字,已有驚嘆之意。“金谷”三句,敘出游。“新晴細履平沙”,可見天氣之佳,與人之閑適。“長記”一句,觸景陡憶。自此至“飛蓋妨花”,皆回憶當日之盛況。“正絮翻”四句總束,設想奇絕。“西園”三句,寫當日夜飲之樂。“華燈礙月”,是燈光如晝也;“飛蓋妨花”,是嘉賓如云也;“夜飲鳴笳”是鼓吹沸天也,煉字琢句,精美絕倫。信乎譚復堂稱其似“陳、隋小賦”也。“蘭苑”以下,轉筆傷今,化密為疏,又覺空靈蕩漾,余韻不盡。今者名園猶昔,而人來已老,追想當日風流,能無嗟嘆。“煙暝”三句,是目前冷落景象,正與當日西園盛況對照。所見酒旗、棲鴉、流水,皆在在堪嗟之事。末以思歸之意作結,頗有四顧蒼茫之感。讀此詞令人悵惘無家。蓋少游純以溫婉和平之音,蕩人心魄。與屯田、東坡之使氣者又不同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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