旌旗日暖龍蛇動　宮殿風微燕雀高

【本書體例】

【原文】：

奉和賈至舍人早朝大明宮

五夜漏聲催曉箭，九重春色醉仙桃。

………………… …………………

朝罷香煙攜滿袖，詩成珠玉在揮毫。

欲知世掌絲綸美，池上于今有鳳毛。

【原文作者】：杜甫

【原文出處】：

——《全唐詩》卷二百二十五，中華書局1979年版2410頁。按：第二句，“重”一作“天”。末句，“于”一作“如”；“有”一作“得”。

【詩話】：

0299 七言之偉麗者，杜子美云：“旌旗日暖龍蛇動，宮殿風微燕雀高。”“五更鼓角聲悲壯，王峽星河影動搖。”爾后寂寥無聞焉。……(宋蘇軾《東坡志林》卷七)

注：“五更”句杜甫《閣夜》詩句，詩見名句〔201〕。

0300 禮部謝侍郎，因誦杜甫詩“五夜漏聲催曉箭。”坐客言“午夜”“子夜”之義如何。余因言《顏之推家訓》：“或問：‘一夜何故五更?更何所訓?’答曰：‘漢魏以來，謂為甲夜乙夜丙夜丁夜戊夜，又云一鼓二鼓三鼓四鼓五鼓，亦云一更二更三更四更五更，皆以五為節。’《西都賦》亦云：‘衛以嚴更之署。’所以爾者，假令正月建寅，斗柄夕則指寅，曉則指午矣。自寅至午，凡歷五辰。冬夏之月，雖復長短參差，然辰間遼闊，盈不至六，縮不至四，進退常在五者之間。更，歷也，經也，故曰五更爾。’”午夜子夜之義，蓋亦如此。(宋龐文英《文昌雜錄》卷一)

0301 衛宏漢舊儀曰：“五夜者，甲夜、乙夜、丙夜、丁夜、戊夜。”又渾天儀制曰：“以左手把箭，右手指刻，以別天時早晚。”故杜子美《早朝》詩云：“五夜漏聲催曉箭”。(宋吳曾《能改齋漫錄》卷六)

0302 禮部王員外因言和詩最為難，唯唐賢尤工于此。賈至《早朝大明宮》曰：“銀燭朝天紫陌長，禁城春色曉蒼蒼。千條弱柳垂青瑣，百囀流鶯繞建章。劍佩聲隨玉墀步，衣冠身染御爐香。共沐恩波鳳池里，終朝染翰侍君王。”王維和云：“絳幘雞人報曉籌，尚衣方進翠云裘。九天閶闔開宮殿，萬國衣冠拜冕旒。日色才臨仙掌動，香煙欲傍袞龍浮。朝罷須裁五色詔，珮聲歸向鳳池頭。”杜甫和云：“五夜漏聲催曉箭，九重春色醉仙桃。旌旗日暖龍蛇動，宮殿風微燕雀高。朝罷香煙攜滿袖，詩成珠玉在揮毫。欲知世掌絲綸美，池上于今有鳳毛。”三篇皆用鳳池事，唯工部尤出于二公。昨建三省待漏院，書此詩為屏風焉。(宋龐文英《文昌雜錄》卷二)

0303 老杜云：“池上于今有鳳毛”，本南朝謝鳳之子超宗謂之鳳毛。鳳本人名，而老杜直以為真鳳毛。今人因仍以人家小兒為鳳毛，蓋知本老杜而不知本《南史》爾。(宋曾季貍《艇齋詩話》，《歷代詩話續集》本)

0304 梅至俞有《續金針詩格》，張天覺有《律詩格》，洪覺范有《禁臠》。此三書皆論詩也。至俞《金針詩格》云：詩有內外意，內意欲盡其理，外意欲盡其象，內外意含蓄，方入詩格。如“旌旗日暖龍蛇動，宮殿風微燕雀高”，“旌旗”喻號令，“日暖”喻明時，“龍蛇”喻君臣，言號令當明時，君所出，臣奉行也。“宮殿”喻朝庭，“風微”喻政教，“燕雀”喻小人，言朝庭政教才出，而小人向化各得其所也。……(宋魏慶之《詩人玉屑》卷九引《苕溪漁隱叢話》)

0305 《金針詩格》曰：“內意欲盡其理，外意欲盡其象。內外含蓄，方入詩格。若子美‘旌旗日暖龍蛇動，宮殿風微燕雀高’是也。”此固上乘之論，殆非盛唐之法。且如賈至、王維、岑參諸聯，皆非內意，謂之不入詩格，可乎?然格高氣暢，自是盛唐家數。太白曰：“刬卻君山好，平鋪湘水流。巴陵無限酒，醉殺洞庭秋。”乞今膾炙人口。謂有含蓄，則鑿矣。(明謝榛《四溟詩話》卷一)

0306 施諸廊廟之詩，尤宜平易。如《早朝大明宮》，杜之“九重春色醉仙桃”，仙語也，卻不如賈至、王維之穩。……(清方世舉《蘭叢詩話》)

0307 ……若詩，如老杜“九重春色醉仙桃”，略跡而會神，又追琢，又混成。“醉仙桃”不可解，亦正不必求解。晉人謂王導能作無理事，此亦無理詩也。(清方世舉《蘭叢詩話》)

0308 情景名為二，而實不可離。神于詩者，妙合無垠。巧者則有情中景，景中情。景中情者，如“長安一片月”⁽¹⁾，自然是孤棲憶遠之情；“影靜千官里”⁽²⁾，自然是喜達行在之情。情中景尤難曲寫，如“詩成珠玉在揮毫”，寫出才人翰墨淋漓、自心欣賞之景。凡此類，知者遇之；非然，亦鶻突看過，作等閑語耳。(清王夫之《姜齋詩話》卷下)

0309 “更喜年芳入睿才”與“詩成珠玉在揮毫”，可稱雙絕。不知者以“入”字“在”字為用字之巧，不知渠自順手湊著。(清王夫之《姜齋詩話》卷下)

0310 ……余讀子美“旌旗日暖龍蛇動，宮殿風微燕雀高”，不見其敘景之妙。有朝士言殿廷間儀衛風物，十四字中道盡，亦對境當情故也，二語必壓卷矣。余所謂壓卷者如是。(清吳喬《圍爐詩話》卷六)

0311 毛子大可夜酌，嘗言：酬和詩不易作；如老杜一代詩豪，其和王維、岑參詩皆遜，《和賈至早朝》“春色仙桃”，語既近俗，即“日暖龍蛇”、“風微燕雀”，并非早朝時所見，五六遽言罷，殊少次第，故當遠讓王、岑；然王作氣象壓岑，而“衣”字犯重，末又微拗；推岑作獨步矣。一日語少子恪，恪誦吟一過，笑曰：“洵如毛說，則早朝時無‘鶯囀’，亦不見‘春色’。”余更思不可得。一日臥舟中，忽改數字云：“雞鳴禁苑漏聲殘，馬簇天街曙色寒。”景切而語貫，且免復，末句“春”字，直是無瑕可指矣。《紫桃軒雜綴》又云：王警句“九天閶闔開宮殿，萬國衣冠拜冕旒”⁽³⁾，岑則“花迎劍佩星初落，柳拂旌旗露未乾”⁽⁴⁾，賈則“劍佩聲隨玉墀步，衣冠身惹御爐香”⁽⁵⁾，氣象誠高闊，終是落景語耳。杜子美則云：“旌旗日暖龍蛇動，宮殿風微燕雀高。”以所畫之“龍蛇”對“燕雀”，已極變化；而“動”字“高”字，俱含生氣，“風微”字則以“燕雀”因“風微”得至殿屋，且大廈成而燕雀高，又見朝庭寬大，群情樂附之意；有比有興，六意具涵，杜真詩圣，三子咸當北面。詩之無定論如此；愚意“日暖”二句雖工，卻非早朝時所見，畢竟毛見為是，。(清施閏章《蠖齋詩話》)

0312 寧陵吳冉渠淇同知鎮江時，于堂上讞獄，兩造方曉曉不已，忽憶少陵“九重春色醉仙桃”句，疑“仙桃”字無據，急傳板傳署取杜集急翻，一堂人咸愕然，不知所謂。京口人至今為笑談。此亦可入《笑林》也。(清葉矯然《龍性堂詩話》續集)

0313 人言應制、早朝等詩，從無佳作。非無佳作也，人自不佳耳。故凡此等詩竟將堂皇冠冕之字，壘成善頌善禱之辭，獻諛呈媚，豈有佳作?若以堂皇冠冕之字，寓箴規、陳利弊，達萬方之情于九重之上，雖求其不佳，亦不可得也。余選《唐詩正雅集》中，頗有此等詩，未嘗不佳。但后人作此，措辭煉句，切須顧慮周詳，毋致與璧俱碎，則盡善矣。杜浣花“五夜漏聲催曉箭”一篇，真言者無過，聞者足戒，安得不尊為詩家之大成夫子耶?(清薛雪《一瓢詩話》四十八)

0314 少陵早年所作，瑕疵亦不少，即以坊家選本而言，《題張氏隱居》云：“春山無伴獨相求”，既云“無伴”，何又云“獨”?且“伐木丁丁山更幽”句亦弱；“不貪”二語，未免客氣，又不融洽；露下二句，無聊甚矣。《早朝》云：“詩成珠玉在揮毫”，湊泊不堪。“欲知世掌絲綸美，池上于今有鳳毛”，乃酬應套語。……(清黃子云《野鴻詩的》二十四)

注：杜甫《題張氏隱居二首》之一：“春山無伴獨相求，伐木丁丁山更幽。澗道余寒歷冰雪，石林斜日到林丘。不貪夜識金銀氣，遠害朝看麋鹿游。乘興杳然迷出處，對君疑是泛虛舟。”(全224)

0315 施愚山閏章論王維、岑參、杜甫和賈至《早朝》詩，惟杜甫無法。既題早朝，則“雞鳴”、“曉鐘”，“衣冠”、“閶闔”，律法如是矣。王維歉于岑參者，岑能以“花迎”、“柳拂”、“楊春一曲”，補舍人原唱“春色”二字，則王稍減耳，其他無不同者。何則?律故也。杜即不然。王母“仙桃”，非朝日也。堂成而燕雀賀，非朝時境也。“五夜”便“日暖”耶?舛也。且“日暖”非早時也。若夫“旌旗”之“動”，“宮殿”之“高”，未嘗朝者也。曰“朝罷”，亂也。“詩成”與早朝半四句，乏主客也。如是非律矣。若以為少陵而不可議，是寶夏后氏之璜而忘其考也。(清冒春榮《葚原詩說》卷二)

0316 毛西河謂杜和早朝詩，“仙桃”語俗，“龍蛇”“燕雀”，非早朝時所能見，五六遽言朝罷，少次第。故當遠遜王、參。王作氣象壓參，而“春”字犯重，末又拗句，自推嘉州獨步。施愚山附和其言，又謂早朝時無鶯囀，亦不能見春色，遂改為“雞鳴禁苑漏聲殘，馬簇天街曙色寒。”自謂確切，且免犯復。予閱之不覺失笑。“龍蛇”“燕雀”二語，非身到其地，不知其確切不可易也。“龍蛇”指旌旗繡繪者言；“燕雀”，每于寅初時千萬成群，向北回翔三匝而后散。遇陳設旌旗時，則其翔尤高。西河官翰林，朝會之期，大半熟睡未醒，館史投職名耳。即歲或一至，亦在燕雀既散之后。故雖為京朝官，而無異聾瞆，膽粗言誕，遂筆之于書。“雞鳴紫陌”，正是禁城六街曉景。若九天閶闔齊開，建章清漏乍歇，兩階屏息，萬籟無聞，忽然雄雞一聲，太不倫耳。愚山改“紫陌”為“紫禁”，與西河同一傖父也。(清阮葵生《茶余客話》卷四)

0317 詩在四句分截，上詠早朝景，下和賈舍人。《演義》初聯，早朝之候；次聯，大明宮景；三聯，言退朝作詩，稱賈至之才；結聯，言父子繼美，切舍人之事。此詩比諸公所作，格法尤為謹嚴。朱注：春色之濃，桃紅如醉，以在禁中，故曰仙桃，非用王母事也。顧注：賈詩言鳳池，公即用鳳毛，貼賈氏父子，不可移贈他人，結語獨勝。(仇兆鰲《杜詩詳注》卷五)

0318 朱瀚曰：作詩須知賓主，前半撮略賓意，后半重發主意，始見精神。王、岑賓太詳，主太略，岑掉尾猶有力，王則迂緩不振矣，必如此詩，方見格律。(仇兆鰲《杜詩詳注》卷五)

0319 黃生曰：王元美嫌此詩后半意竭，不知自作詩與和人詩，體固不同。唐賢和詩，必見出和意。王、岑二首，結并歸美于賈，少陵后半特全注之，此正公律格深老處，可反以此為病哉。且王結美掌綸，岑結美倡詠，惟杜兼及之，又顯其世職，寫意周到，更非二子所及。又曰：合觀四作，賈首倡，殊平平，三和俱有奪席之意。就三詩論之，杜老氣無前，王、岑秀色可攬，一則三春濃李，一則千尺喬松，結語用事，天然湊泊，故當推為擅場。(清仇兆鰲《杜詩詳注》卷五)

0320 按：前人評此詩，謂其起語高華，三壯麗，四悠揚，無可議矣。頗嫌五六氣弱而語俗，得結尾振救，便覺全體生動也。(清仇兆鰲《杜詩詳注》卷五)

詩話另見 0291 028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