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汪琬
江湖之間有鴨媒焉,每秋禾熟,野鴨相逐群飛,村人置媒田間,且張羅焉。其媒昂首鳴呼,悉誘群鴨下之,為羅所掩略盡。夫鴨之與鴨類也,及其涊澀狡猾,而思自媚于主人,雖戕其類弗顧,嗚呼,亦可畏矣哉!
——《鈍翁類稿》
〔注釋〕 鴨媒:捕鴨人馴養之鴨,用以誘捕野鴨。 涊(niǎn)澀:污濁、骯臟。
鷹犬幫主人行獵,鸕鶿替主人捕魚,它們都不是以同類為漁獵目標的,而汪琬筆下的鴨媒卻不惜以戕害同類來取媚其主。“村人”以捕獲野鴨為業,一則可得美味,二則可護莊稼,這本來無可厚非,汪琬這篇小品文議論的重心也并不在于村人該不該逮野鴨,所施的手段對不對,而是讓鴨媒亮相表演,旨在提請人們從鴨媒的所作所為中得到某種啟示。
鴨媒為村人所馴養,它效勞主子的方式十分奇特,它不必直接攻擊獵物,只要在村人布下羅網后,憑其天然的形與聲,呼朋引類,“悉誘群鴨下之”。群鴨見田間的鴨媒亦為扁嘴禽,亦發“嘎嘎”聲,便放松了警覺,又禁不住秋禾的引誘,終被村人一網打盡。群鴨的可悲,在于它們無法看清村人高明的手段,更沒有警惕會被它們的同類所出賣。文章的前半部分是村人用鴨媒誘捕群鴨的實錄,在描述村人、鴨媒配合默契的過程中,突出了鴨媒的關鍵作用及其欺騙性。
后半部分的議論,是作者對鴨媒作出的主觀評判,作者筆鋒所向,不在村人的狡黠和群鴨的輕率,而是針對鴨媒的“涊澀狡猾”,揭露它甘愿戕害同類的幫兇本質,以及取悅主人、茍且偷生的奴才本性。作者指出鴨媒之傷同類,確實為動物界一大“可畏”之事,其“可畏”就在野鴨們未作提防,輕擲性命;就在野鴨們難辨敵友,防不勝防。以此推及社會,如果身邊時有鴨媒伴隨,不亦人類“可畏”之事嗎?柳宗元的《三戒》,是以寓言的形式譏刺人世間的麋、驢、鼠,汪琬《二禽戒》之一的《鴨媒》,則借民間飼鴨媒以得野鴨的捕獵方法,來影射人模人樣的鴨媒們,告誡善良的人們切莫上當。
《姑蘇志》對吳中弋人馴鶴媒以獲同類有過記載:“鳥見鶴同類,狎之無嫌疑,遂為矢所中。”同時指明“射鴨亦用此法”。明長洲詩人高啟《射鴨詞》有云:“秋菱葉爛煙雨晴,鴨群未下媒先鳴。草翳低遮竹弓彀,水冷田空鴨多瘦。”“觜唼唼,毛褷褷,潛機一發那得知。”生動地描繪了弋人利用鴨媒射鴨的場景。汪琬也是蘇州人,對吳中馴養鳥媒誘捉野禽的方法當是熟悉的,這就為他發表誡言提供了依托物,而清初蘇州的政治現狀,更是《鴨媒》一文所發思想感觸的社會基礎。順康之間,冤獄遍于江南,科場案、奏銷案、哭廟案等接連發生,株連文人成千上萬,汪琬本人曾受奏銷案牽累,遭降職使用。許多冤獄正是由于鴨媒式人物的告密所致,汪琬身歷厄運,對“鴨媒”深惡痛絕,也是很自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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