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永·八聲甘州》唐宋詞匯評賞析

對瀟瀟、暮雨灑江天，一番洗清秋。漸風(fēng)霜凄慘，關(guān)河冷落，殘照當(dāng)樓。是處紅衰翠減，冉冉物華休。惟有長江水，無語東流。不忍登高臨遠(yuǎn)，望故鄉(xiāng)渺邈，歸思難收。嘆年來蹤跡，何事苦淹留。想佳人、妝樓颙望，誤幾回、天際識歸舟。爭知我、倚欄干處，正恁凝愁。

【匯評】

趙德鄰《侯鯖錄》卷七：東坡云：“世言柳耆卿曲俗，非也。如《八聲甘州》云：‘風(fēng)霜凄緊，關(guān)河冷落，殘照當(dāng)樓。’此語于詩句，不減唐人高處。”

楊慎《詞品》卷三：東坡云：“人皆言柳耆卿詞俗，如‘霜風(fēng)凄緊，關(guān)河冷落，殘照當(dāng)樓’，唐人佳處不過如此。”按其全篇云(略)。蓋《八聲甘州》也。《草堂詩余》不選此，而選其如“愿奶奶蘭心蕙性”之鄙俗，及“以文會友”、“寡信輕諾”之酸文，不知何見也。

卓人月《古今詞統(tǒng)》卷十二：彼此情形，不言可喻。

劉體仁《七頌堂詞繹》：詞有與古詩同妙者，如……“關(guān)河冷落，殘照當(dāng)樓”，即《敕勒之歌》也。

田同之《西圃詞說》：耆卿詞以“關(guān)河冷落，殘照當(dāng)樓”與“楊柳岸、曉風(fēng)殘?jiān)隆睘榧眩鞘莿t淫以褻矣。此不可不辨。

鄧廷楨《雙硯齋詞話》：《八聲甘州》之“漸霜風(fēng)凄緊，關(guān)河冷落，殘照當(dāng)樓”，乃不減唐人語。……昔東坡讀孟郊詩作詩云：“寒燈照昏花，佳處時(shí)一遭。孤芳擢荒穢，苦語余詩騷。”吾于屯田詞亦云。

沈祥龍《論詞隨筆》：詞韶麗處，不在涂脂抹粉也。……誦耆卿“漸風(fēng)霜凄緊，關(guān)河冷落，殘照當(dāng)樓”句，自覺神魂欲斷。蓋皆在神不在跡也。

陳廷焯《大雅集》卷二：情景兼到，骨韻俱高，無起伏之情，有生動之趣，古今杰構(gòu)，耆卿集中僅見之作。“佳人妝樓”四字連用俗極。擇言貴雅何不檢點(diǎn)如是，致令白璧微瑕。

梁啟超《飲冰室評詞》：《八聲甘州·對瀟瀟暮雨灑江天》。飛卿詞“照花前后鏡，花面交相映。”此詞境頗似之。

俞陛云《唐五代兩宋詞選釋》：起二句有俊爽之致。“霜風(fēng)”、“殘照”三句，音節(jié)悲沆，如江天聞笛，古戍吹笳。東坡極稱之，謂唐人佳處，不過如此。以其有提筆四顧之慨，類太白之“牛渚望月”，少陵之“夔府清秋”也。其下二句，順筆寫之，至結(jié)句江水東流，復(fù)能振起。后半首分三疊寫法，先言己之欲歸不得，何事淹留，次言閨人念遠(yuǎn)，誤認(rèn)歸舟，與溫飛卿之“過盡千帆皆不是，斜暉脈脈水悠悠”，皆善寫閨人心事。結(jié)句言知君憶我，我亦憶君。前半首之“霜風(fēng)”、“殘照”，皆在凝眸悵望中也。

陳匪石《聲執(zhí)》卷上：句首或句中或句尾限用去上者。……句中之例，如屯田《八聲甘州》之“暮雨”。

唐圭璋《唐宋詞簡釋》：此首亦柳詞名著。一起寫雨后之江天，澄澈如洗。“漸霜風(fēng)”三句，更寫風(fēng)緊日斜之境，凄寂可傷。以東坡之鄙柳詞，亦謂此三句“唐人佳處，不過如此”。“是處”四句，復(fù)嘆眼前景物凋殘。惟有江水東流，自起首至此，皆寫景。換頭，即景生情。“不忍”句與“望故鄉(xiāng)”兩句，自為呼應(yīng)。“嘆年來”兩句，自問自嘆，與“為問新愁，何事年年”句，同為恨極之語。“想”字貫至“收”處，皆是從對面著想，與少陵之“香霧云鬟濕，清輝玉臂寒”作法相同。小謝詩云：“天際識歸舟”，屯田用其語，而加“誤幾回”三字，更覺靈動。收處歸到“倚闌”，與篇首應(yīng)。梁任公謂此首詞境頗似“照花前后鏡，花面交相映”，說亦至當(dāng)。

劉永濟(jì)《唐五代兩宋詞簡析》：此為羈旅離別之詞。蓋旅人每遇節(jié)候遷移，景物變換，即動歸思，而秋氣蕭索，尤易生人悲感。故《楚辭·九辯》獨(dú)于秋生悲。此詞上半闋因秋雨引起離愁。“霜風(fēng)”三句，乃秋雨望中遠(yuǎn)景，得壯闊，故東坡稱之。“紅衰翠減”，即“物華休”，乃秋雨望中近景。“長江”句，見景物皆變，不變者惟有“長江”耳。下半闋即寫引起之歸思。“年來”二句，言客中情味索然，以見歸之不可緩。“想佳人”以下，又從對面著想，寫家人念游人，不知游人此時(shí)亦正思家人也。觀“倚欄干處”句，知首句”對瀟瀟暮雨”以下所見遠(yuǎn)近景物，皆倚欄干時(shí)眼中之物象也。全首布置井井，正其巧于鋪敘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