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秘數學王國的大家
0123456789……這些數字,在普通人看來太平常了,但在吳文俊眼里卻是如此美妙,值得用一輩子探索其中之道。
遨游在數字的王國里,吳文俊造就了太多傳奇。1956年,年僅37歲的吳文俊和著名科學家華羅庚、錢學森一起獲得了新中國成立以來首屆國家自然科學獎,次年成為中國科學院最年輕的學部委員。那時,吳文俊已經登上了拓撲學的高峰,成為為數不多的在國際上享有盛譽的數學大家。回想這位數學大家的人生,誰也不會想到,他竟是歪打正著地走上數學之路的。
被稱為“吳公式”的拓撲學研究
吳文俊,1919年5月12日出生于上海。他小時候對數學并不感興趣,反而喜歡文學和歷史;初二時數學考過零分,后來在老師的幫助下,才慢慢趕了上來;高中時他喜歡物理,但因種種原因,竟陰差陽錯就讀了上海交通大學數學系。大學期間,吳文俊一度曾想放棄數學,改學其他專業。就在這時,武崇林教授幫助吳文俊擺脫了專業上的困惑,使他感受到數學的巨大魅力。從此,吳文俊廢寢忘食地攻讀數學經典著作,學習了實變函數后,快速進入康托爾的集合論,然后又進軍點集拓撲,這為他以后的數學研究打下了堅實的基礎。但畢業后,吳文俊因生活所迫,輾轉在幾所學校里任教,生活的壓力中斷了他的數學研究之路。他回憶道:“我是不情愿放下數學研究的,是苦悶了好些年,沒辦法只好丟掉的,那段日子就像生活在火坑里。”直到恩師陳省身的出現,吳文俊的人生才發生了關鍵性的改變,數學研究工作也真正進入正軌。
1946年,吳文俊第一次見到了陳省身。在這次非常重要的會面后,吳文俊不僅進入了陳省身正在籌辦的上海數學研究所,踏上了數學研究的康莊大道,而且改變了研究方向,由過去狹隘的古老學科轉向了當時方興未艾的拓撲學研究。在陳省身的悉心指導下,他站在了學科知識的最前沿,埋頭在書海里孜孜不倦地鉆研著新知識,不久便開始了獨立的研究。
當時,美國數學大家惠特尼在示性類理論上,推導出了一個著名的“對偶定理”,但證明過程十分繁雜冗長。吳文俊獨創新意,化繁為簡,一門心思扎進推理證明中。據同事曹錫華回憶,那時他和吳文俊同住一間宿舍,每天早上醒來,聽到的第一句話就是吳文俊的“證出來了”,一到晚上吳文俊發現證明有誤,又開始挑燈夜戰。第二天早上,他聽到的又是一句“證出來了”。如此反復了幾個月,吳文俊終于得出了短短幾頁的證明。在拓撲學上初試身手,吳文俊便嶄露頭角。對此,陳省身十分欣賞,并將吳文俊的證明成果發表在美國著名刊物《數學年刊》上。惠特尼本人看到后,驚嘆不已,直呼“我的證明可以扔掉了”。
1947年,吳文俊考取了中法交換生的名額,赴法留學。在法國的4年,他在拓撲學上取得了輝煌的成就,并在國外轟動一時。
在法國,為了躲開城市的喧囂,潛心治學,吳文俊遠離巴黎,選擇了一座邊境小城,進入斯特拉斯堡大學學習。期間,吳文俊一如既往保持著苦干作風,為了深入示性類問題的研究,他自學了英語、法語、德語和俄語。由于住的地方采光不好,吳文俊經常拎著自己的包去當地的咖啡館,坐在某個角落里,拿出筆,攤開本子,沉浸在數學推理之中,忘卻了喧鬧聲和時間。在一次示性類的研究中,他得到了一個意想不到的結果:在示性類近復結構中,三維等于0。
當時關于二維示性類的證明上,出現了兩個證明,學術界也搞不清誰對誰錯。在這種情況下,吳文俊給出了三維等于0的結論。一經公開,便在拓撲學界引起了不小的震動。頂級權威霍普夫難以相信這個事實,甚至跑來“興師問罪”——他帶著學生來到斯特拉斯堡大學,拉著吳文俊在操場上展開了爭論。面對大師的質疑,吳文俊沉著冷靜,把自己的研究成果轉化為條理清晰的語言,用事實說服了霍普夫。霍普夫被眼前這位年輕人所折服,并邀請他到蘇黎世大學訪問。當時霍普夫可能沒有想到,兩年后,這位年輕人會再次引起拓撲學領域的地震。
吳文俊不滿足于現有的成果,而是在此基礎上繼續前進,追求完美。1949年初,取得博士學位后,吳文俊來到了巴黎,師從亨利·嘉當,繼續拓撲學的研究。吳文俊引進的示性類和示嵌類被稱為“吳示性類”和“吳示嵌類”,他導出的示性類之間的關系式被稱為“吳公式”。同時,他將不同示性類的概念由繁化簡,由難變易,給出了各個示性類之間的明確關系和可計算的公式,使施蒂費爾—惠特尼示性類理論成為拓撲學中最完美的一章。此外,吳文俊還分析了施蒂費爾示性類、惠特尼示性類、龐特里亞金示性類和陳示性類(為陳省身研究成果)之間的關系,指出陳示性類可以導出其他示性類,反之則不成立。吳文俊的研究成果在國內外引起了很大的轟動,陳省身聽聞后評價道:“吳文俊作出了劃時代的貢獻。”
完成讓世界刮目的中國古代數學史研究
1951年,吳文俊已經是法國數學研究中心的研究員,是法國拓撲學研究的名人。而就在此時,吳文俊做了個出人意料的選擇,放棄國外優越的生活,默默回到了剛成立不久的新中國,在一所小房子里繼續展開他的研究。
數學沒有國界,但數學家有祖國。雖因回國,吳文俊錯過了菲爾茲獎,但百廢待興的中國大地,各項工作都在起步階段,這里更需要他這樣的人才。回國后,吳文俊先在北大任教,后進入數學研究所任研究員。他沒有“學而優則仕”的想法,但卻滿懷精忠報國的一腔熱血,砥礪前行。他立志要把中國的數學研究做成世界一流水平,讓世界對中國刮目相看。
辛勤根植在數學的王國里,一晃6年,吳文俊與錢學森、華羅庚等數學大家齊頭并進,共同榮獲第一屆國家自然科學一等獎。每當人們贊嘆他所取得的驕人成就時,吳文俊總是自謙地說:“我是笨人,數學是笨人學的。”面對榮譽,吳文俊淡然處之,他避開各種社會活動,選擇回到自己的研究所,繼續埋頭研究。
然而,隨后幾年里,由于形勢變化和多種原因的影響,吳文俊的研究方向一改再改,曾兩度被迫中斷了拓撲學的研究。此時的吳文俊,轉而開始研究中國古代數學。塞翁失馬,焉知非福。當時連吳文俊自己也沒有想到,中國古代數學的智慧讓他獲益匪淺,使他的研究開辟了一個新的領域——數學機械化。在研究中,吳文俊發現中國古代數學是以解決問題為主的,幾何代數化更是中國古代數學顯著的特征。這些發現令吳文俊嘆為觀止,并發表文章為中國古代數學史正本清源,在國際上引起了不小的轟動。
“吳方法”開創了數學機械化
更為難能可貴的是,吳文俊善于另辟新路,尋求突破。下放到工廠工作時,吳文俊看到了計算機強大的生產效率,加之中國古代數學應用性和幾何代數化思想的影響,他想到用計算機代替數學里復雜的人工驗算。數學機械化的思想逐漸在腦海里洶涌澎湃,促使他再次作出了令人難以理解的抉擇。
1976年,年近花甲的吳文俊放棄了以往取得過重大成果與榮譽的拓撲學研究,轉而攀登他的第二座數學高峰——數學機械化。在研究初期,吳文俊的選擇受到不少人的質疑和反對,甚至被說成“歪門邪道”。一位數學家問吳文俊:“外國人搞機械證明都用數理邏輯,你怎么不用數理邏輯?”他鏗鏘有力地回答道:“外國人搞的我不搞,外國人不搞的我就搞,不能跟著外國人的屁股跑,要讓外國人跟著我們跑。”
就這樣,吳文俊開始單槍匹馬地干。為了工作的需要,他戴著眼鏡,趴在當時的袖珍電腦上,從零開始學習計算機語言。當時他的工作日程是這樣安排的:清晨在機房等候開門,進入機房后不間斷地工作到下午5點左右,然后回家吃飯,到傍晚7點又回到機房,午夜才回家休息,清晨又到機房門口等待。吳文俊就這樣爭分奪秒地工作,生日和節假日都在機房度過。單位里的人感嘆:年事已高的他,花在計算機上的心血是無人能比的。但計算機知識日新月異,吳文俊學會Basic語言不久,Basic語言就被A lgol語言淘汰,剛學會Algol語言不久,A lgol語言又被Fortran語言淘汰,一切又得重來。
即使如此,吳文俊也沒有放棄自己的努力。正是憑借這種日積月累、刻苦鉆研的“笨功夫”,經過將近10年的努力,吳文俊用計算機證明幾何定理終于獲得成功,一條由中國人自己開辟的道路呈現在了世人面前,在國際上產生了重大的影響。在這條獨創性的道路上,外國人只能跟著吳文俊跑。隨后這一理論應用于多個高科技領域,解決了曲面拼接、機構設計、計算機視覺、機器人等高科技領域的核心問題,至今影響深遠。這一方法也被命名為“吳方法”,并形成了研究團隊——“吳學派”。
憑借這項成果,1997年,吳文俊獲得了Herbrand自動推理杰出成就獎。2001年,他再次榮獲了首屆國家最高科學技術獎。2006年,又獲得了邵逸夫數學獎。面對這些榮譽,吳文俊始終保持本色,他的信條是“不為獲獎而工作,應為工作而獲獎”。吳文俊反對將科學家捧成英雄,認為那是落后的標志,“一個吳文俊算不了什么,有十個八個吳文俊,無法判定英雄,那才叫進步”。吳文俊心懷感恩,認為個人的榮譽是踩在別人的肩膀上取得的,“那么我現在要做的,只有讓人踩在我的肩膀上再上去一截,讓數學研究事業能夠一棒一棒地傳下去”。
就這樣,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吳文俊研究數學的熱情絲毫不減,幾乎一天也沒有停止他的工作:80多歲,仍堅持參加數學研討班;90多歲,還自己編程序,思考著一個世界級難題——大整數分解。2010年的一天,時任國務院總理溫家寶親切探望91歲的吳文俊。當溫總理詢問他的工作和生活情況時,吳文俊幽默地回答道:“我要向我的老師陳省身學習,他直到去世的時候還在研究問題,真的是鞠躬盡瘁、死而后已。我不僅要死而后已,還要死而不已。”
2017年5月7日,吳文俊因病醫治無效逝世,享年98歲。人們紛紛來到北京八寶山公墓,肅穆地靜靜排成長隊,只為送吳文俊最后一程。現場一副挽聯,為吳文俊寫下了畢生的注解:
文華逾九章,拓撲公式彪史冊;
俊杰勝十書,機器證明譽寰球。
大師已逝,但以他名字命名的國際編號第7683號的小行星“吳文俊星”,將永遠照亮中國科研之路,指引后繼者接力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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