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生曉夢迷蝴蝶　望帝春心托杜鵑

【本書體例】

【原文】：

錦瑟

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

………………… …………………

滄海月明珠有淚，蘭田日暖玉生煙。

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dāng)時(shí)已惘然。

【原文作者】：李商隱

【原文出處】：

——《全唐詩》卷五百三十九，中華書局1979年版6144頁。

【詩話】：

0530 李義山《錦瑟》詩曰：“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莊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鵑。滄海月明珠有淚，蘭田日暖玉生煙。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dāng)時(shí)已惘然。”《古今樂志》云：“錦瑟之為器也，其柱如其弦數(shù)，其聲有適怨清和。”又云：“感怨清和，昔令狐楚侍人能彈此四曲，詩中四句，狀此四曲也。”章子厚曾疑此詩，而趙推官深為說如此。(宋許《彥周詩話》，《歷代詩話》本)

0531 苕溪漁隱曰：……如玉溪生《錦瑟》詩云：“莊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鵑。滄海月明珠有淚，蘭田日暖玉生煙。”此亦是以景物故實(shí)狀之，若移作聽琴阮等詩，誰謂不可乎?(宋胡仔《苕溪漁隱叢話》前集卷十六)

0532 《緗素雜記》云：“義山《錦瑟》云：‘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莊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鵑。滄海月明珠有淚，蘭田日暖玉生煙。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dāng)時(shí)已惘然。’山谷道人讀此詩，殊不曉其意，后以問東坡。東坡云：‘此出《古今樂志》，云：錦瑟之為器也，其弦五十，其柱如之，其聲也，適、怨、清、和。’案李詩‘莊生曉夢迷蝴蝶’，適也；‘望帝春心托杜鵑’，怨也；‘滄海月明珠有淚’，清也；‘蘭田日暖玉生煙’，和也。一篇之中，曲盡其意，史稱其瑰邁奇古，信然。劉貢父《詩話》以謂‘錦瑟乃當(dāng)時(shí)貴人愛姬之名，義山因以寓意。’非也。”(宋胡仔《苕溪漁隱叢話》前集卷二十二)

0533 李義山《錦瑟》中二聯(lián)是麗語，作適怨清和解，甚通。然不解則涉無謂，既解則意味都盡。以此知詩之難也。(明已世貞《藝苑卮言》卷四，《歷代詩話續(xù)編》本)

0534 錦瑟是青衣名，見唐人小說，謂義山有感作者。觀此詩結(jié)句及曉夢、春心、蘭田、珠淚等，大概“無題”中語，但首句略用錦瑟引起耳。宋人認(rèn)作詠物，以適、怨、清、和字面，附會穿鑿，遂令本義懵然。且至“此情可待成追憶”處，更說不通。學(xué)者試盡屏此等議論，只將題面作青衣，詩意作追憶，讀之當(dāng)自踴躍。(明胡應(yīng)麟《詩藪》內(nèi)編卷四)

0535 義山《錦瑟》詩，拈首二字為題，即《無題》義，最是。蓋此詩之佳，在一弦一柱中思其華年，心思紊亂，故中聯(lián)不倫不次，沒首沒尾，正所謂“無端”也。而以“清和適怨”傅之，不亦拘乎!(清田同之《西圃詩說》)

0536 李義山《錦瑟》詩：“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莊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鵑。滄海月明珠有淚，蘭田日暖玉生煙。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dāng)時(shí)已惘然。”黃山谷不曉其義，蓋未識其寓言之意也。細(xì)味此詩，起句說“無端”，結(jié)句說“惘然”，分明是義山自悔其少年場中，風(fēng)流搖蕩，到今始知其有情皆幻，有色皆空也。次句說“思華年”，懊悔之意畢露矣。此與香山《和微之夢游》詩同意。“曉夢”“春心”“月明”“日暖”，俱是形容其風(fēng)流搖蕩處，著解不得。義山用事寫意，皆此類也。袁中郎謂《錦瑟》詩直謎而已，豈知義山者哉?(清葉矯然《龍性堂詩話》初集)

0537 義山晚唐第一人，王元美譏為浪子薄有才藻。又云：“《錦瑟》兩聯(lián)，不解則涉無謂，既解則意味都盡。”其言如此，吾不知如何為解，如何為不解也?然則元美亦不必言詩可矣。(清葉矯然《龍性堂詩話》初集)

0538 宋人有趙推官者，不知何許人，托據(jù)《古今樂志》云“錦瑟之為聲，適怨清和”，以解義山《錦瑟》兩聯(lián)。造作字義，附會強(qiáng)合，大是訓(xùn)詁氣習(xí)。王元美謂既解則意義索然，亦信此說。可發(fā)一噱。(清葉矯然《龍性堂詩話》初集)

0539 李義山《綿瑟》一篇，說者但以為悼亡之作，或遂以綿瑟為女子之名，其于“一弦一柱”句難通，則有改五十為十五、二十五者；或又作斷弦解，瑟二十五弦，斷則五十弦矣。然于“蘭田日暖”句，覺雜出不倫，即指蘭田為葬地，何以有生煙之喻耶?按《舊唐書》，義山仕宦不進(jìn)，坎終身。裴庭裕《東觀奏記》曰：“商隱自開成二年升進(jìn)士第，至大中十二年，以鹽鐵推官死。”則《綿瑟》乃是以古瑟自況；《漢書郊祀志》：“泰帝使素女鼓五十弦瑟，悲，帝禁不止，故破其瑟為二十五弦。”師古曰：“泰帝，泰昊也。”世所用者，二十五弦之瑟，而此乃五十弦之古制，不為時(shí)尚；成此才學(xué)，有此文章，即己亦不解其故，故曰“無端”，猶言無謂也。自顧頭顱老大，一弦一柱，蓋已半百之年矣。“曉夢”喻少年時(shí)事，義山早負(fù)才名，登第入仕，都如一夢。“春心”者，壯心也，壯志消歇，如“望帝”之化“杜鵑”，已成隔世。“珠”“玉”皆寶貨，“珠”在“滄海”，則有遺珠之嘆，惟見“月”照而“淚”。“生煙”者，“玉”之精氣。“玉”雖不為人采，而“日”中之精氣，自在蘭田。“追憶”為后世之人追憶也。“可待”者，猶云必傳于后無疑也。“當(dāng)時(shí)”指現(xiàn)在言。“惘然”無所適從也。言后世之傳，雖可自信，而即今淪落為可嘆耳。詩中雖虛文無一泛設(shè)，眾解紛紜，似皆無當(dāng)。即世傳東坡四字分解，應(yīng)亦假托也。(清汪師韓《詩學(xué)纂聞》)

0540 玉溪《綿瑟》一篇，解者紛紛，總屬臆見。余幼時(shí)好讀之，確有悟入，覓解人甚少。此詩全在起句“無端”二字，通體妙處，俱從此出。意云：綿瑟一弦一柱，已足令人悵望年華，不知何故有此許多弦柱，令人悵望不盡；全似埋怨綿瑟無端有此弦柱，遂致無端有此悵望。即達(dá)若莊生，亦迷曉夢；魂為杜宇，猶托春心。滄海珠光，無非是淚；蘭田玉氣，恍若生煙。觸此情懷，垂垂追溯。當(dāng)時(shí)種種，盡付惘然。對錦瑟而興悲，嘆無端而感切。如此體會，則詩神詩旨，躍然紙上。(清薛雪《一瓢詩話》三三)

0541 詩固有引類以自喻者，物與我自有相通之義。若“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物我均無是理。“莊生曉夢”四語，更又不知何所指，必當(dāng)日獺祭之時(shí)，偶因?qū)賹悾鞆?qiáng)題之曰：“錦瑟無端”，原其意亦不自解，而反弁之卷首者，欲以欺后世之人，知我之篇章興寄，未易度量也。子瞻亦墮其術(shù)中，猶斤斤解之以適、怨、清、和，感矣!……(清黃子云《野鴻詩的》)

0542 李義山詩，開卷《錦瑟》一篇，言人人殊。東坡“清和適怨”云云，亦未見的確。本朝朱長孺注以為令狐青衣，更無所據(jù)。惟朱竹坨謂是悼亡之作者，近之。方文辀則以為傷玄宗而作。玄宗之移入南內(nèi)也，高力士令李輔國控馬，謂此“五十年太平天子”。杜樊川詩亦有“五十年天子”之句。故發(fā)首曰“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也。“曉夢蝶蝶”，所謂一場春夢。“望帝杜鵑”，明指幸蜀。“蘭田玉生”，則反以諷肅宗也。其旨甚明，味之可見，亦可謂善說詩者矣。然猶不若汪韓門所釋為得神理。汪云：“按《舊唐書》，義山仕宦不進(jìn)，終身坎，故開卷《錦瑟》一首，乃是假物以自傷。《漢書·郊祀志》：‘太帝使素女鼓五十弦瑟，悲，帝禁不止，故破其瑟為二十五弦。’今世所用者，皆二十五弦之瑟，而此乃五十弦之古制，不為時(shí)尚。成此才學(xué)，有此文章，即己亦不解其故，故曰‘無端’，猶言無謂也。自顧頭顱老大，‘一弦一柱’，蓋已半百之年矣。‘曉夢’喻少年時(shí)事，義山早負(fù)才名，登第入仕，都如一夢。‘春心’者，壯心也，壯志消歇，如‘望帝’之化‘杜鵑’，已成隔世。‘珠’‘玉’皆寶貨，珠在‘滄海’，則有遺珠之嘆，惟見月照而淚。‘生煙’者，玉之精氣。玉雖不為人采，而日中之精氣，自在蘭田。‘追憶’，謂后世之人追憶也。‘可待’者，猶云必傳于后無疑也。‘當(dāng)時(shí)”指現(xiàn)在言。‘惘然’無所適從也。言后世之傳，雖可自信，而即今淪落已極可嘆耳。”如此讀法，詩中雖虛字亦無一泛設(shè)。玉溪壓卷之作，似非如此讀法，亦不相稱也。(清梁章鉅《退庵隨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