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國童話《[蘇聯]謝·米哈爾科夫·狗熊撿到一個煙斗》鑒賞

[蘇聯]謝·米哈爾科夫

守林人下決心戒煙了。于是他把煙斗、煙袋和打火機全扔了，扔在了森林里。

這三樣家伙讓狗熊給撿著了。

咱們的故事也就打這里開頭!

狗熊抽起煙斗來，抽著抽著就上了癮。守林人煙袋里裝的煙絲抽光了，就去撿干樹葉抽。干樹葉代煙草，也就抽不完了。

狗熊本來已經養成一套生活習慣： 每天它和太陽一道醒來，在草叢里翻個筋斗，疏松疏松身子骨，就向河邊跑去，跳進河洗個澡，逮條魚兒什么的吃吃，然后走進覆盆子叢中，摘幾顆覆盆子丟進嘴里，或是爬上樹去，看樹洞里有蜂蜜沒有?？扇缃癫灰粯恿耍煲涣?，眼才扒開，它就去撿枯樹葉往煙斗里塞，然后“喀嚓”一下打燃打火機，點上，便躺在矮樹下面去悠悠地抽，還從嘴里吐出一串串煙圈兒來。于是，它的嘴里整天叼著煙斗，哪兒停下，便在哪兒歪下來吐煙圈。

不過，狗熊雖然身無大礙，卻總覺得渾身不太對勁。

狗熊在森林空地上走，遇上了一只狐貍。狐貍看見狗熊，端詳之后不由得“啊”了一聲。

“啊呀，狗熊!”狐貍十分驚異地說，“我的朋友哎，這是我的朋友狗熊嗎?咱們一個夏天不見面，你就瘦了這么多，活像是餓了整整一年似的!是什么把你弄得這般狼狽?你生病啦!”

“連我自個也不知道我這是怎么的了!”狗熊有氣無力地說，“我就覺著沒力氣、沒精神。你瞧我，毛脫了，骨頭散了架似的疼，我是沒吃什么東西，一點胃口也沒有，就不想吃!以前我躺下，一睡就著;可如今是躺著也睡不著!天天早上咳嗽，咳得氣都勻不過來，晚上還糟糕，心呀剜著似的疼，四個爪子直發顫?！?br>
“你沒找啄木鳥看看呀?”狐貍挺同情狗熊的遭遇，“你去找啄木鳥給治治吧!它雖說是鳥吧，可也夠神的，能一下就告訴你哪兒不對勁。邁邁步的事兒，去找它給治治吧!”

“我等了好幾天了呀，越等越不行了，我得去找找它?！?br>
可狗熊并沒去找啄木鳥，過了一星期，又過了一星期。狗熊的身體越發不行了。它在山坳里蹣跚著。它遇上了狼。狼一見狗熊，就往地上坐了下來。

“喂，狗熊!”狼的語調充滿了驚詫，“你這是怎么啦?你過得很不順心吧!癟著個肚子，這就更顯得你皮毛架子太大了!你是害病了吧?”

“是啊。犯病了?！惫沸苌袂閼n郁地說。

“都得的什么毛病?”

狗熊喘著氣，沒精打采地說：“我自己也鬧不清得了什么毛病……就覺著渾身沒勁，毛脫了，骨頭散了架似的疼。我好久沒吃東西了，一點兒不想吃!以前我一睡就著，可現今不能睡了!硬是睡不著呀!天天早上咳嗽，咳得氣都接不上來，晚上還糟糕，心呀剜著似的疼，四個爪子直發顫。我完了!”

“你這樣下去危險了?！崩顷P切地說，“要不你找啄木鳥看看!你去找啄木鳥給治治吧!它雖說是鳥吧，可也夠神的，它看病不含糊，是什么病就說什么病!”

“昨天我找它去了!”

“你能找到它嗎?”

“我正找呢!”

狗熊在森林里四處找啄木鳥。啄木鳥愛在老松樹上給自己鑿洞過冬。狗熊走到樹根前，仰起頭，用哀求的口吻說：“啄木鳥!啄木鳥!我的老朋友!你飛到低枝上來吧!”

啄木鳥飛下來，蹲在低枝上說：

“啊!狗熊你好!你哪兒不舒服呀?”

“說哪兒不舒服吧，也說不來!反正是身體不好，沒力氣，沒精神。毛脫了，骨頭散了架似的疼，不想吃東西，一點胃口也沒有!以前我能一睡就著，可如今不能睡了!硬是睡不著!天天早上咳嗽，咳得氣都接不上來，晚上還糟糕，心呀剜著似的疼，四個爪子直發顫……”

“沒錯，你天天抽煙，倒也還好，你還不是酒鬼吧?”

“說的是啊。你怎么知道我抽煙?”

“煙毒在你體內發作，自然你要吃苦頭了!”啄木鳥嚴厲地說，“好吧，你蹲在這根樹枝下邊……把背朝我……”

啄木鳥篤篤篤在熊背上敲叩起來。

“啊，你這熊個兒大，全身敲診一遍不容易!別呼哧呼哧直發喘呀，你是病號，可你好賴是一頭熊呀!唔……我一切都明白了?！?br>
“不會是不治之癥吧?沒大危險吧?”狗熊嚇了，心慌慌地說。

“肺里煙毒積了不少。你是抽煙造下的孽呀!哎，狗熊，你能不能發發狠，這就把煙戒了，從此跟煙一刀兩斷?”

“啊呀——這……這，讓我戒煙?把煙斗扔了?把打火機扔了?把煙袋也甩了?不干!我不扔!怪可惜的……”

“聽我的!要不然，用不了多久你就會四腳筆直，死在你自家洞里的!”

狗熊謝過啄木鳥的醫囑，蹣蹣跚跚回家了。它走了一小會兒，感到累得慌，就咚一下坐在了樹墩上，掏出煙斗，裝滿干樹葉，正要叼上嘴抽呢，想起啄木鳥在它臨走時說的那語重心長的話，就一下把煙斗遠遠地扔進了山坳。

狗熊一天沒抽煙，兩天沒抽煙。到第三天，它耐不住了。它爬出洞，到山坳里找煙斗。找呀找呀，費了好大勁兒，總算找到了。它找到就把它疼愛地在自己皮毛下擦呀擦，然后裝上干樹葉，銜進嘴里，咔嚓一下打燃打火機——就咝咝地抽了起來。它嘴里吐出的第一個煙圈才往下沉落呢，忽然聽見啄木鳥在山坳里敲鑿松樹的聲音：“篤篤篤!篤篤篤!”于是它馬上又想起啄木鳥臨別前對它所作的嚴厲警告，它從嘴里拿出煙斗，把它遠遠地扔進了山坳，比第一次扔得還遠。

過了整整一個夏天，整整一個秋天，直到臨近冬天，狗熊都沒碰過煙斗。就這樣： 狗熊戒了煙。

冬天到了。守林人有一天進森林砍柴火，身邊帶了一只獵狗。守林人正在林間道上走著，可他的狗卻在林中奔跑起來： 準是有兔子的蹤跡。

忽然守林人聽得狗“切乎切乎”地在叫他。沒說的，一定是它找著什么獵物了!守林人勒緊馬韁，讓馬停住，很快從雪橇上爬下來，拄上滑雪棍，直往狗吠聲傳來的地點趕去。鉆過一片密林，他來到一塊林間空地上，看見有一棵大樅樹橫在雪地上，那是暴風雪把它刮倒的，連根都拔了起來。那根部有個隆起的雪堆——是一個狗熊的洞。從洞里裊裊飄出一圈圈淡藍色的煙。……獵狗對著雪堆“切乎切乎”地直叫個不停。

守林人好生奇怪： 這煙從狗熊洞里飄出來!守林人在熊洞里把熊扶起來，打算把這獵物捆上，可狗熊壓根兒不用捆了，抽煙使它弱不禁風。守林人不費捆縛之力就獵得一頭熊!這頭不可救藥的熊站在守林人面前，四腿直搖晃。它的雙眼被煙熏得不住流淚，毛全打了結，可嘴里還叼著煙斗!

守林人認出了那是自己的煙斗，便從熊嘴里一把拔了出來，對熊洞瞅了一眼，他在洞里找著了裝著打火機的煙袋。這可是守林人做一百個夢也想不到的!

守林人把煙斗扔進了遠處的雪垛。他雙手抬起狗熊，放進雪橇里，就趕著馬駛回家了。守林人的妻子看見丈夫從森林里回來，就跑出來，站在臺階上。她好奇地問：

“費加，你從森林里拉了什么回來?”

“你自個瞧吧!拉來了一頭狗熊!”

“真的?”

“那還能假，并且還是頭會抽煙的狗熊呢!”

“那咱們哪兒去弄煙給它抽呀?”守林人妻子感到事情不好辦。

“還弄煙給它抽?把它賣了!趕明兒我用車子拉上它，把它賣給城里的馬戲團!”

第二天，守林人把狗熊拉進了城。

(韋葦譯)

《狗熊撿到一個煙斗》這篇童話，用淺顯、通俗、流暢的語言給我們講了個狗熊抽煙和戒煙的故事。子虛烏有的故事，卻講得煞有介事，聽起來像真的發生過。這種在意蘊上與現實生活若即若離的童話，是最具閱讀興味的。

一個子虛烏有的童話讀來如此富有真切感，細究起來，其一大原因是作家筆下的童話人物設置和場景設置都做得很合理、很自然。

先說人物設置。狗熊，以憨態、笨拙為特點。它撿到了守林人拋棄的煙斗就蠢蠢地抽起了煙，一抽就抽上了癮。于是這個森林里個頭最粗、力氣最大的角色，如今只會逢人就說：“我自己也鬧不清楚，就覺著渾身沒勁，毛脫了，骨頭散了架似的疼。我很久沒吃東西了，一點兒也不想吃!以前我一睡就著，可現在怎么也睡不著!天天早上咳嗽，咳得氣都接不上來，晚上還糟糕，心呀剜著似的疼，四個爪子直發顫。我完了!”它走起路來蹣蹣跚跚，呼哧呼哧直發喘，可它自己竟不明白是抽煙損害了健康。這樣的具體刻畫使狗熊這個童話形象有足夠的生動性和鮮明性。啄木鳥，是給森林治病的益鳥，作家安排它來給日見消瘦、萎蔫的狗熊診治是順理成章的選擇。而啄木鳥的叩診和醫囑，又活脫脫是人類醫院就診體驗的童話化。

再說場景設置。故事發生在森林里，于是有狐貍和狼來關心狗熊日漸變壞了的身體;有取之不盡的樹葉來作煙葉的代用品，于是狗熊可以天天從早到晚吞云吐霧，這成了他戒不掉煙的一個外在原因。森林里有山坳，狗熊每次想戒煙時，決心看來也很大，煙斗不是隨手扔掉，而是遠遠地扔進了山坳，但煙癮發作時，他又后悔不該扔掉煙斗，于是急急忙忙地到山坳里去尋找剛剛由自己扔掉的煙斗，那些神態動作的描摹真可謂是傳情又傳神。

當然，這篇童話讀時讓人拍案嘆賞、讀后不免心中存有念想的原因，是它具有很強的現實感。作家從人類現實生活里擷取大量細節，巧妙地植入了自己的童話，因而其描寫筆筆都生活化，筆筆都含帶諷喻性的幽默。我們看到，狗熊好不容易從山坳里找回扔掉的煙斗時，它慶幸自己總算找到了自己的寶貝，“把它疼愛地在自己皮毛下擦呀擦，然后裝上枯樹葉，銜進嘴里，咔嚓一下打燃打火機——就咝咝地抽了起來?！边€有隆冬時節狗熊被獵人發現時，“四腿直搖晃”，“雙眼被煙熏得不住地流淚，毛全打了結，可嘴里還叼著煙斗”。作家對狗熊的這些丑相丑態繪形繪神、繪聲繪色的描寫，其實是從人類生活中概括出來的。雖然用了一些夸張手段，但夸張的分寸把握適度，讓我們覺得其中的人物、細節無一不真切、不典型。我們讀來忍俊不禁的原因，正在于這篇童話從頭至尾處處都會使我們憶想起生活中曾經歷過的許多情景。而且，狗熊戒煙只是作家用來作載體借以形成童話的一個事件，而寄意自在事件之外的種種諷喻和勸誡。

(韋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