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宋〕朱熹
張敬夫嘗言:“平生所見王荊公書,皆如大忙中寫,不知公安得有如許忙事。”此雖戲言,然實切中其病。今觀此卷,因省平日得見韓公書跡,雖與親戚卑幼,亦皆端嚴謹重,略與此同,未嘗一筆作行草勢。蓋其胸中安靜詳密,雍容和豫,故無頃刻忙時,亦無纖芥忙意,與荊公之躁擾急迫正相反也。書札細事,而于人之德性其相關有如此者,熹于是竊有警焉,因識其語于左方。
慶元丁巳十月庚辰,朱熹。
——《朱文公文集》
〔注釋〕 韓魏公:韓琦,字稚圭,宋安陽人,封魏國公。歐陽文忠公:宋文學家歐陽修,謚文忠。 張敬夫:南宋理學家張栻,字敬夫。與朱熹、呂祖謙等為講學之友。 王荊公:北宋王安石曾封荊國公,后遂稱為王荊公。
王安石的書法是怎樣的呢?且看他同時代人的評論。蘇軾跋王安石書云:“荊公書得無法之法,然不可學”,不譽不毀,總之沒有說他的書法“躁擾急迫”。黃庭堅則說王安石“書法奇古,似晉宋間人筆墨”,卻是贊譽有加,顯然不是躁急一類了。蘇、黃與安石都有交往,又都是書法名家,所說自然可信。奇怪的是不同時代的張栻的幾句戲言,竟被朱熹撿來發揮一通,妄加評論,厚誣前人,用心如何,就難說了。其實朱熹的父親也學王安石的書法。論品性,朱熹也曾檢討自己“我亦平生傷褊迫”,又怎好意思用這個缺點來攻擊安石?那么,他之所以借題發揮,不免是出于道學家的本性,道學家多是反對王安石的,而且常常不擇手段。
元人黃溍見過王安石的書帖,他并不同意張栻的評論。他說:“今觀此帖風神閑逸,韻度清美,臨學之家,宜有取焉,評書者未可以彼(按:指張栻的話)而廢此也。”
古今被人造謠最多、誣捏最苦的,恐怕要數王安石了。他同時代的以及后世的反對者們,動用了文章、詩歌、詩話、隨筆、小說等等來造他的謠。甚至還有卑劣到偽造文章,影射攻擊他的。造謠的內容,則從他的理論主張、政治措施乃至個人生活,無所不有,甚至說他蓬首垢面,處事不近人情。而到了朱熹的這篇題跋里,則連他的書法也成了他“壞”德性的產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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