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童話《張秋生·瘋丫頭和九點鐘的魔法》鑒賞

張秋生

有個小姑娘叫安靜，不過她整天瘋瘋癲癲的，一點也不安靜，大伙都叫她瘋丫頭。瘋丫頭像個小螞蚱，一會兒跳東一會兒跳西，一刻也不停。她比男孩子還調皮、冒失，經常會闖一些禍。

那一天臨睡前，她在房間里邊看電視邊洗腳。

洗完腳，她應該去衛生間把臟水倒掉，可她不愿意多走路，隨手一潑，就把臟水潑到窗外去了。

正巧，有個穿黑衣服的女巫婆從她的窗前走過，洗腳水弄臟了女巫心愛的黑袍子，她氣極了，就對著瘋丫頭家的窗口施起魔法來。

這時，正巧是時鐘“當當”敲九點。

第二天晚上，九點鐘快到了，瘋丫頭又洗完腳，把洗腳水潑到窗外。

“當，當，當”時鐘又到了九點。

瘋丫頭剛想坐在沙發上看電視，忽然發現一直靠在墻邊的掃帚蹦出了墻角，在屋子里亂蹦亂跳起來。

瘋丫頭嚇壞了。她抓住了掃帚，椅子在跳，她抓住椅子，桌上的熱水瓶在跳。她抓住熱水瓶，發現掃帚和椅子又在跳了。最可氣的是，平時很聽話的小黑熊一邊跳一邊還回過頭來向瘋丫頭做著鬼臉。

瘋丫頭氣得哭了起來，可是屋子里的這些東西還是蹦啊跳，比她平時頑皮的時候，跳得還要厲害。瘋丫頭這才知道，一定是自己得罪了女巫，只有女巫才會使魔法，使這些東西亂蹦亂跳的。

這些東西足足鬧了一個小時，直到鐘敲十點，它們才東倒西歪地停住了跳動。

瘋丫頭花了好長時間，才把這些東西整理好。

沒等到上床，瘋丫頭就累倒在沙發上，呼呼睡著了。

糟糕的是，第二天晚上九點鐘的鐘聲一敲，一切又重新開始了。

瞧著滿屋子蹦蹦跳跳的東西，瘋丫頭喊也不管用，哭也不頂事。

有一天，滿屋子的東西鬧得實在不像話，瘋丫頭只好躲在門外的一棵大橡樹下，大聲地哭起來。

她哭得很悲傷，眼淚順著面頰流下來，把地面都打濕了一塊。地面上的小草和草叢里的一只正在趕路的螞蟻，以為是下大雨了呢。

其實這時天氣很好，月亮和滿天的星斗亮亮的。有一位穿著休閑服的白頭發老爺爺正在月下散步，他被小姑娘的哭聲吸引過來。

看見瘋丫頭哭得那么傷心，老爺爺有點吃驚。

“小姑娘，為什么哭得這么傷心，我能幫幫你嗎?”老爺爺慈祥地彎下腰來問。

“你沒法幫我的忙，因為你不是女巫!”小姑娘哭得更傷心了，她的一顆大大的眼淚，掉在草叢中的那只不幸的螞蟻頭上，差點兒把螞蟻淹死。

“你怎么知道我不是女巫呢，也許我就是有魔法的女巫變的。”

瘋丫頭這才抬起頭來，驚奇地看了老爺爺一眼。這一眼使他更不相信老爺爺是女巫了，因為老爺爺的笑容又慈祥又溫暖，就像投射在橡樹上的陽光一樣，這使瘋丫頭一下子就喜歡上了這位老爺爺。

瘋丫頭不再哭了，她把自己的倒霉事告訴了老爺爺。

老爺爺聽完她的講述說：“你一定是干了什么不好的事，才會有這樣的情況發生。”

瘋丫頭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她說：“我常干點不好的事，可這件事跟我干了什么有關，我實在想不起來。”

“你在晚上九點鐘時干過點什么?”

瘋丫頭想了半天，才吞吞吐吐地說：“也許，也許，是我把洗腳水潑出了窗外，因為我每天總在這時候洗腳。”

“哦，你講了實話，我還是愿意幫助你的，不過，你也得答應我一件事，今后再也不要干壞事了。”

“不干了，再也不調皮干壞事了!”瘋丫頭抽泣著說。

“你先進屋去，我馬上就來。”老爺爺說。

瘋丫頭剛進屋不久，老爺爺來了。

老爺爺手里拿著一把小提琴，他看了看滿屋子正在撒野亂跳的東西，奏起了小提琴。

老爺爺奏出的琴聲真好聽，就像是山野的泉水從他的琴里流淌而出;就像朵朵白云從他的琴弦上飄飛起來;又像陣陣輕風，在他的手指下溫柔地吹拂著……

老爺爺演奏的是一支輕快的華爾茲。

奇怪的事發生了，滿屋子的東西不再亂蹦亂跳。它們變得彬彬有禮，邁著輕盈的舞步，跳起了優美的華爾茲。

最后，連瘋丫頭也隨著音樂翩翩起舞，她先和掃帚一起跳，后來和一張椅子一起跳。

當當，十點鐘的鐘聲敲響，老爺爺的琴聲停住了。

滿屋子的東西也不再跳。不過它們不像往常一樣地東躺西倒，而是彬彬有禮地向老爺爺和瘋丫頭鞠了一躬，就像人們常見的舞曲結束時那樣，它們彼此又鞠了一躬，悄悄退回到原處。

瘋丫頭驚呆了，她非常感謝老爺爺，感謝他有著非凡魔力的琴聲。

深夜了，瘋丫頭躺在床上，她還在想著剛才和老爺爺在一起的情景。

她知道，老爺爺是住在這兒不遠的一位音樂家。老爺爺答應每天晚上都來幫她的忙，直到女巫的魔法消失為止。

更讓人高興的是，老爺爺還答應了她的要求——她可以每天跟著老爺爺學拉小提琴。瘋丫頭覺得，小提琴奏出的音樂太美，太動人了。

瘋丫頭好久好久還睡不著。

從此，老爺爺每天晚上都來到瘋丫頭的家里拉小提琴，讓滿屋子的東西跳起優美而抒情的舞。

白天呢，瘋丫頭就跟老爺爺學拉小提琴。

瘋丫頭是個很聰明的小姑娘，沒過多久她就學會了拉琴，還能奏出非常動聽的音樂。

瘋丫頭再也不像從前那樣整天瘋瘋癲癲了，她變得非常文靜。她再也不像一只小螞蚱，而像一朵美麗輕盈的云，飄來又飄去，誰見了都喜歡她。她再也不會干很粗魯的壞事情，音樂給了她一顆美麗溫柔的心。

又過了好久，每天晚上九點鐘，再也不用老爺爺來幫她拉琴了，她自己就能拉。

在她動聽的琴聲伴奏下，滿屋子里一片溫馨景象。音樂委婉動人，大家的舞步輕盈瀟灑，十點鐘的鐘聲一響，熱水瓶向玻璃杯鞠躬致意，掃帚和椅子點頭告別，小板凳邀請小黑熊到它身上休息，雨靴兄弟倆一起退回壁櫥……

看著這一切，瘋丫頭再也不覺得這一小時是可怕、雜亂的，音樂家老爺爺和她用琴聲改變了這一切，瘋丫頭心里樂滋滋的。

有一天，離九點鐘還有一段時間。

瘋丫頭開始練起琴來了。

今天，她練習的是老爺爺新教她的一首《搖籃曲》，她邊奏邊輕輕地哼著：

“睡吧，睡吧

我的小寶貝;

媽媽的雙手

輕輕搖著你……”

她拉完曲子一看，時鐘早已敲過九點，滿屋子的東西一點都沒動靜。她又拉了一遍《搖籃曲》，小姑娘發現滿屋子的東西，都安詳地入睡了。

啊，女巫的魔法終于被破除了……

第二天，瘋丫頭一清早就來到大橡樹下，她躺在草地上，望著天上的悠悠白云，心中有說不出的高興。

這時，有只螞蟻爬過來，在她耳邊說：

“你怎么不哭了，上次你的眼淚差點兒淹死我!”

“真對不起，”瘋丫頭轉過臉來說，“我不該那樣的。”

“沒關系，”小螞蟻高興地說，“我要謝謝你，你讓我從不幸中獲得了大幸。我在你的眼淚中學會了游泳，今后我再也不怕雨點和露珠了!”

“是嗎?”瘋丫頭笑著說，“我也從不幸中獲得了大幸，九點鐘的魔法讓我愛上了音樂，讓我愛上了小提琴，還讓我有了顆美好的、快樂的心……”

“好姐姐，你真了不起!”小螞蟻敬佩地說。

“啊，你叫我好姐姐，我再也不是瘋丫頭了!”

小姑娘說著跳了起來，小螞蟻驚訝地說：

“好姐姐，你要干什么?”

“我要去取小提琴，我要拉一首最好聽的曲子送給你!”

孩子們不會永遠是乖巧的天使，他們都有頑劣的天性;但每個孩子都是落在人間的星星，如何還原給他們一個純潔明亮的世界，《瘋丫頭和九點鐘的魔法》在童話的幻想語境中，展開了有意味的敘述。

瘋丫頭就像我們生活中常見的“小皇帝”，不但調皮，還很懶惰，洗腳水都懶得倒，只管往窗外潑，不料潑到一個過路人的身上。生活中平常的意外，往往是童話奇思妙想產生的源泉——這個倒霉的路人竟是個女巫，她豈肯善罷甘休，于是施起了魔法，使瘋丫頭屋里所有的東西都跳起舞來： 瘋丫頭抓住掃帚，椅子在跳;抓住椅子，桌上的熱水瓶在跳;抓住熱水瓶，發現掃帚和椅子又在跳了。最可氣的是，平時很聽話的小黑熊一邊跳還回過頭來向她做著鬼臉……

童話可以借助荒誕，來表達現實生活中難以完成的任務或理想。生活里的孩子做了壞事，也許得到的只是大人們嚴厲的呵斥;童話中的瘋丫頭，得到的“報應”簡直是幫她量身定做的，真是“大快人心”： 她平時瘋瘋癲癲，家具們亂蹦亂跳比她還能折騰;她連洗腳水都懶得倒，卻不得不費好大工夫把家具恢復原狀，結果當然只有一個——再也不敢調皮干壞事了。這里的荒誕充滿了詼諧幽默，語詞的動感和現場感十足，懲罰因此成為了一個有趣的游戲。

但童話的主旨并不在于表現懲罰所具有的威懾力。在塑造孩子的心靈與品行上，藝術，尤其是繆斯女神之首——音樂，足以充當溫敦教化的使者。正當瘋丫頭痛哭流涕之時，白頭發老爺爺出場了——他是音樂的化身，也是真善美的力量寄托。他一出場，氣氛立刻變得溫情脈脈，作品也隨即籠罩在詩一般的優美意境之中。他在月亮和滿天星斗下悠閑地散步，笑容溫暖又慈祥，就像投射在橡樹上的陽光。他來到瘋丫頭家中，對著滿屋正在撒野的東西，拉起了小提琴。“就像是山野的泉水從他的琴里流淌而出;就像朵朵白云從他的琴弦上飄飛起來;又像陣陣輕風，在他的手指下溫柔地吹拂著……”音樂的力量多么強大，它似乎看不見摸不著，卻有驚人的法力，滿屋子的東西不再亂蹦亂跳，而是邁著輕盈的步子，跳起了優美的華爾茲。

音樂竟然可以征服魔法，或者至少暫時把魔法納入管轄范圍。瘋丫頭一顆粗魯的心，也不知不覺被音樂馴服，她再也不干壞事了，跟著老爺爺學起了小提琴。在音樂的熏陶下，她變得文靜安詳，越來越像一朵美麗輕盈的云，溫文爾雅地飄來飄去。九點鐘的魔法，每天晚上那原本可怕的、雜亂的一小時，因為有了音樂，變得那么安詳、優雅，充滿了意義。終于有一天，當瘋丫頭純熟而投入地拉起《搖籃曲》時，滿屋子東西安然入睡，魔法解除了!

最后，瘋丫頭和小螞蟻進行了一段意味深長的對白：

小螞蟻高興地說：“我要謝謝你，你讓我從不幸中獲得了大幸。我在你的眼淚中學會了游泳，今后我再也不怕雨點和露珠了!”

“是嗎?”瘋丫頭笑著說，“我也從不幸中獲得了大幸，九點鐘的魔法讓我愛上了音樂，讓我愛上了小提琴，還讓我有了顆美好的、快樂的心……”

結尾飽含著情感，同時上升到了哲理層面，世間萬物本來就是一分為二，禍福相倚，積極的態度是轉變的契機。好的童話，讓小讀者在逗趣與快樂中，受到正面的感染與影響，中國的童話作者尤其把這種教育意義作為天職。“隨風潛入夜，潤物細無聲”，教育就該像音樂一樣，在美的享受與愛的溫暖中，不知不覺就陶冶了人的心靈。這個出發點，成就了這樣一篇趣味高雅的作品。讓我們每個人在心中保留一個純凈、絢麗、浪漫的童話天空。

(蔣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