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七巧,是張愛玲一九四七年的中篇小說《金鎖記》中的主要人物。據(jù)張愛玲自述,曹七巧是她小說世界中唯一的“英雄”。所謂“英雄”乃是在這個意義上說的:認準了一個東西,可以無所顧忌、粗俗蠻橫地把事情做到絕地上去。對曹七巧來說,她認準的東西便是錢,并可以為了金錢惡辣地嘲弄、無情地褻瀆一切神圣的事物。金錢對于人性的侵蝕,這便是有關(guān)曹七巧的全部故事。
曹七巧,一個出生在資金菲薄的麻油店主家庭里,生性潑辣精明的曹大姑娘,高攀上高門望族的姜公館,這一事件既改變了她原來卑微的世俗社會地位,又同時為她日后的生活命運埋下了禍根。從姜家二爺?shù)囊烫聘穹龀譃檎浚@對曹七巧說來自然是件值得慶幸的事,因為這意味著她將從此與她的子女一起擁有分享姜家豐厚財產(chǎn)的資格和名份,但是,與半死不活的殘疾丈夫——“那沒有生命的肉體”廝守著過日子,又使她有著難以忍受的煩悶。生性不信命的七巧,自然不愿接受這份命運的安排,她想攥住她應得的一切權(quán)利,包括愛別人以及為別人所愛。為此,她以一種執(zhí)著到執(zhí)迷不悟程度的意志和來自下層社會女子的倔強到刁潑的性格,盡心盡力謀求改變自己和女兒在姜家受人歧視的現(xiàn)實狀況。一方面,她試圖沉浸于回憶和想象的世界,來補償現(xiàn)狀的缺憾,以維持心理上的平衡,心里時時會想起她在娘家、在做曹大姑娘、開麻油店時的自由自在的生活情景,那黑膩的柜臺、芝麻醬桶里的木匙,油缸上吊著的大大小小的鐵匙,以及至今還惦念著的與肉鋪小伙計朝祿的舊景,這些都使她由衷地獲得一種青春的溫煦;另一方面,她則大膽地、有失體統(tǒng)地再三再四向小叔子姜季澤乞求愛情,以期填補自己感情生活上的空寂以及由空寂激發(fā)的強烈欲求。
經(jīng)過十年的苦熬,曹七巧出頭的日子似乎已經(jīng)來到。丈夫故去,婆婆也隨之過世,作為姜二爺?shù)倪z孀和姜二爺遺孤們最直接的保護者和撫養(yǎng)人,曹七巧有望分到一份殷實的家產(chǎn)來自立門戶,但這份希望注定還要經(jīng)過幾番周折。先是姜公館請來主持判分家產(chǎn)者的明顯不公,致使曹七巧蒙受一筆不小的損失,即使她以哭鬧相挾,也終于未能挽回失利的局面。繼而是在分家產(chǎn)時明顯占了便宜的三爺姜季澤,突然闖入早已搬出姜公館的曹七巧的新居,使出感情撩撥的招數(shù),謀圖用她出售田產(chǎn)的錢去置換自己所企求的豪華樓房,但七巧畢竟是七巧,在錢與愛不可兼得的情況下,人對金錢的貪欲,敦促她毅然決然地選擇了后者,并按捺不住內(nèi)心的暴怒,將自己鐘情過的人攆打出門。
生活的挫折和精神上的創(chuàng)傷,使曹七巧從此失去常態(tài),性格變得十分乖戾和陰鷙。在她的心目中,對世人的信任和同情,只能屬于不可饒恕的懦怯和自戕。為了報復曾經(jīng)傷害過她的社會,七巧甚至選擇了一種最古舊、最腐敗、最病態(tài)的生活方式;把自己閉鎖在狹窄的家中, “與現(xiàn)實失去了接觸”,通過隨心所欲地使性子,打丫頭、換廚子,即想方設(shè)法折磨別人的辦法,多多少少地排遣出一點內(nèi)心的怨毒。這種像中了邪似的虐待狂癥,致使她原本一心引以為自己生活支撐點的一對兒女,也都相繼成為被施害的對象。
她以“一個瘋子的審慎和機智”,行施著家庭專制的淫威,并嚴厲地以自己變態(tài)的人格為模本,致力于把一雙兒女塑造成與自己一樣的人。她成了十足的家庭暴君。先是把兒子長白塑造成了一個胸無大志、猥瑣鄙俗的浪蕩小人,繼而用心機挑撥兒子與兒媳的夫妻關(guān)系,直至兩個兒媳相繼被她虐殺為止。姜家大房三房子女的求學上進,對爭勝好強、不甘示弱的七巧不啻是個不小的刺激,于是便有了女兒長安插班讀書一幕,但這一幕終因長安寄宿學校時偶爾丟失了些手帕衣物,惜金如命的七巧準備去學校大鬧,使長安深感羞恥而旋即中止了。喪失了一切自我更新希望的長安,從此沉淪下來,開始是依順,隨后是習慣成自然,以致“誰都說她是活脫的一個七巧”。本來有可能使長安重新跳出這惡性循環(huán)之圈的一件事,最后也終于因為母親七巧的從中作梗而中途天折:長安曾與留洋學生童世舫相愛并且訂了婚約,為此還忍痛戒除了吸食鴉片的惡習,但懾于七巧的陰鷙之心,想到這樁婚事“是她生命里頂完美的一段,與其讓別人給它加上一個不堪的尾巴,不如她自己早早結(jié)束了它”,看似主動,實則被迫地作出了終止“她的最初也是最后的愛”的決定。
黃金枷鎖鎖住了曹七巧的一生,曹七巧又用她一手制作的黃金枷鎖鎖住了她的兒女。 “三十年來她戴著黃金的枷。她用那沉重的枷角劈殺了幾個人,沒死的也送了半條命。”
她是這個彌漫著腐爛氣息的社會的受害者,她又不由自主地成為這個彌漫著腐爛氣息的社會的施害者。
她試圖以殘酷的心腸向戕害過她的社會爭得她正當?shù)纳鏅?quán)利和生存獨立,但她一直到死也不會領(lǐng)悟,這種冷酷心腸本身,恰好就是社會對她制造下的最大戕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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