誓言無聲鑄蛟龍
“花甲癡翁,志探龍宮;驚濤駭浪,樂在其中。”這首詩是30多年前寫作的,作者就是中國第一代攻擊型核潛艇和戰(zhàn)略導彈核潛艇總設計師、中國核潛艇之父、中國工程院院士——黃旭華。
黃旭華原名黃紹強,1924年出生于廣東汕尾,受父母影響,他從小的夢想是成為一名像母親一樣的好醫(yī)生。然而,在那戰(zhàn)火紛飛的年代,黃旭華親眼目睹了積貧積弱的中國所遭受的列強侵略之痛,深感祖國之強大是何等的重要,于是立下志向:努力學習,用科技來振興中華。同時,他將自己的名字改為“旭華”,意喻中華民族的未來像旭日東升般朝氣蓬勃。1945年,黃旭華以優(yōu)異的成績考入國立交通大學(今上海交通大學)造船系,從此,他的生命與海洋科技結緣。
1958年,先后從事過民用船舶和軍事艦艇設計的黃旭華,已成長為上海船舶工業(yè)管理局的一名技術骨干,并收獲了一段美滿愛情,育有一女。當時的黃旭華,工作理想,家庭幸福。然而,一次出差,卻改變了他的人生軌跡。他從上海到了北京才知道,組織決定抽調他參與核潛艇的研制任務。進入核潛艇研制團隊之前,領導就提出了極其嚴格的保密要求:“時刻嚴守國家機密,不能泄露工作單位和任務;一輩子當無名英雄,隱姓埋名;進入這個領域就準備干一輩子,就算犯錯誤了,也只能留在單位里打掃衛(wèi)生。”對此,黃旭華毫不猶豫地答應了。隱姓埋名,就意味著與親人聚少離多,意味著自己的畢生努力可能無人知曉,要甘做無名英雄。對此,黃旭華沒有絲毫猶豫,毅然加入了研制隊伍,至今,他也沒離開過核潛艇領域。
幾十年間,女兒最大的感受就是“爸爸回家是出差”。黃旭華剛參加工作離開老家時,母親再三叮囑他要常回家看看。然而,他一次也沒能回老家探望親人。父母只知道他在北京工作,卻對工作的性質、內(nèi)容一無所知。就連父親去世,他也未能見上最后一面。兄弟姐妹們甚至誤會他大學畢業(yè)就不要家了,是個不孝的兒子。1988年后,隨著核潛艇研制工作的內(nèi)容部分解密,他的親人才從一篇雜志的報道上多少知道他這些年做了些什么。說起父母親人,黃旭華總是眼眶濕潤、滿懷愧疚。當別人問起黃旭華對忠孝的理解時,黃旭華答道:“對國家的忠,就是對父母最大的孝。”
核潛艇的研制是一項龐大而復雜的工程,涉及眾多尖端領域。而當時的新中國剛成立不久,研制核潛艇所面臨的困難,不僅是國家經(jīng)濟實力、科技水平和工業(yè)生產(chǎn)能力的制約,更大的困難是既沒有相關人才,也沒有任何可供參考的技術資料,研究人員甚至連核潛艇長什么樣也不知道。而作為一個國家的最高機密,美蘇兩個超級大國均對核潛艇技術進行了嚴密封鎖。這是一項既缺技術儲備又毫無經(jīng)驗借鑒的跨越式研究,一切都要靠自己從零起步,任務十分艱巨。面對困難,黃旭華和同事們沒有退縮,沒有條件,便“騎驢找馬”——自己創(chuàng)造條件。缺少資料,他們就從國外保密控制得極其嚴格的資料中,尋找蛛絲馬跡,大海撈針般地搜集相關信息。沒有計算機,他們就用算盤和計算尺完成了大量計算。為確保計算結果準確無誤,他們同時分成兩組進行計算,結果不同,就推倒重來,直到得出一致的數(shù)據(jù)。
當時,冷戰(zhàn)的陰云籠罩著整個世界,美蘇兩個超級大國大搞核競賽。面對波譎云詭的世界局勢,中國的核潛艇能早一天研制出來,就能早一天擺脫核訛詐,就能早一天突破資本主義國家對中國的包圍封鎖。因此,研制核潛艇的時間十分緊迫。黃旭華帶領同事們分秒必爭,絕不等待,采取了設計與制造交叉進行的方法。研究人員常常加班加點,24小時隨時準備投入工作。當時有個口號,叫“頭拱地,腳朝天,也要把核潛艇搞出來”。為了既保證設計安裝的進度,又保證核潛艇的穩(wěn)定性,黃旭華和同事們通過制作1∶1比例的全尺寸木頭模型的辦法,解決了上萬個零部件及設備合理擺放的問題,從而確保了施工設計的準確性及設備安裝的順利進行。
20世紀60年代后期,針對我國經(jīng)濟發(fā)展的實際情況,在選擇艇型時,黃旭華提出“三步并作一步走”。當時,世界上最先進的核潛艇艇型是“水滴型”。為此,美國的潛艇發(fā)展經(jīng)歷了“常規(guī)動力水滴型——核動力常規(guī)型——核動力水滴型”三步走,而蘇聯(lián)則走了更加曲折的彎路。黃旭華說,外國經(jīng)驗和大量的試驗結果已經(jīng)證明了采用水滴型外形是最優(yōu)的選擇,中國沒必要重復美國的老路,應該一步到位,直接研制水滴型核潛艇。這不僅節(jié)約了大量的科研經(jīng)費和時間,而且還確保了我國核潛艇的線型從設計之初就達到了世界先進水平。
黃旭華和同事們不僅面臨著科研上的困難,同時還面臨著生活上的艱苦。由于保密和潛艇總裝的需要,當時核潛艇總體研究的地址選在了葫蘆島。在那時,葫蘆島幾乎還是一個荒島,沒有生活配套設施,自然條件十分惡劣,吃的苦,住的也難,單位甚至連個大門都沒有。“兔子野雞滿地跑。”“一年刮兩次7級大風,一次刮半年。”“吃的苞米經(jīng)常是發(fā)霉的。”就是在這種極端困難的條件下,黃旭華和同事們憑借頑強的意志力,從一點一滴做起,一步一個腳印,克服了一個又一個困難,實現(xiàn)了我國核潛艇領域一個又一個的突破。
1970年12月26日,我國第一艘攻擊型核潛艇下水。1974年8月1日,這艘核潛艇被命名為“長征一號”,正式裝備入列。中國成為繼美、蘇、英、法之后,世界上第5個擁有核潛艇的國家。這種研制速度在世界核潛艇的研制史上是十分罕見的,絲毫不遜色于美蘇兩國的研制速度。而我國第一代核潛艇的核反應堆功率、最大潛深、最大水下航速、最大自持力、武備系統(tǒng)等多方面的性能均優(yōu)于美蘇的第一代核潛艇。1981年4月,我國第一艘彈道導彈核潛艇成功下水,標志著我國正式擁有了一支海基戰(zhàn)略核力量,真正實現(xiàn)了三位一體核打擊的能力,同時也為我國后續(xù)核潛艇的技術突破和性能提升打下了堅實基礎。
1983年,黃旭華被任命為第一代核潛艇的總設計師。此時的他,功勛卓著,已是我國屈指可數(shù)的國防科技專家。然而,1988年4月,64歲的黃旭華卻作了一個驚人的決定:親自參與第一代攻擊型核潛艇最為重要、也是風險最大的最后一項試驗——核潛艇極限深潛試驗。試驗需要潛艇下潛到水下300米的深度,此時,一張撲克牌大小的鋼板,將承受一噸多的壓力,任何一條焊縫、任何一條管道、任何一個閥門如果承受不住巨大的海水壓力,都將是艇毀人亡的結果,且根本來不及救援。美國的“長尾鯊”號核潛艇就是在深潛試驗中沉沒的,隨艇人員全部遇難。試驗人員不僅面臨著試驗風險,還承受著巨大的心理考驗。黃旭華雖然對自己設計的核潛艇充滿信心,但也充滿著擔心。我國在深潛試驗方面并沒有經(jīng)驗,他擔心是否存在一些超出其知識范圍之外,而沒有被認識到的潛在危險。作為總設計師的黃旭華,十分清楚試驗的危險性,他本可以待在水面上進行指揮,但他仍決定親自下水,隨艇參加試驗。他說:“我是總設計師,我不僅要為這條艇負責,更重要的是要為全艇人員的生命安全負責。”
1988年4月29日上午,深潛試驗開始,核潛艇向著大海深處潛去。100米、150米、200米……當下潛深度達到280米時,巨大的壓力擠壓著艙體,部分艙門出現(xiàn)了變形,艇內(nèi)不時地發(fā)出巨大響聲,各艙內(nèi)共有19處還出現(xiàn)了漏水的情況,情況十分緊急。這時,黃旭華鎮(zhèn)定地告訴大家,這聲音是高壓下艇體結構相互擠壓所發(fā)出的,結構變形是正常的,都在設計與控制范圍內(nèi)。他繼續(xù)沉著冷靜地指導試驗繼續(xù)進行,而漏水處經(jīng)過檢修后也恢復了正常。中午12時10分52秒,深度計指針指向深度300米。隨著一聲指令“停”,艙內(nèi)經(jīng)過一陣寂靜之后爆發(fā)出熱烈歡呼,極限深潛試驗成功!黃旭華也成為世界上第一個親自參與核潛艇極限深潛試驗的總設計師。
正是有了黃旭華和同事們的不懈努力和艱苦奮斗,使核潛艇這一“大國重器”威風八面。
黃旭華是唯一一位最早參加核潛艇設計,并自始至終、一步不離地堅守在核潛艇研制戰(zhàn)線上的設計師,為國家作出了巨大的貢獻,但他卻始終把名與利看得淡如水,不追名逐利、不以權謀私、不居功自傲。后來,黃旭華把接力棒傳給了第二代核潛艇研制人員,此后致力于為核潛艇的研制獻計獻策,促進國家和地方的科技發(fā)展與人才培養(yǎng)。
2019年9月17日,國家主席習近平簽署主席令,授予黃旭華中華人民共和國最高榮譽勛章——共和國勛章。國家和人民給予了這位赫赫而無名的英雄以最高的禮遇。黃旭華讓世界看到了中國人的底氣和膽魄,筑起了中華民族的深海長城。正如“感動中國”2013年度人物評選組委會給予黃旭華的頒獎辭中所說:“時代到處是驚濤駭浪,你埋下頭,甘心做沉默的砥柱;一窮二白的年代,你挺起胸,成為國家最大的財富。三十載赫赫而無名,花甲年不棄使命。你的人生,正如深海中的潛艇,無聲,但有無窮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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