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一月十九日起,至今已八月有十一天矣。
(一)
“你說,當你有一天重病在床,呼吸困難,渾身無力,該是怎樣的一幅場景。
當你從某個痛苦的短夢里醒來,想動一動伸麻的腿,身體某個部位被牽扯地猛一陣痛,你倒吸了口氣。
時間還早,盡管拉著窗簾,也看得出一切還只是剛剛亮起來,天空大概是像自己的臉色那樣虛弱的白。你側過頭看了看房間里的另一個患者,他還沒有睜開眼,平穩的呼吸聲讓你莫名的心安。
起身,拉開窗簾。往常在窗外草坪上跑著鬧著的小孩子也還沒有起床,靜悄悄得讓人有些失神。你慢慢扶著墻走到床邊,突然看見身旁床柜上的花瓶里插滿了白色的滿天星,愣了愣,躺回了床上。
好像睡著的時候隱隱約約感到有個東西落到了自己閉著的眼睛上,然后是耳朵,然后是唇,你想起醒來時掖好的背角,嘆了口氣。
你是不是想起什么了呢。
當同樣的事情發生在接下來很長一段時間的每一天早晨,又在早晨到來之前匆忙離去。削好的蘋果,擺好的早餐,疊好的衣服,整好的雜志,以及新換的滿天星,你會不會在這些拙劣的滿是蛛絲馬跡的手法里想起某個人,順便想起有段日子,她承諾給你的,如果你出了事,她會拋下一切,來陪你。
不可能的,七百公里的距離。
再說,早就分手了。
你這樣一遍遍地告訴自己,卻沒有勇氣在下一個早晨聽到有身影走到自己身邊時認真地睜開眼睛。你盤算著自己還能剩下多少日子,然后固執地決定就這樣假裝下去。
也許你的病友會悄悄地告訴你,早上來看你的那個小姑娘好奇怪啊,總是看著你流下淚來,你一定要裝出一副震驚的樣子,然后思索,會是誰呢,然后轉身笑著說,也許是我之前的某個小迷妹吧。
如果我真的走過了這七百公里,大概也真的只是想送上一份如滿天星般純潔的祝愿吧。”
可是幸好,這一天只是幻想中的某天。
你要照顧好自己。
(二)
“你說喜歡我,想跟我在一起的那一天,我答應了你。
說真的,那時候挺喜歡你的,只是這種喜歡,被后來慘淡的時光一圈圈打磨,最后慢慢逝去了。
你是了解我的,我不喜歡過湊合的生活。所以,與其和你在這樣疲憊的懷疑和無理取鬧中湊合下去,倒不如早點結束。
我是真的不想耽誤你。高三于你而言是個那么重要的時期,你要做的,應該是靜下心來努力地度過這二百多天,而不是在我身上,浪費你本就緊張的時間和精力。
你比我小很多,很多事情我理解的和你理解的都不太一樣,當然,這不是說你幼稚,你和同齡人比起來也是早熟了不少,我是說,我不能像你那樣去考慮事情,單純地相信一切都是變好。我顧慮的東西太多。
我知道這對你來說將會是一個很大的打擊,因為我一直都知道,你有多喜歡我,喜歡到愿意去一點點了解我的過去,盡管它們并不怎么光彩,愿意為我做好多好多事情,甚至把我當成你日后生活下去的動力。你把我列入了你未來或者說是余生的人生規劃,并且放在了一個很重要的位置,這些我都知道。
所以我也真的不想傷害你,這些天我一直在試圖抹平你的猜忌你的不安心,可是從什么時候開始,我成了一個讓你如此不信任的人呢。你用你的小脾氣一次次地向我抗議,你總覺得我沒那么在乎你,你看,我們之間好像多了一條鴻溝,這意味著早晚都會有這樣一天。
你適合一個更簡單更外向更會說話的男孩子,也許他們更善于表達自己的感情,以各種你會覺得很浪漫的方式,我知道你一直在從那些瑣碎的小事里尋求著心安,可是我給不了你。
我要顧慮我的生活,我的學業,我的工作,還要慢慢撐起我的家庭,所以我不能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你身上,這跟我喜不喜歡你沒有關系,因為無論如何,我是一個男人。
感覺這些話說得滄桑至極,你現在應該蒙著被子哭得稀里嘩啦然后咬牙切齒心里暗暗罵我是個混蛋吧,在你把我刪掉的那一瞬間,說實話我這個薄情的人都想哭了。
我知道,在感情上,我讓你失望了。”
我猜,這些話,大概就是分手那天你欲言又止的東西吧。
(三)
后來在收拾那些你留下的痕跡的時候,突然羨慕起這些沒有生命沒有記憶的物什們,他們面無表情任人處置,他們為了簡單的使命存在,因為使命的完成而消失。他們不會留戀。
“我是一個女孩子的QQ,我見證了這段故事。
最開始加QQ表白被拒,后來主人努力地找話題聊天,后來開始夜聊到很晚很晚,再后來他們在一起,清理內存的時候那長長長長的聊天記錄和截屏主人一個都沒舍得刪。
后來平平淡淡地生活,主人會每天匯報自己去了哪里做了什么開不開心,主人在那個男孩子身上真的用了心。
后來不知道為了什么,主人開始在空間里發好長的說說,大多都是些雜亂的碎碎念,然后鎖了空間,設了僅某個人可見。
再后來,主人刪去了第二個分組里的那個人,主人的列表就只剩下了一個分組。
主人把昵稱改成了godspeed。把個簽改成了“無物結同心,煙花不堪剪。”
自那以后,主人幾乎沒有再上過QQ。
我是一張機票。
當我被一個女孩子從自動取票機里拿走的時候,聽說她是要去見男朋友。
我能感覺到她的興奮,從她握著我的力度中,所有的期待隨心跳共振。
她把我和身份證放在一起,檢票,安檢,進候機室,選了一個靠窗的位置。
她理了理自己的頭發,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裙子,不放心地又梳了梳頭發,整了整裙子。
她用左手拿著我,花了三四分鐘選擇了一個完美的角度,拍下,發了朋友圈,抑或是直接發給了某個人。我能想象到她在照片前配的話,等我去到你身邊。
之后我被夾在一個好看的本子里,時不時地被翻開看看。
直到有一天,她把我從本子里拿了出來,手顫顫巍巍的,我又感受到了當時第一次被她捏在手里時的心跳。
她把我撕掉了,扔進了垃圾桶。
我是一根無印良品的黑色中性筆。
主人把我從一個灰色書包里拿出來,要幫一個女孩子刷文綜卷子。
當時的場景是這樣的:主人靠在床上,翹著二郎腿,那套卷子就搭在他的腿上。他看著卷子上的題皺起了眉,把我拿在手里轉來轉去。最后臉紅紅地對那個女生說,幫你寫歷史吧,其他的都不太記得了。
女孩子咯咯地笑了,我的主人確實是個可愛的人。
那天主人寫了五道選擇題,錯了三個。我就被氣呼呼地夾在了卷子里,再也沒有人發現我。
大概很久以后了,我被女孩子無意間看到,她把我小心翼翼地放進了筆盒。
她只是在每次給我的主人寫東西的時候才會用到我。
不久之后,她把我用完了。看上去有些失落,但還是把我又小心翼翼地放回筆盒,沒有扔掉。
后來有一節夜自習,前桌同學蹭掉了女孩子的筆盒,里面的筆撒了一地。
兩個人慌忙地低頭去撿,女孩子握在手里數了數,發現丟了我和另一只紫色的筆。
前桌同學不停地說著對不起,她搖了搖頭,安慰同學說不重要的,沒關系。
于是我孤零零地躺在桌縫里,第二天早上被值日的同學掃走,混跡在各種垃圾里。
我是一輛404路公車。
司機照例在中南路站停下,一個女孩子跟在一個男孩子后面上了車,兩個人擠到了靠近后門口的位置。
男孩子終于找到了可以扶的東西,女孩子自始至終拉著男孩子的衣角,在急剎車的時候差點摔倒,被男孩子一把拉住,于是就一直保持著這樣一個姿勢。
女孩子對男孩子笑,視線一直停留在他身上,眼神里的滿足感像是得到了全世界。
他們在山屏街下了車,走的時候女孩子回頭看了看我,跟男孩子說以后你每天都要來接我,像今天這樣,不然我摸不回家。
我笑著看著他們在夜里慢慢走遠,兩個影子靠得很近。
可是從那以后,我再也沒有遇見過他們,或者他們兩個人中的某一個人。
我是一段被雜草掩埋的廢棄的鐵軌。
他們從我身邊路過的時候我可能是在打盹,或者已經睡著,所以已經記不起他們的樣貌了。
怎么說呢,應該是兩個文藝小青年,尤其是那個男生,見到我像是發現新大陸,一邊感慨這里怎么還會有鐵軌一邊在我身上走來走去。
他的女朋友跟上來提醒他要小心走,不要摔倒,他執意要那個女生和他一起,一人走一邊,手拉手模仿非主流電影情節。
我躺在雜草里,興致勃勃地看著他們。
男孩子掏出了手機,給女生說你幫我拍照吧,照好看一點。于是橫躺在我的第四根肋骨上,一動不動像是睡著的樣子。
女孩子認真地調著角度,連著拍了三四張,美滋滋地跑去男孩兒身邊給他看。
男孩子坐起來,看著手機里的照片,嘲笑起女朋友的拍照技術,講起了三角構架和黃金比例。女孩子不服氣地嘟起了嘴,轉身要走。
男孩子追上去安慰,說沒事啦,以后我教你。
他們離開之后再也沒有人注意到我,聽說現在那幾張照片已經被存進了一個相冊,設成了僅自己可見。
也許他們本來就不是什么男女朋友關系。
我是一本書。
幾米的繪本《我的世界每天開出一朵花》。
我的主人在臺灣買下我,花了350臺幣,她把我送給了自己非常喜歡的一個男孩子。這是三年前的事情了。
前段時間這個男孩子看到另一個女孩子也很喜歡幾米的繪本,就決定把我轉送給那個女孩子。
女孩子收到我的時候我的紙頁還很新,像是不曾被翻動過的樣子,事實上男孩子確實沒有把我打開好好看過,大概他并不是很喜歡我,或者,不是很喜歡我的主人。
女孩子把我帶回學校,帶到寢室,放到枕邊,每天睡覺前都會翻開讀上兩首,然后甜甜地睡去,好像夢里真的開出了一朵小花一樣。
不知從什么時候起,女孩子開始把我肚子里的每一首小詩抄在有貓咪圖案的小卡片上,一百二十首,抄了一百二十天,用了一百二十張卡片。
她在最后一張卡片上寫著,你知道什么是失望嗎,大抵就像現在這樣了。
然后我再也沒有被人翻開過。
我是一段LOL比賽直播視頻。
那天是一場洲際賽,一個男生打開我看得不亦樂乎,邊看邊感慨某個隊里的某某某真是辣雞。
一個女生也打開了我,她的關注點在于這場比賽幾點結束,以及最終的比賽結果。
大概是在等男朋友吧,我覺得這樣的女孩子好乖。
又有一天,只是一場普通的小比賽,還是那個男孩子,他關了手機,拿著女孩子的平板,準時打開了我。
他把我放在他們兩個人之間,平板的屏幕大小剛好適合兩個人看。
他給女孩子講他喜歡的隊伍,講他喜歡的隊員,隊員們的經歷,以及比賽過程中他們用的技能。他講得繪聲繪色,甚至時不時地用手做一些夸張的動作。
女孩子看著他和我,說他比里面的每一個隊員都更帥。
前幾天又有一場國內比賽,男孩子打開我,繼續憤恨地發著說說感慨某某某技術不夠。
女生也打開了我,這次,她沒有在看比賽結果,她只是想知道什么時候結束。
我是句號,傳說中最簡單的標點。
當我發現有人可以如此迷戀我,以至于在每一條消息后面都加上我的時候,突然有一種飽飽的滿足感。
他和她都喜歡我,純屬是緣分。
男孩子說有我句子看起來更完整,女孩子只是覺得空格和我搭配起來更好看。
于是每次發消息時,兩個人都會不約而同地看著彼此的句號笑出聲來。
真好,共同愛好。
男孩子會在煩得不能行的時候刻意不打句號,女孩子只是偶爾特別開心的時候會用一些可愛的小表情代替句號。
于是兩個人心照不宣,知道對方什么時候開心,什么時候有心事。
然后互相分享,互相安慰。我成了獨屬于他們兩個人的密語。
很久以后的某一天,男孩子再也不給女孩子發句號 女孩子也再也不給男孩子發小表情。
這中間的密語,只有他們兩個人明白。
我是這段長達八個多月的日子。
每天早晨六點的塑膠跑道,桌子上攤開的做不完的卷子和習題冊,杯子里的咖啡,夜自習的日記,偶爾情緒失控趴在課桌上藏起的眼淚。
它們彼此交織構成了我。
從興奮到失落,從絕望到坦然,我被一個叫做情緒的東西拉扯著。
她努力地撫平自己的情緒,而情緒又將我裹得圓潤,我生怕有一天她不能再忍受下去,情緒溢出杯口,我被徹底毀滅在一場瓢潑大雨里。
可是這一天自始至終沒有來到。
我的表皮愈發光滑,肚子里充實的沉淀牽著我滾動起來。
也許很快,我就變成了下一段日子。“
(四)
“來日后悔已無期,去去莫遲疑。”
(五)
我看著剛剛寫下的一段段文字,輕笑自己:
哪有這么多奇形怪狀的幻想和回憶,只不過是失了一次戀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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