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影中流見　鐘聲兩岸聞

【本書體例】

【原文】：

題潤州金山寺

一宿金山寺，超然離世群。

僧歸夜船月，龍出曉堂云。

…………… ……………

翻思在朝市，終日醉醺醺。

【原文作者】：張祜

【原文出處】：

——《全唐詩》卷五百一十，中華出局1979年版5818頁。“寺”一作“頂”，第二句一作“微茫水國分”，“影”一作“色”，“翻思”一作“因悲”，“朝”一作“城”。

【詩話】：

1181 白樂天典杭州，江東進士多奔杭取解。時張祜自負詩名，以首冠為己任。既而徐凝后至。會郡中有宴，樂天諷二子矛盾。祜曰：“仆為解元，宜矣。”凝曰：“君有何嘉句?”枯曰：“《甘露寺》⁽¹⁾詩有‘日月光先到，山河勢盡來。’又《金山寺》詩有‘樹影中流見，鐘聲兩岸聞。’”凝曰：“善則善矣，奈無野人句云‘千古長如白練飛，一條界破青山色。’”⁽²⁾祜愕然不對。于是一座盡傾。凝奪之矣。(五代王定保《唐摭言》卷二)

1182 《摭言》載白樂天在江東，進士多奔往。時張祜負時名，既而徐凝至，二子相矛盾。祜稱其佳句云：“樹影中流見，鐘聲兩岸聞。”凝以為奈無野人“千古長如白練飛，一條界破青山色。”祜愕然不對，于是一座盡傾。其后東坡云，世傳徐凝《瀑布》詩，至為塵陋。又偽作樂天詩，稱美此句，有賽不得之語。樂天雖涉淺易，豈至是哉?乃作絕云：“帝遺銀河一派垂，古來惟有謫仙詞。飛流濺沫知多少，不與徐凝洗惡詩。”余以為比之相去，何啻九牛一毛也。(宋王直方《王直方詩話》一百二十一，見郭紹虞《宋詩話輯佚》卷上，此條下有案：伍涵芬云：“《天臺賦》‘瀑布飛流而界道’，則‘界’字原有來歷，句法又能化舊生新，東坡以惡譏之，過矣。”)

1183 張祜喜游山而多苦吟，凡歷僧寺，往往題詠。如《題僧壁》云：“客地多逢酒，僧房卻獻花。”⁽³⁾《萬道人禪房》云：“殘陽過遠水，落葉滿疏鐘。”⁽⁴⁾《題金山寺》云：“僧歸夜船月，龍出曉堂云。寺影中流見，鐘聲兩岸聞。”《題孤山寺》云：“不雨山長潤，無風水自陰。斷橋荒蘚澀，空院落花深。”⁽⁵⁾如杭之靈隱、天竺，蘇之靈嚴、楞伽，常之惠山、善卷，潤之甘露、招隱，皆有佳作。李涉在岳陽嘗贈其詩曰：“岳陽西南湖上寺，水閣松房遍文字。新釘張生一首詩，自馀吟著皆無味。”信知僧房佛寺賴其詩以標榜者多矣。(宋葛立方《韻語陽秋》卷四。《歷代詩話》本)

1184 《南唐書》云：“金山寺號為勝景，先張祜吟詩，有‘僧歸夜船月，龍出曉堂云’之句，自后詩人閣筆；孫魴復詠云：‘山載江心寺，魚龍是四鄰。天多剩得月，地少不生塵。過櫓妨僧定，驚濤濺佛身。誰言張處士，詩后更無人。’時號絕唱。”苕溪漁隱曰：“張祜詩云：‘一宿金山頂，微茫水國分。僧歸夜舡月，龍出曉堂云。樹影中流見，鐘聲兩岸聞。因悲在朝市，終日醉醺醺。’祜詩全篇皆好，魴詩不及之，有疵病，如‘驚濤濺佛身’之句，則金山寺何其低而小哉?‘誰言張處士，詩后更無人’，仍自矜炫如此，尤可嗤也。”(宋胡仔《苕溪漁隱叢話》后集卷十八)

1185 樂天看牡丹于錢塘開元寺，同徐凝醉歸；張祜榜舟而至，各希首薦。樂天曰：“二公論文，在于一戰。”遂試《長劍倚天外賦》《余霞散成綺詩》，以凝為首，祜次之。曰：“‘地勢遙高岳，河流側讓關’，多士謂陳叔寶曰：‘日月光天德，山河壯帝居’，徒有前名；又祜《題金山寺》：‘樹影中流見，鐘聲兩岸聞’，雖綦母潛云：‘塔影掛清漢，鐘聲和白云’，此句未為佳。”枯《觀獵》四韻及《宮詞》，樂天曰：“張三作獵詩，比王右丞，予則未敢優劣。”王摩詰曰：“風勁角弓鳴，將軍獵渭城。草枯鷹眼疾，雪盡馬蹄輕。忽過新城戍，還歸細柳營。回看落雁處，千里暮云平。”祜詩曰：“曉出禁城東，分圍淺草中。紅旗開向日，祜馬驟迎風。背手抽金鏃，翻身控角弓。萬人齊指處，一雁落寒空。”白公云：“人謂《宮詞》之中皆數對，何足奇也!然無徐生‘千古長如白練飛，一條界破青山色’。”枯遂行歌而邁，凝亦鼓枻而去。二生終身偃蹇，不隨鄉試。前此，李林宗補闕、杜牧之舍人與樂天輦下較文，具言元白詩體舛雜，而為清昔者見嗤，因茲恨之。樂天為河南尹，李為河南令，相遇于道。尹乘馬，令肩輿，乖趨走之禮，亦曾謂樂天為“囁嚅公”，聞者皆笑，樂天名減矣。尹曰：“李直木(林宗字也)，吾視之，狾子也，其鋒不可當。”后牧之守秋浦，與祜為詩酒之交，酷吟祜《宮詞》，亦知錢塘之試，自有是非之論，懷不平之色。為詩二章以高之曰：“誰人得似張公子，千首詩輕萬戶侯?”又云：“如何‘故國三千里’，虛唱歌詞滿六宮?”枯詩曰：“故國三千里，深宮二十年。一聲何滿子，雙淚落君前。”此詩宮娥諷念思鄉，起長門之悲。祜復游甘露寺，觀盧肇題詩，曰：“不謂三吳經此詩人也!”枯曰：“日月光先到，山河勢盡來。”盧曰：“地從京口斷，山到海門回。”因而仰伏，愿交于此士矣。(宋范攄《云溪友議》，阮閱《詩話總黽》前集卷六)

1186 《遁齋閑覽》……金山寺留題者亦多，而絕少佳句。惟“樹影中流見，鐘聲兩岸聞。”又“天多剩得月，地少不生塵。”為人傳誦，要亦未為至工，若用之于落星寺，有何不可乎!(宋魏慶之《詩人玉屑》)

1137 律詩無好結句，謂之虎頭鼠尾。即當擺脫常格，敻出不測之語。若天馬行空，渾然無跡。張祜《金山寺》之作，則有此失也。(明謝榛《四溟詩話》卷二)

1188 “靈山一峰秀，岌然殊眾山。盤根大江底，插影浮云間。雷霆常間作，風雨時往還。象外懸清景，千載長躋攀。”此唐人韓垂《題金山寺》詩也，當為第一。張祜詩雖佳，而結句“終日醉醺醺”，已入“張打油，胡釘鉸”矣。(明楊慎《升庵詩話》卷六，《歷代詩話續編》本)

1189 晚唐有一首之中，世共傳其一聯，而其所不傳反過之者。如張祜“樹影中流見，鐘聲兩岸聞”，雖工密，氣格故不如“僧歸夜船月，龍出曉堂云”也。如賈島“鳥宿池邊村，僧敲月下門”⁽⁶⁾，雖幽奇，氣格故不如“過橋分野色，移石動云根”⁽⁷⁾也。(明胡應麟《詩藪》內編卷四)

1190 張祜《金山》詩：“樹影中流見，鐘聲兩岸聞。”只唐人常調耳。而譚藝家奉為杰作，失之矣。(清翁方綱《石州詩話》卷二)

1191 潛詩：“塔影掛清漢，鐘聲和白云。”論者謂遜張祜“樹影中流見，鐘聲兩岸聞。”誠然。……(清施閏章《蠖齋詩話》)

1192 張承吉以《金山詩》折服徐凝，然中惟頷聯稍勝。“樹影中流見，鐘聲兩岸聞。”寫景太窄。結語“因悲在城市，終日醉醺醺。”何村俗也!東坡貶徐凝“一條界破青山色”為惡詩，而不指摘承吉，或偶然未及爾。(清沈德潛《說詩晬語》卷下)

1193 張承吉祜五言詩，善題目佳境，不可刊置他處。如“鳥啼新果熟，花落故人稀”⁽⁸⁾，“河流出郭靜，山色對樓寒”⁽⁹⁾，“落日懸烏桕，空林露寄生”⁽¹⁰⁾，“晚潮風勢急，寒葉雨聲多”⁽¹¹⁾，“地勢遙尊岳，河流側讓關”⁽¹²⁾，“地盤山入海，河繞郭連天”⁽¹³⁾，“黑夜山魈語，黃昏海燕歸”⁽¹⁴⁾，“不雨山長潤，無云水自陰”⁽¹⁵⁾，“日月光先到，江山勢盡來”，“樹影中流見，鐘聲兩岸聞”，“風帆彭蠡疾，云水洞庭寬”⁽¹⁶⁾，“萬里故人去，一行新雁來”⁽¹⁷⁾，“洞壑江聲遠，樓臺海氣連”⁽¹⁸⁾諸句，皆時地各肖，有聲有色，宣乎杜司勛有“誰人得似張公子，千首詩輕萬戶侯”⁽¹⁹⁾之贈也。(清余成教《石園詩話》卷二)

194 金山在江中，距城數里，與焦山相伯仲，余往來登眺地也。古稱金鰲、浮玉，江漢入海之門戶，即今京口金、焦是已。金山舊有張祜詩刻，山陰王季重《游金山記》亟稱之。先廣文云：“張詩結句衰颯，韓垂詩遠勝張作。”詩曰：“靈山一峰秀，岌然殊眾山。盤根大江底，插影浮云間。雷霆嘗間作，風雨時往還。象外懸清景，千載長躋攀。”昨信宿山寺，問汛老僧，求季重往日糊名評詩之處，絕無知者，即賣墨刻頭陀，亦懶不解事。江山猶昨，佳客無多，古今所同憾也。(清陸鎣《問花樓詩話》卷一)

詩話另見 0284 10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