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照高樓　流光正徘徊

【本書體例】

【原文】：

七哀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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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有愁思婦，悲嘆有余哀。

借問嘆者誰，言是客子妻。

君行逾十年，孤妾常獨棲。

君若清路塵，妾若濁水泥。

浮沉各異勢，會合何時諧。

愿為西南風，長逝入君懷。

君懷良不開，賤妾當何依。

【原文作者】：曹植

【原文出處】：

——清王士禛《古詩選》五言詩卷二。

【詩話】：

0422 讀《古詩十九首》及曹子建詩，如“明月入我牖，流光正徘徊”之類，詩皆思深遠而有余意，言有盡而意無窮也。學者當以此等詩常自涵養，自然下筆不同。(宋呂本中《童蒙詩訓》一，《宋詩任輯佚》本)

0423 詩以用事為博，始于顏光祿而極于杜子美。以押韻為工，始于韓退之而極于蘇黃。然詩者，志之所之也。情動于中而形于言，豈專意于詠物哉?子建“明月照高樓，流光正徘徊。”本以言婦人清夜獨居愁思之切，非以詠月也，而后人詠月之句，雖極其工巧，終莫能及。淵明“狗吠深巷中，雞鳴桑樹顛。”本以言郊居閑適之趣，非以詠田園，而后人詠田園之句，雖極其工巧，終莫能及。故日“言之不足。故長言之。長言之不足，故詠嘆之。詠嘆之不足，故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后人所謂含不盡之意者此也，用事押韻，何足道哉!蘇黃用事押韻之工，至矣盡矣，然究其實，乃詩人中一害，便后生只知用事押韻之為詩，而不知詠物之為工，言志之為本也，風雅自此掃地矣。(宋張戒《歲寒堂詩話》卷上，《歷代詩話續編》本)

注：“狗吠”句為《歸田園居》之一詩句，詩見名句〔023〕。

0424 韻有不可及者，曹子建是也……文章古今迥然不同，鐘嶸《詩品》以古詩第一，子建次之，此論誠然。觀子建“明月照高樓”，“高臺多悲風”⁽¹⁾，南國有佳人”⁽²⁾，“驚風飄白日”⁽³⁾，“謁帝承明廬”⁽⁴⁾等篇，鏗鏘音節，抑揚態度，溫潤清和，金聲而玉振之，辭不迫切，而意已獨至，與《三百五篇》異世同律，此所謂韻不可及也。(宋張戒《歲寒堂詩話》卷上，《歷代詩話續編》本)

0425 《七哀》詩，子建云：“君行逾十年，孤妾常獨棲。”怨游子之未返也。王仲宣云：“路有饑婦人，抱子棄草間。”⁽⁵⁾嘆時世之喪亂也。又“方舟泝大江，日暮愁我心。”⁽⁶⁾感羈旅之多憂也。張孟陽云：“毀壤過一壞，便房啟幽戶。”⁽⁷⁾傷漢陵之發掘也。又“白露終夜結，木落何條森。”概秋氣之可悲也。哀之雖同，而意各異。初不解七哀義，或謂病而哀，義而哀，感而哀，悲而哀，耳目聞見而哀，口嘆而哀，鼻酸而哀，所哀雖一事而七者俱也。(宋范晞文《對床夜語》卷一，《歷代詩話續編》本)

0426 子建：“明月照高樓，流光正徘徊。上有愁思婦，感嘆有余哀。”結句云：“愿為西南風，長逝入君懷。君懷良不開，賤妾當何依。”解韻者謂哀葉于希反，且引《毛詩》“山有蕨薇，隰有杞桋。君子作歌，維以告哀。”又謂懷葉胡威反，及引《離騷》“載云旗兮委蛇”、“心低徊兮疲懷”等語為證。辨則辨矣。如不通何!且子建此篇既押徊，又押哀，乃一韻耳。及懷字之上亦有“會合何時諧”，諧、懷亦一韻也。何必強為引證。蓋古足拘音韻，旁入他聲者，亦奚疑焉?若魏文帝“漫漫秋夜長”，皆押十陽，獨一句云：“三五正縱橫。”又阮籍“登高臨四野，”皆押七歌。獨一句云：“豈復嘆咨嗟。”不知解者又當如何?茍謂后世亦有如此押者，則擬古者仿之耳，非古人作古之意也。(宋范晞文《對床夜語》卷一，《歷代詩話續編》本)

注：“漫漫”句為魏文帝(曹丕)《雜詩一首》詩句、全詩：“漫漫秋夜長，烈烈北風涼。展轉不能寐，披衣起彷徨。彷徨忽已久，白露沾我裳。俯視清水波，仰看明月光。天漢回西流，三五正縱橫。草蟲鳴何悲，孤雁獨南翔。郁郁多悲思，綿綿思故鄉。愿飛安得翼，欲濟河無梁。向風長嘆息，斷絕我中腸。”(《古詩源》卷五)

0427 子建“謁帝承明廬”、“明月照高樓”，子恒“西北有浮云”⁽⁸⁾、“秋風蕭瑟”⁽⁹⁾，非鄴下諸子可及。仲宣、公干遠在下風。吾每至“謁帝”一章，便數十過不可了。悲婉宏壯，情事理境，無所不有。(明王世貞《藝苑卮言》卷三，《歷代詩話續編》本)

0428 “明月照高樓，流光正徘徊”，謝靈運“清輝能娛人，游子淡忘歸”⁽¹⁰⁾祖之；“凝霜依玉除，清風飄飛閣”⁽¹¹⁾，謝玄暉“金波麗芰鵲，玉繩低建章”⁽¹²⁾祖之。然“明月高樓”去漢尚不遠，“凝霜飛閣”，不惟兆端齊、宋，抑且門戶梁、陳。(明胡應麟《詩藪》內編卷二)

0429 “明月照高樓，想見余光輝”⁽¹³⁾，李陵逸詩也。子建“明月照高樓，流光正徘徊”，全用此句而不用其意，遂為建安絕唱。少陵“落月滿屋梁，猶疑照顏色”⁽¹⁴⁾，正用其意而少變其句，亦為唐古崢嶸。今學者第知曹、杜二句之妙，而不知其出于漢也。(明胡應麟《詩藪》內編卷二)

0430 陳思極工起調，如“驚風飄白日，忽然歸西山”⁽¹⁵⁾，如“明月照高樓，流光正徘徊”，如“高臺多悲風，朝日照北林”⁽¹⁶⁾，皆高唱也。后謝玄暉“大江流日夜，客心悲未央”⁽¹⁷⁾，極蒼蒼莽莽之致。(清沈德潛《說詩晬語》卷上)

0431 詩不盡于句法，初學好于此求詩，因即拈此示之。偶與兒輩談及元僧圓至詩云：“春路睛猶滑，山亭晚更涼”欲求句法，先準諸此，便無直率雜湊病。兒輩常憶此語。予笑日：“此清矣，未厚也。如岑嘉州‘舟移城入樹’⁽¹⁸⁾，錢仲文‘煙火隔云深’⁽¹⁹⁾，一句凡幾轉折，此乃句法之正傳耳。然此厚矣，未化也。子建‘明月照高樓’，陶公‘依依墟里煙’⁽²⁰⁾，斯入于化，以此求《三百篇》風旨不遠矣。雖然，化境非初學所知，正傳猶非初學所能，仍于清者效之，庶幾不致躐等，不誤歧途，而可以馴致也。”(清潘德輿《養一齋詩話》卷三)

詩話另見 0020 0751 1293 00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