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皮溜雨四十圍 黛色參天二千尺
【本書體例】
【原文】:
古柏行
孔明廟前有老柏,柯如青銅根如石。
………………… …………………
君臣已與時(shí)際會(huì),樹木猶為人愛惜。
云來氣接巫峽長,月出寒通雪山白。
憶昨路繞錦亭東,先主武侯同閟宮。
崔嵬枝干郊原古,窈窕丹青戶牖空。
落落盤踞雖得地,冥冥孤高多烈風(fēng)。
扶持自是神明力,正直原因造化功。
大廈如傾要梁棟,萬牛回首丘山重。
不露文章世已驚,未辭翦伐誰能送。
苦心豈免容螻蟻,香葉終經(jīng)宿鸞鳳。
志士幽人莫怨嗟,古來材大難為用。
【原文作者】:杜甫
【原文出處】:
——《全唐詩》卷二百二十一,中華書局1979年版2334頁。按:第一句“前”一作“階”。第三句“霜”一作“蒼”。第八句“月”一作“日”。第九句“亭”一作“城”。第二十二句“香”一作“密”,“終”一作“曾”,“經(jīng)”一作“驚”。第二十三句“嗟”一作“傷”。第二十四句“難為”一作“皆難”。
【詩話】:
0097 樂天《長恨歌》云:“峨眉山下少行人,旌旗無光日色薄。”峨眉在嘉州,與幸蜀路全無涉。子美武侯廟柏詩云:“霜皮溜雨四十圍,黛色參天二千尺。”四十圍,乃徑七尺,無乃太細(xì)長耶!此皆文章之病也。(宋沈存中《夢(mèng)溪筆談》二十三)
注:《長恨歌》見名句〔212〕
0098 王直方《詩話》云:……范蜀公云:“武侯廟柏今十丈,而杜工部云:‘黛色參天二千尺’,古之詩人好大其事,大率如此。”而沈存中又云:“‘霜皮溜雨四十圍’,乃是七尺,而長二千尺,無乃太細(xì)長乎?”余以為論詩正不當(dāng)爾,二公之言皆非也。(宋胡仔《苕溪漁隱叢話》前集卷八)
0099 《豚齋閑覽》云:“沈內(nèi)翰譏‘黛色參天二千尺’之句,以謂四十圍配二千尺為大細(xì)長。不知子美之意但言其色而已,猶言其翠色蒼然,仰視高遠(yuǎn),有至于二千尺而幾于參天也。若如此求疵,則二千尺固未足以參天,而詩人謂‘峻極于天’,更為妄語。……善論詩者,更不多爾。”(同上)。
0100 《湘素雜記》云:“沈存中《筆談》云:‘《武侯廟柏》詩,“霜皮溜雨四十圍,黛色參天二千尺。”四十圍乃是徑七尺,無乃太細(xì)長乎?’予謂存中性機(jī)警,善《九章算術(shù)》,獨(dú)于此為誤,何也?古制以圍三徑一,四十圍即百二十尺,圍有百二十尺,即徑四十尺矣,安得云七尺也?若以人兩手大指相合為一圍,則是一小尺,即徑一丈三尺三寸,又安云七尺也?武侯廟柏,當(dāng)從古制為定,則徑四十尺,其長二千尺宜矣,豈得以太細(xì)長譏之乎?老杜號(hào)為詩史,何肯妄為云云也。”(同上)
0101 《學(xué)林新編》云:“《古柏行》曰:‘霜皮溜雨四十圍,黛色參天二千尺。’沈存中《筆談》云:‘無乃太細(xì)長?’某按子美《潼關(guān)吏》詩曰:‘大城鐵不如,小城萬丈余。’豈有萬丈城邪?姑言其高。四十圍二千尺者,亦姑言其高且大也。詩人之言當(dāng)如此。而存中乃拘以尺寸校之,則過矣。”(同上)
注:《潼關(guān)吏》:“士卒何草草,筑城潼關(guān)道。大城鐵不如,小城萬丈余。借問潼關(guān)吏,修關(guān)還備胡。要我下馬行,為我指山隅。連云列戰(zhàn)格,飛鳥不能逾。胡來但自守,豈復(fù)憂西都。丈人視要處,窄狹容單車。艱難奮長戟,萬古用一夫。哀哉桃林戰(zhàn),百萬化為魚。請(qǐng)囑防關(guān)將,慎勿學(xué)哥舒。”(全217)
0102 《詩眼》云:形似之意,蓋出于詩人之賦,“蕭蕭馬鳴,悠悠旆旌”(1)是也;激昂之語,蓋出于詩人之興,“周余黎民,靡有孑遺”(2)是也。古人形似之語,如鏡取形,燈取影也。故老杜所題詩,往往親到其處,益知其工。激昂之言,《孟子》所謂“不以文害辭,不以辭害志”,初不可形跡考,然如此乃見一時(shí)之意。余游武侯廟,然后知《古柏》詩所謂“柯如青銅根如石”,信然,決不可改。此乃形似之語。“霜皮溜雨四十圍,黛色參天二千尺。云來氣接巫峽長,月出寒通雪山白”,此激昂之語,不如此則不見柏之大也。文章固多端,警策往往在此兩體耳。(同上)
0103 杜子美《古柏行》云:“霜皮溜雨四十圍,黛色參天二千尺。”沈存中《筆談》云:“無乃太細(xì)長乎?”余謂詩意只言高大,不必以尺寸計(jì)也。《詩評(píng)》載王郊《大夫竹》詩示東坡,其一聯(lián)云:“葉排千口劍,干聳萬條槍。”坡曰:“十條竹一個(gè)葉也。”若郊者又何足以語詩乎?坡公云:“人看王郊詩,若能忍笑,誠為難事。”蓋謂此爾。(宋葛立方《韻語陽秋》卷十六,《歷代詩話》本)
0104 老杜《古柏行》,劉平國嘗評(píng)之云:“落落盤踞雖得地,冥冥孤高多烈風(fēng)。扶持自是神明力,正直元因造化功。”我踞得其地,烈風(fēng)雖多亦何畏。籍曰天之杌我,神明固亦扶持之。然所以可扶持者,則亦以元來根本有此正直爾。今此古柏,稟于天者,既異凡物,又踞得其地,其視鸞鳳鴟鸮也,螻蟻蛟龍也,等是巢穴中一物,其去其來,于我何擇?亦于我何有?子美末章“苦心豈免容螻蟻,香葉終經(jīng)宿鸞鳳”之句,似未免小兒計(jì)較,竊恐不足以見古柏之大。予詳其義,若謂其心堅(jiān)苦,未免受小人之侵陵,雖不遇,而留芳余陰,猶為善類之所依歸也。據(jù)是言鸮、螻蟻蛟龍皆巢穴中一物,任其去來為大,則一無揀擇,寧不失斷制之義,而有類乎兼愛。趙注以螻蟻喻小人,是矣。又以公自況終接鴛鸞之侶釋下句,理未通。且分此為三節(jié):自“孔明廟前有老柏”,指夔州孔廟之柏;自“憶昨路繞錦城東”,追言成都先祖廟之柏;自“大廈如傾要梁棟”,總言兩處之柏。起意以嗟大材之人,且自況其身。今就其說,則此因夔州之柏而思成都之廟。前云:“君臣已與時(shí)際會(huì)”,故應(yīng)之“先主武侯同閟宮”。古祠喬木,視其存也,想孔明之遇合,見其大也。興大材之不用,以彼遇合,而重不用之恨,由其不用,而后知如蜀君臣際會(huì)之盛難得也。“志士幽人莫怨嗟”!不哀不怨,尤古詩法。李方叔云:或謂子美作此詩,備詩家眾體,非獨(dú)形容一時(shí)君臣相遇之盛,亦所以自況,而又以憐其所值之時(shí)不如古也。(宋葉×《愛日齋叢鈔》卷三)
0105 杜題柏:“霜皮溜雨四十圍,黛色參天二千尺。”說者謂太細(xì)長,誠細(xì)長也,如句格之壯何!題竹:“雨洗娟娟凈,風(fēng)吹細(xì)細(xì)香。”說者謂竹無香,誠無香也,如風(fēng)調(diào)之美何!宋人《詠蟹》:“滿腹紅膏肥似髓,貯盤青殼大于杯。”《荔枝》:“甘露落來雞子大,曉風(fēng)吹作水晶團(tuán)。”非不酷肖,畢竟妍丑何如?詩固有以切工者,不傷格,不貶調(diào),乃可。(明胡應(yīng)麟《詩藪》內(nèi)編卷五)
注:“雨洗”句為《嚴(yán)鄭公宅同詠竹》詩句,詩見名句〔182〕
0106 《古柏行》,起六句莽莽疏直,故以“云來氣接巫峽長”二微語承之。或云氣脈不屬宜有訛,己可笑。或云二句當(dāng)在“二千尺”下,誖之誖矣。(清毛先舒《詩辯坻》卷三)
0107 《古柏行》俱有感慨,非茍作者。(清宋徵璧《抱真堂詩話》)
0108 杜《古柏行》,中間雖有憶昨一折,然落落盤踞以下,只是渾渾就古柏唱嘆。朱注:分上下二句詠成都之柏,此二句詠夔府之柏,殊可不必。要知此等處,不須十分板劃也。東坡和張耒《高麗松扇》詩:“可憐堂上十八公,老死不入明光宮。萬牛不來難自獻(xiàn),裁作團(tuán)團(tuán)手中扇。”“萬牛”句可作《古柏行》“誰能送”三字注腳。又東坡《木山》詩:“木生不愿回萬牛,愿終天年仆沙洲。”即從不露文章意脫化而出,古人之善用事如此。(清翁方綱《石洲詩話》卷一)
注:《木山》:“木生不愿回萬牛,愿終天年仆沙洲。時(shí)來幸逢河伯秋,掀然見怪推不流。蓬婆雪嶺巧雕搜,蜇蟲行蟻為豪酋。阿咸大膽忽持去,河伯好事不汝尤。城中古沼浸坤軸,一林瘦竹吾菟裘。二頃良田不難買,三年榿木行可想。會(huì)將白發(fā)對(duì)蒼,魯人不厭東家丘。”(《古詩選》)
0109 鶴注:此大歷元年至夔州作。趙次公曰:成都先主廟,武侯祠堂附焉。夔州先主廟、武侯廟各別。此詩云“孔明廟前有老柏”,蓋指夔州柏也。中云“憶昔路繞錦亭東,先主武侯同閟宮”,追言成都廟中柏也。公《夔州十絕》云:“武侯祠堂不可忘,中有松柏參天長”(3),此可證也。蔡夢(mèng)弼曰:成都先主廟西院,即武侯柯,有武侯手植古柏,公《蜀相》詩云“丞相祠堂何處尋,錦官城外柏森森”(4),此又一證也。田況《古柏記》:自唐季凋瘁,歷王孟二國,蠹槁尤甚。然以祠中樹,無敢伐者。宋乾德丁卯歲仲夏,枯柯復(fù)生,日益敷茂,觀者嘆聳,從為榮枯之變,應(yīng)時(shí)治亂,自三分迄今,八萬余年矣。明季,蜀經(jīng)張獻(xiàn)忠之亂,成都老柏,今不復(fù)存。(清仇兆鰲《杜詩詳注》卷十五)
0110 首詠夔州柏,而以君臣際會(huì)結(jié)之。銅比干之青,石比根之堅(jiān)。霜皮溜雨,色蒼白而潤澤也。四十圍,二千尺,刑容柏之高大也。氣接巫峽,寒通雪山,正從高大處想見其聳峙陰森氣象耳。君臣際會(huì),即起下先主武侯。巫峽在東而近,雪山在西而遠(yuǎn)。朱注:四十圍、二千尺,皆假想為幻,非有故實(shí)。《夢(mèng)溪筆談》譏其太細(xì)長,《緗素雜記》以古制圍三徑一駁之,次公注又引南鄉(xiāng)故城社柏大四十圍,皆為鄙說。考《水經(jīng)注》,社柏本云三十圍,亦與此不合。任《述異記》:盧氏縣有盧君冢,冢旁柏二株根,勁如銅石。劉越石《扶風(fēng)歌》:“上枝拂青云,中心十?dāng)?shù)圍。”江淹《竹賦》:“黛色參天”。何光遠(yuǎn)《鑒戒錄》曰:沈存中《筆談》:杜《古柏行》“霜皮溜雨四十圍,黛色參天二千尺”,四十圍乃是徑七尺,無乃太細(xì)長乎?余謂四十圍若以古制論之,當(dāng)有百二十尺,即徑四十尺矣,安得云七尺也。武侯廟柏,當(dāng)從古制為定,則徑四十尺,其長二千尺又宜矣,豈得以太細(xì)長疑之。今按:古柏雖極高大,亦不能至二百丈,只是極形容之辭,如《秦州》詩“高柳半天青”,柳豈能高至半天乎?(清仇兆鰲《杜詩詳注》卷十五)
注:杜甫《秦州雜詩二十首》之九:“今日明人眼,臨池好驛亭。叢篁低地碧,高柳半天青。稠疊多幽事,喧呼閱使星。老夫如有此,不異在郊坰。”(全225)
0111 《古柏行》:“云來氣接巫峽長,月出寒通雪山白。”仇滄柱本置在“君臣已與時(shí)際會(huì),樹木猶為人愛惜”上,謂當(dāng)以贊語接住。不知“君臣”、“樹木”二語,緊接“黛色”句來,方有指點(diǎn)神理;“云來”、“月出”下,忽接“際會(huì)”、“愛惜”,意轉(zhuǎn)不相貫矣。且“巫峽”、“雪山”云云,非藉蜀地渲染,特隨意興到唱嘆耳。“憶昨路繞錦亭東”一接,正從蜀地游歷生出,與“巫峽”、“雪山”若斷若續(xù),彌見蛛絲馬跡之妙,那可倒之顛之耶!大抵古人之詩,接續(xù)處正不可不留意,知仇本之誤,乃悟古人佳處,是在善讀者。(清潘德輿《養(yǎng)一齋詩話》卷一)
0112 《古柏行》名語絡(luò)繹,人多愛“君臣已與時(shí)際會(huì),樹木猶為人愛惜”,“志士幽人莫怨嗟,古來材大難為用”諸句,感慨激昂,獨(dú)有千古。獨(dú)劉須溪服膺“扶持自是神明力,正直原因造化功”兩語,以為詩之元?dú)猓既弧H挥柚^此二語之佳,亦由上二句生出耳。上二句云:“落落盤踞雖得地,冥冥孤高多烈風(fēng)”,正是“扶持”二語楔子。言孤高則多厄于烈風(fēng),所謂“險(xiǎn)途難盡,皎皎易汙”也。以“扶持”二語,陡然拍合,覺議論既有開合,而理足氣壯,點(diǎn)醒迷人不少。若不根原“落落”二句,徒贊嘆“扶持”、“正直”等字,直癡儒好作大話耳,豈詩人之長于諷諭哉!(清潘德輿《養(yǎng)一齋詩話》卷一)
0113 《古柏行》云:“霜皮溜雨四十圍,黛色參天二千尺。”注引朱說:四十圍、二千尺,皆假象為詞,《夢(mèng)溪筆談》譏其太細(xì)長,《緗素雜記》又以古制徑一圍三駁之,趙次公又引南鄉(xiāng)故城社柏,大四十圍,《水經(jīng)注》本云三十圍,皆繆。今按此說是也,柏至四十圍、二千尺,惟高崖穹谷,及幽僻處或有之,武侯廟在近城平地,斷無能如詩所云者;此猶“關(guān)塞三千里,煙花一萬重”,皆虛設(shè)之詞,認(rèn)真辨之,則公當(dāng)時(shí)豈經(jīng)丈量耶?(清施鴻保《讀杜詩說》卷十六)
注:杜甫《傷春五首》之一:“天下兵雖滿,春光日自濃。西京疲百戰(zhàn),北闕任群兇。關(guān)塞三千里,煙花一萬重。蒙塵清路急,御宿且誰供。殷復(fù)前王道,周遷舊國容。蓬萊足云氣,應(yīng)合總從龍。”(全228)
上一篇:《雪后園林才半樹 水邊籬落忽橫枝》詩詞名句鑒賞
下一篇:《風(fēng)勁角弓鳴》詩詞名句鑒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