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沖,綽號“豹子頭”,梁山義軍一百單八將中位列第六,是《水滸傳》中刻畫最成功的藝術形象之一。
林沖是宋朝京城中八十萬禁軍槍棒教頭,有一定的社會地位。還有一個溫順賢良的妻子,夫妻感情甚篤,家庭生活優裕。林沖為人正直,頗有威望。他的職業、地位、生活,使他的性格既正直忠厚,尚武好義,又安于現狀、怯于反抗、軟弱怕事。他從一個溫情的丈夫、小康之家的家長、有聲望而又安分的教頭,成為后來殺富濟貧的綠林好漢,命運的逆轉完全是由他所處的社會所決定的。作品安排了岳廟受辱、酒樓被騙、誤入白虎堂、刺配滄州、風雪山神廟、火并王倫等情節,真實深刻地展現了林沖性格轉變的過程,使“逼上梁山”的“逼”字,在林沖身上得到了突出的顯現。
林沖第一次出現在讀者面前的時候,衣帽整潔,氣度超脫,悠閑自得。這時,他的生活美滿而平靜,而這些沒有維持多久。娘子被人調戲,給林沖平靜的生活投進了一塊巨石。自此之后,林沖被拋到了與權貴直接沖突的浪尖上,最后竟走上了他做夢也不曾想到的造反之路。
林沖得知妻子被辱,立即“急跳過墻缺,和錦兒徑奔岳廟來,搶到五岳廟時,……”從幾個動詞的運用,表現了林沖此時怒不可遏,拔拳相向的神態。但是,當他趕到跟前“把那后生肩胛只一扳過”,認得是本管高太尉螟蛉之子高衙內, “卻先自手軟了”。他心靈的天平立即偏向了安分守己一方,忍著氣,“一雙眼睜瞅著那高衙內走了”。不僅自己忍了,還勸趕來打抱不平的魯智深也忍了,只是發出了“男子漢空有一身本事,不遇明主,屈沉在小人之下,受這般腌臜氣”的不平之言。這提拳要打而又放下的行動,深化了他謹慎小心、怯于反抗的一面。
“酒樓受騙”是林沖和高衙內矛盾沖突的進一步發展,林沖性格中抗爭的一面再次抬頭。斗爭的火花只是一閃,稍縱即逝。但他尋找陸謙不著,又不敢到太尉府找高衙內,只好“每日與魯智深上街吃酒解悶”,日子久了,“把這件事都放慢了”,采取了息事寧人的態度,這說明他對高衙內之流尚存在幻想。
但是環境不讓林沖安寧,高衙內在高太尉的支持下,正醞釀著更大的陰謀。林沖因喜愛寶刀而受騙,以致誤入白虎堂,是他第三次受辱,也是高太尉等對他迫害的進一步升級。他明知是高太尉設計陷害,卻仍是一味逆來順受。他只是在臨行時為妻子準備退路,根本沒有反抗之念。對刺配滄州,林沖雖有“生死不保”的思想準備,但對高太尉的毒計,卻沒有足夠的提防。悲劇于是繼續衍演下去。
林沖的毫不設防讓他付出了足夠沉重的代價,也為高求之流加害于他提供了步步升級的機會和可能。在去滄州的途中,林沖不斷地遭受迫害。一路上,差人打罵林沖,林沖受了;用開水燙他的腳,他也忍了;更有甚者,他竟能容忍差人對他的殘害性命之舉。兩個差人在野豬林要害他性命,被暗中保護他的魯智深救起,經歷了這樣的遭遇,他沒有殺死差人,也沒有和魯智深結伴而逃,相反,還為差人開脫,替兩個差人向魯智深求情,主動要去滄州服刑。他的性格轉變是頗為艱難的。在滄州服刑期間,盡管對“雖然目下暫時受苦,久后必然發跡”的恭維話不以為然,他卻是實實在在地指望循規蹈矩地服過苦刑之后,再“掙扎著”回去,重過以前那種寧靜悠閑的生活。此時的林沖,根本沒有想到與高太尉為代表的邪惡勢力采取決絕態度。盡管他心知東京來客可能圖謀不軌,也曾“先去買把解腕尖刀,帶在身上,在滄州城里大街小巷尋了三日”,卻仍然采取躲避是非的態度。他只是想以自己的忍讓、克制消除高太尉等人對他的戒心,甘心過著吃高太尉“請受”的生活,哪怕是一再受辱。他見到李小二的第一句話是“我因惡了高太尉……”,分明是高太尉欺人太甚,林沖卻說自己“惡”了他,說明林沖仍然以委屈求全為處世原則。
當然,高太尉反復加害于他,逼得他離鄉背景,拋家別妻刺配滄州,使他從八十萬禁軍教頭淪為面帶金印的囚徒,這些無情的現實還是教會了林沖,對于生活的意外轉變,他不再是毫不設防了。當他得知陸謙等人從東京來,而他尋找五日無結果,管營卻傳他去看守草料場,并聲稱是看柴大官人情面,照顧林沖一個肥差。這時的林沖首先疑惑: “卻不害我,倒與我好差使,正不知何意!”離開天王堂前收拾包裹時,特意“帶了尖刀,拿了條花槍”,就連出門買酒也忘不了隨身帶著花槍,以防不測,可見他的警惕性比以前高得多了。然而也有限,在步步進逼的惡勢力面前,他仍然處在被動挨打的地位。
草料場的小屋被大雪壓倒,林沖只好到山神廟避雪,剛坐定就看見草料場起火。他正要救火,卻聽到門外傳來差撥、陸謙、富安三人在望火夸功。原來又是高太尉施的毒計,火燒草料場,是要把林沖活活燒死。此時,林沖已被逼得沒有一線活路,他安心做個囚徒,但求茍安個人性命的幻想徹底破滅,不由得怒發沖冠,毫不遲疑, “挺著花槍,左手拽開廟門”,一槍刺死差撥,二槍刺死富安,跨幾步,踏住陸謙胸脯、從腰里摸出早已備好的尖刀,歷數陸謙賣友求榮的罪狀,不顧陸謙的求饒,一刀結果了他的性命。直到此時,林沖才終于走上了與統治階級徹底決裂的造反之路。這是林沖忍無可忍內心怒火的總爆發,也是其性格發展的必然。在反抗的道路上,林沖一步一回頭,一步一彷徨,走得好不艱難!
林沖火燒草料場
林沖原本是個安分守己過日子的“良民”,然而以高俅為代表的社會黑暗勢力卻步步加害,事事相逼,正如王望如評論的: “樊樓之謀未就,多金而買解差;豬林之計不行,使錢而賄管營,逼得林沖退無可退、忍無可忍,除去造反再無生路。”林沖這才拋卻了一切不合實際的幻想,掙脫了自身弱點的鎖璉,毅然決然地造反,成了敢作敢為的好漢,睜開睡眼的豹子。林沖的覺醒,是他實現自己“威鎮泰山東”誓言的第一步,也是義無反顧地向以高俅為代表的邪惡勢力宣戰。
林沖的經歷使他結交了四方江湖好漢,形成了他性格的另一主導方面——豪俠、耿直,十分重視名聲。在上梁山之前,因他豪爽率直而結交的朋友在許多危難關頭救了他。英雄識英雄,惺惺惜惺惺,他身為八十萬禁軍槍棒教頭而慧眼獨具,十分賞識并結交了在“眾潑皮”面前賣弄武藝的魯智深,而正是這個莽和尚在野豬林義救“豹子頭”;在赴滄州路上又以高強的武藝及為人的氣派深得柴大官人的愛惜,使他在服刑期間免受許多皮肉之苦。由此我們也可以看到林沖性格中看來似乎是相互矛盾的地方。為了求得生活的平靜,他逆來順受,低首事人,因為吃著高俅的“請受”而甘愿忍受奇恥大辱,以致被逼得沒有一線生路,只得落草,就是在心胸狹窄然而手無縛雞之力的秀士王倫面前也是忍氣吞聲,顯然,這是林沖是犧牲自己的利益而維護“義氣”的名聲。但如果是為了他所敬重的人,不惜采取看來似乎“不義”之舉。這在他對王倫的態度上突出鮮明地表現出來。
林沖來到梁山,哪知梁山頭領王倫是個嫉賢妒能的小人,想盡辦法要推林沖于山門之外。憑林沖的武藝,再加上王倫手下同情林沖的杜遷、宋萬等人這一群眾基礎,林沖盡可以除掉王倫,自為山寨之主。然而林沖不愿“不義”,雖然“心內自己不樂”,卻還是按王倫的要求下山“取投名狀”,只是打算,若行劫取信于王倫不成,便“只得去別處安身立命”。而當晁蓋、吳用等七條好漢來到梁山后,林沖就不再是克制忍讓,委屈求留,以曲求伸了。晁蓋等七條好漢劫了生辰綱投奔梁山而來,王倫又復演送金逐客故伎。林沖坦誠地向晁蓋等人道出自己愛戴英雄的肺腑之言,真誠地邀請諸位英雄共圖大計, “從襟底下掣出一把明晃晃刀來,掿的火雜雜”,火并了王倫,然后又執意扶晁蓋坐了第一把交椅,自己甘居第四。他畢竟是血氣方剛的真男子,不肯低首事人,這才是他性格的真正內涵。“不義”實質是更高程度上的義舉。也正是林沖這種大義凜然、舉賢讓能的行為,為梁山義軍根據地的建立,立下了定鼎之功,為梁山事業的發展開辟了道路。
林沖一直是起義軍中一個比較堅定的成員,在每次重大戰斗中都充分顯示了智勇兼備的性格特色。高唐州打高廉他痛罵高俅,誓與朝廷不共戴天;打曾頭市,他處處忠心幫助晁蓋,由于他的積極建議和果敢行為使義軍免遭更大損失。他積極主動地扶宋江坐梁山寨第一把交椅,處處表現出義軍中堅應有的膽略和氣度。
林沖形象的最大特點在于轉變過程的真實可信,感人至深。林沖剛剛出場,因妻子受辱與高衙內發生沖突。林沖因“不認識”被人搪塞,從而原諒了歹人,安慰自己。足見當時林沖的性格主導面是安分守己,借“不認識”自慰,以避開黑暗勢力。這與他火并王倫時的態度形成強烈對照。晁蓋等七人來投梁山,林沖和王倫與他們原本都“不認識”,這時的林沖不以“不認識”而自我解脫,也不以“不認識”原諒王倫,更不怕晁蓋等人因“不認識”而誤把義舉當作是借機奪山寨主位的小人之舉,而是以起義大業為重,主動行動。兩次的“不認識”,發生在林沖性格的起點和最高點,使讀者看到其性格發展的軌跡,經歷了忍辱——受騙——抱屈——覺醒——造反幾個階段的鋪墊,林沖性格的發展自然而可信,充滿了藝術魅力。
林沖性格的轉變過程,就是揭露和批判統治階級的過程。林沖娘子被調戲未遂這件帶有個人恩怨成份的小事,一步步發展成為具有重大社會意義的政治迫害,這就把當時罪惡的封建統治階級的丑惡行徑一直揭露到最上層。林沖性格的發展,就表現了封建社會官逼民反的現實而言,是相當充分、相當深刻的,這正是林沖這一形象所具有的特殊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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