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子·名言篇·江河水非一源
《親士》江河之水,非一源之水也;千鎰之裘,非一狐之白也。夫惡有同方不取,而取同己者乎?蓋非兼王之道也。是故天地不昭昭,大水不潦潦,大火不燎燎,王德不堯堯者,乃千人之長也。其直如矢,其平如砥,不足以覆萬物。是故溪陜者速涸,逝淺者速竭,峣埆者其地不育。
【鑒賞】“江河水非一源”的名言,是中華民族一體多元辯證思維的活水源頭。這里整段話的意思可改寫為:長江黃河水,并非只有一個源頭。價值千金的裘皮大衣,不是用一只狐貍的毛皮制成的。怎么能與自己不同的意見就不采納,只采納與自己相同的意見呢?這不是兼容天下的大道。所以大地不昭昭為明(而美丑皆收),大水不潦潦為大(而川澤皆納),大火不燎燎為盛(而草木皆容),王德不堯堯為高(而貴賤皆親),才能做千萬人的首領。像箭一樣直,像磨刀石一樣平,那就不能覆蓋萬物了。所以狹隘的溪流干得快,平淺的川澤枯得早,堅硬的土地不長五谷。
在這整段話的中間,有一個關鍵詞“兼王之道”,其上下文都是這一關鍵詞的解釋發揮。這整段話,可說是墨子關于“兼王之道”的宣言書,反映了墨子的最高政治理想。1911年的辛亥革命推翻了帝制,從此,中國沒有了帝王皇上。但從有文字記載的商周到清代,從知識精英到普通百姓,無不把美好的政治理想寄托于明君。墨子亦不例外。
墨子針對戰國時期諸侯割據的社會現實,高瞻遠矚,提煉出恢弘寬闊的“兼王之道”,提倡開放兼容的圣王精神,表達了建構兼容和諧世界的理想,對中國文化影響深遠。
雜家代表秦國宰相呂不韋,深受墨子影響,也提倡綜合兼容的思維方式。《呂氏春秋·用眾》說:“善學者假人之長,以補其短。”“天下無粹白之狐,而有粹白之裘,取之眾白也。”天下沒有純白的狐貍,卻有純白的狐裘,這是由眾多狐貍腋下的白皮,綜合而成。這跟《親士》所說“千鎰之裘非一狐之白”語意酷似。
雜家又一代表西漢淮南王劉安也繼承了這種思維方式。《淮南子·氾論訓》說:“百川異源,而皆歸于海。百家殊業,而皆務于治。”《淮南子·齊俗訓》說:“百家之言指奏相反,其合道一體也,譬若絲竹金石之會樂同也。”眾多河流,有不同源泉,都同歸于海。各家學說,都有存在價值,就像不同樂器,發出不同聲音,匯合為美妙樂章。這跟《親士》說“江河不惡小谷之滿己,故能大”,“江河水非一源”意思相同。
司馬遷轉述司馬談《論六家要旨》,認為諸子百家各有長短,應予兼容綜合。班固《漢書·藝文志》說,諸子百家“言雖殊,譬猶水火,相滅亦相生也”,“相反而皆相成也”。由墨子的“兼王之道”,到莊子、呂不韋、劉安、司馬談與班固等人的論述,一脈相承,如江河奔騰,一瀉千里,使墨子“兼王之道”的兼容精神,得以揮灑流播。
墨子“江河水非一源,千鎰裘非一狐”的名言,在流傳過程中,語詞修飾略有變化,總體上是文字變得更為規范,簡練對稱,這又反過來促進其流傳。唐歐陽詢《藝文類聚》卷67引墨子說:“江河之水非一水之源,千鎰之裘非一狐之白。”富有對稱美。宋李昉等《太平御覽》卷694引墨子說:“江河之水非一源,千鎰之裘非一狐。”有簡練之長。
宋潘自牧《記纂淵海》卷55在“眾力易成”標題下引墨子說:“江河之水非一源之流。”在“獨力難舉”標題下引墨子說:“千鎰之裘非一狐白。”與《史記·叔孫通傳》所說“千金之裘非一狐之腋”并列。同書卷66在“積漸”標題下引墨子說:“江河之水非一源而流。”跟《荀子》說“不積小流無以成江河”并列。
明徐元太《喻林》卷61在“廣大”標題下引《墨子·親士》“江河之水非一源也,千鎰之裘非一狐之白也”,引《莊子·則陽》說:“江河合水而為大,大人合并而為公”,《莊子·徐無鬼》說:“海不辭東流,大之至也。圣人并包天地,澤及天下。”《大乘妙林經》說:“猶如大海,容納百川。”
《喻林》卷69在“兼收”標題下引墨子說:“江河之水非一水之源,千鎰之裘非一狐之白。”引《史記·李斯傳》說:“河海不擇細流,故能就其深。王者不卻眾庶,故能明其德。”明陳耀文《天中記》卷9引墨子說:“江河不惡小谷之滿己也,故能大,是故江河之水,非一源之流。”卷47引《戰國策》說:“千鎰之裘非一狐之皮也。”
墨子名言“江河水非一源,千鎰裘非一狐”的中心思想,是提倡兼容并包,兼收博采。這些思想廣泛流傳,深入人心,使開放兼容精神,成為中華文化的優良傳統和固有內涵。
從中國歷史的發展看,只有開放兼容,國家才能富強。中華民族自古便有兼收并蓄、博采眾長的智慧。墨子“江河水非一源”的開放兼容精神,一脈相傳,延續至今,亟需繼續發揚光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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