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老鼠在松樹皮做的小船上漂呀漂的。風推著小船,離開河岸越發遠了。周圍洶涌著高高的水浪,廣闊的河面,在小老鼠比克看來,簡直像是一個大海洋。
整個世界在對付它。風吹著,像是一定要吹翻那小船,水浪打擊著小船,像是一定要把它沉到黑黝黝的河底去。獸,鳥,魚,爬蟲——一切都在對付著它。每一種東西,對于這只無知的毫無自衛能力的小老鼠,都是不利的。
幾只大白鷗,首先看到了比克。它們飛了下來,在小船上面盡兜著圈子。它們憤怒得叫起來,因為不能夠一下子結果這小老鼠的性命。它們怕飛下來碰著硬邦邦的樹皮,反而傷害了自己的嘴巴。有幾只落到水面上,游泳過來追趕那小船。
一條梭魚從河底浮上來,也游在小船的后面。它正等候著白鷗把小老鼠推到水里來。到那時候,它就可以不費氣力,吃到那小老鼠了。
比克聽到白鷗狡猾的叫聲,它閉上了眼睛,在等死。
正在這個時候,從后面飛來了一只狡猾的大鳥——捉魚吃的白尾鶚。白鷗就立刻四散地飛開去了。
白尾鶚看到小船上的小老鼠,和跟隨著游在船邊的梭魚。它就放下翅膀,向下直沖。
它沖到河面上,正好沖在小船的旁邊,翅膀的尖端觸碰著了帆,小船就給它撞翻了。
白尾鶚的爪里抓住梭魚,好容易從水里飛升起來的時候,在翻了的小船上面已經什么也沒有了。
比克沒有學習過游泳,它一落在水里以后,為了不沉下去,它只知道應該把四只腳搖動,它浮上來,用牙齒咬住了小船。
它和翻了的小船,一起漂流著。
不多一會,水浪把小船推到一處陌生的岸邊。
比克跳到沙灘上,很快地鉆進灌木叢里去了。
比克被水浸得渾身濕透。它用自己的小舌頭來舔毛。不一會,毛全干了,它覺得了溫暖。
它想吃。可是走到灌木叢外面去,它又害怕,從河邊傳來了白鷗的尖銳的叫聲。
因此,它就整天挨著餓。
天終于黑起來了,鳥都睡著了。只有啪啪地響著的水浪,還在沖擊靠近的河岸。
比克小心地從灌木底下爬出來。
它一看,什么人也沒有。它就像一個小黑球似的,急急忙忙地滾到草里。
它拼命找食,只要它眼睛里看得到的葉子和莖,它都去吮來吃,可是里面并沒有奶,它恨得用牙齒把它們咬斷或嚼碎。忽然,有一種溫和的汁水,從一根莖里淌出來,流到了它的嘴里。汁水是甜的,正跟媽媽的奶一樣。
比克把這根莖吃掉,接著,就去尋找別的同樣的莖。它真餓得慌,連環繞著它的一切,它也一點沒有看到。
在高高的草的上空,已經升起了圓圓的月亮。敏捷的黑影毫無聲息地在天空掠過:這是敏捷的蝙蝠,在追逐夜飛的蝴蝶。
在草里,到處可以聽到輕微的吱吱喳喳的聲音。有的在那兒移動,有的在灌木叢里走來走去,有的在蔓草里跳躍。
比克正在吃。它把莖一直啃到地上,莖倒下來,冷冷的露珠,滴在小老鼠的身上。
在倒下來的莖的頂頭,生長著小穗,這是很好吃的,現在給比克找到了。它坐了下來,兩只前腳跟手一樣地舉起莖來,很快地把穗吃掉了。
“嚓啪!”在小老鼠不遠的地方,有種東西碰在地上。
比克不啃了,仔細地聽。
草里在“嚓啪”“嚓啪”地響。
有一種活東西在草里,一直向著小老鼠跳過來。
比克正想趕快向后轉,跑進灌木叢林里去。
“嚓啪!嚓啪!”四面八方都在傳過聲音來。
“啪!”聲音在前面已經很近了。
有一種活東西,它那長長的排開的腳在草上急急地跳動。
“啪!”的一聲,一只眼睛凸出的小青蛙,落到了地上,正好落在比克的鼻子前面。
它慌慌張張地盯住小老鼠。小老鼠又奇怪又害怕地在看它光滑的皮膚……它們面對面地坐著,誰也不知道,以后應該怎么辦。
四周和以前一樣,響著“嚓啪!”“嚓啪!”的聲音——整整的一群小青蛙,剛從不知什么東西嘴里逃出命來,在草里一蹦一跳。輕微急速的“悉索”“悉索”的聲音,越來越近了。
一剎那,小老鼠看到在一只小青蛙后邊,一條銀灰色的蛇,拖著又長又軟的身子。正在爬襲過來。蛇向著下面爬,一只小青蛙的長長的后腳,還在它張大的嘴里抖動。
以后怎樣,比克并沒有看見。它急忙跳開去,連自己也不知道,它已經蹲在離地面很高的一棵灌木的樹枝上了。
它在那兒度過這一夜的其余的時間,它的小肚皮給草擦痛得著實厲害呢。
比克不再擔心挨餓了,它已經學會了自己怎樣去找食吃。可是,它又怎么能夠獨個兒抵御所有的敵人呢?
老鼠們總是聚族而居的,這樣就比較容易抵御敵人的侵襲。誰發覺了一個走過來的敵人,只要吱的一聲,大家就躲起來了。
比克只是獨個兒。它需要趕快找到別的老鼠,跟它們生活在一起。比克就出發去尋找。只要它受得住,它總是盡力挨著灌木攀過去。這地方,蛇實在太多了,比克不敢爬到地下來。
它的爬樹本領學得真不錯,尾巴幫了它不少忙,它的尾巴又長又軟,能夠攀得住樹枝。它靠著這樣的一只鉤子,能夠在細枝上攀來攀去,并不比長尾猴差。
從大枝到大枝,從小枝到小枝,從樹到樹——比克接連三夜這樣地攀緣過去。
到末了,灌木完了,再過去是草原。
比克在灌木叢里,并沒有遇到老鼠,應該在草地上跑過去。
草原是干燥的,蛇是不會有的。小老鼠膽大起來,連白天也敢走路了。現在它碰到了什么吃的,都吃:各種植物的籽和根莖,硬殼蟲,青蟲,小蟲。不久,它又學會了一種逃避敵人的新法子。
事情是這樣的:比克在地里挖到一些硬殼蟲的子蟲,它用后腳坐起來,一邊細細地在咀嚼。
太陽明亮地照著,蚱蜢在草里跳來跳去。
比克看到在遠遠的草原上面,有一只小野雁,可是比克并不害怕。野雁——一只比鴿子稍稍小一點的鳥——不動地掛在天空里,正好像掛在繩子上一樣。只有它的翅膀,稍稍的在一動一動,它的頭在一邊一邊的轉。
小老鼠并不知道,野雁的眼睛是多么厲害。
比克的小胸膛是白色的。它坐著的時候,在褐色的地上,老遠都看得到它的小胸膛的。
當比克知道危險,野雁已經一下子從上面沖下來了,像箭一樣地向它撲過來。
要逃跑,已經嫌遲了。小老鼠的腳嚇得動彈不得,它把胸膛緊貼在地上,幾乎連知覺也失掉了。
野雁飛到小老鼠那兒,突然又飛回到天空,尖尖的翅膀差一點碰到比克。野雁怎么也不明白,小老鼠到底躲到哪兒去了。它剛才只看到小老鼠的又白又亮的小胸膛,忽然又沒有了。它緊緊地盯住小老鼠坐著的那塊地方,可是只看見褐色的泥塊。
比克卻仍舊躺在那兒,仍舊在野雁的視線里面。
原來它背上的毛是褐黃色的,跟泥土的顏色差不多,從上面望下來,怎么也不能發現它的。
一只綠色的蚱蜢,剛好從草里跳出來。
野雁沖下來,抓住它就飛,一直飛遠去了。
保護色救了比克的性命。
它從這個時候起,一發覺遠處有敵人,就馬上把身體緊貼在地上,躺著,一動也不動。保護色就會發生它的作用,瞞過了頂頂銳利的眼睛。
比克天天在草原上跑,它找遍了所有的地方,找不到一點老鼠的蹤跡。
它整夜地跑。到了早晨,它躺在一棵大灌木下面,睡起覺來。
洪亮的歌聲把它吵醒了。比克從樹根下面望上去,看到在它自己的頭頂上,有一只美麗的小鳥——粉紅色的胸膛,灰色的頭和褐紅色的背脊。
小老鼠很喜歡聽小鳥快活的歌聲。它想靠攏去欣賞那歌唱家,它就爬上灌木去,靠近小鳥那兒。
無知的小老鼠并不知道,這是一種赤背貝鳥,它雖是一只會唱歌的鳥,卻是專門干搶劫的勾當。
赤背撲到它身上,小嘴啄痛了它的背脊,比克幾乎昏了過去。
比克受到猛烈的襲擊,就從樹枝上跌下地來。
它跌在柔軟的草上,并沒有受傷。赤背貝鳥飛下來,再撲到它身上去,時間已經來不及,因為小老鼠早已鉆進樹根底下去了。
狡猾的赤背強盜,坐在灌木上等著,比克是不是再從樹根底下出來。
比克現在坐的地方,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赤背坐著的那棵灌木。
這棵灌木的樹枝上,滿生著尖尖的長刺。
刺的上面,好像槍上的刺刀一樣,插著吃不完、留下來的死的小鳥、蜥蜴、小青蛙、硬殼蟲和蚱蜢。這是強盜的空中食庫。
小老鼠如果從樹根底下出來,它也會被插到刺上去的。
赤背整天地守候著比克。直到太陽下山的時候,強盜才到樹林里去睡覺了。小老鼠也就輕輕地從灌木底下鉆出來,拔腳就跑。
現在比克是在一個干掉的池塘里跑。
這里長的完全是干枯的苔草,很不容易在苔草里跑路,主要的原因是沒有什么來充饑。
第二天夜里,小老鼠一點氣力都沒有了。它勉強掙扎到一個小丘上,跌倒了。它的眼睛黏得睜不開來,喉嚨里干得要命。它躺下來,舔舔苔草上面冰冷的露水,稍稍潤一潤喉嚨。
天開始亮了。比克從小丘上遠遠地看到長滿苔草的山谷,后面又是草原。那些滋潤的草,長的高得像一座墻。可是小老鼠已經沒有氣力起來到草地那兒。
比克覺得它要完蛋了。它用盡僅有的力氣,爬過去,可是馬上倒了下來,從小丘上滾了下去。它的背先落地,四腳朝天,現在看到面前只有一個長滿苔蘚的小丘。
在小丘里,有一個深的墨黑的小洞,直對著它,可是小洞很狹窄,連比克的頭也鉆不進去的。
小老鼠比克看見洞的深處,有個什么東西在動。
一會兒,洞口出現了一只胖胖的毛茸茸的山蜂。它從小洞里爬出來,用腳搔搔圓圓的肚皮,拍拍翅膀,飛到天空中去了。
山蜂在小丘上面兜了一個圈子,向著它的小洞飛回來,在洞口降落。它在那兒站著,用它的堅硬的翅膀做起工來,風一直吹到小老鼠的身上。
這只山蜂,是山蜂的號手。它把新鮮的空氣趕進深長的小洞里去——給洞里換點空氣——同時叫醒旁的還在窩里睡覺的山蜂。
一會兒,所有的山蜂,一個跟著一個的從小洞里爬出來,飛到草原里去采蜜,號手最后一個飛去。只剩下了比克獨個兒,它已經懂得,為了活命,它應該怎么做。
它用前腳拼命地爬過去,到了山蜂的小洞口。香甜的氣息,從那兒沖到它的鼻子里。
比克用鼻子來撞泥土。泥土落下來了。
它接連地撞,一直到挖出一個洞來。洞底下是灰色蠟做成的大蜂窠。在有些蜂房里,躺著山蜂的子蟲;還有些蜂房里,盡是香氣撲鼻的黃蜜。
小老鼠貪饞地舔著甜蜜的食品。它舔完了所有的蜜,就轉到子蟲身上去,把它們活生生地吃掉了。
它身上的氣力馬上恢復過來,自從離開媽媽以后,它從來沒有吃過這樣飽飽的一頓。它還是把泥土挖過去——現在已經用不到費力了——找到所有又是蜜、又是子蟲的新蜂房。
驀地里,不知道什么東西在它臉頰上面刺了一口。比克跳開去,一只大母蜂從地下向著它爬過來。
比克想要向它撲過去,可是山蜂的翅膀,在它頭上發出嗡嗡的聲音:山蜂們從草原里回來了。它們整群的軍隊向著小老鼠沖過來,它一點兒沒有辦法,只得拔腳就跑了。
比克四腳齊跳地逃開它們。生在它身上的嚴密的毛,替它擋住了山蜂們厲害的針刺。可是山蜂揀它身上毛生得稀少的地方來刺,刺它的耳朵、腳、額角。
它一口氣飛一樣地跑到草原,就躲在叢密的草里。
山蜂也就放松了它,回到它們的遭過搶劫的窠里去了。
比克來到的一個島上,是沒有人的;島上連老鼠也沒有。只有鳥、蛇和蛙住在那兒,因為它們要越過一條寬闊的河,是滿不在乎的。
比克不得不在敵人的包圍里,獨個兒生活。
比克雖然只不過是一只小老鼠,可是它所做的,正好跟魯濱孫一樣:第一件事情,它要蓋起一所屋子來。
沒有誰教過它蓋屋子,這本領是在它血統里面的。它蓋得跟所有和它同種的老鼠一模一樣。
在沼地上,長著高高的蘆葦,中間夾著菅草——這些蘆葦和菅草,是給老鼠做窠頂好的材料。
比克揀了幾枝并排長著的小蘆葦,爬到它們上面,咬掉頂上的一段,再用牙齒把上端咬得裂開。它是又輕又小,所以草能夠輕松地把它支撐得住。
它再去找尋葉子。它爬上菅草,把莖上的葉子咬斷。葉子掉落下來了,小老鼠就爬到下面,兩只前腳舉起葉子,用牙齒咬緊來撕。小老鼠把葉子上滿是纖維的筋銜到上面去,平平地把它們嵌在裂開著的莖的上端。它爬上同樣細的蘆葦,把它們壓倒在它底下,把它們的上端,一個一個地連接起來。
結果,它有了一所輕輕的、圓圓的小屋子,很像一個鳥窠。整個屋子,跟小孩子捏成的拳頭那么大小。
小老鼠在屋子旁邊,做成一個出口,屋子里鋪著苔草、葉子和細小的草根。它用柔軟溫暖的花絮,做成一張床。這個臥室做得好極了。
現在比克已經有休息、躲避風雨和敵人的地方了。這個草窠,隱藏在高高的蘆葦和叢密的菅草里,就是頂頂銳利的眼睛,從遠處也不會發覺的。沒有一條蛇能夠爬到窠里來,它懸掛在半空,離開地面多么高呀!
日子一天一天地過去。
小老鼠平平安安地住在自己的空中小屋里。它已經長足了,可是長得很小。
現在,比克常常好久不在家里。天熱的日子,它在離開草原不遠的一個池塘里洗澡。
有一次,它晚上從家里出去,它在草原里找到兩個山蜂窠,吃飽了蜂蜜,躺在那兒的草里,睡過去了。
比克一直到早晨才回家去。它在窠的下面,已經發覺情形有些不妙。一條寬的黏液,黏在地上和一根莖上,一條肥肥的尾巴,伸出在窠的外面。小老鼠這一嚇,真是非同小可。這條光滑肥胖的尾巴像是蛇,蛇的尾巴是硬的,還有鱗;可是這一條是光的,軟的,全是黏液的。
比克鼓起勇氣,沿著莖爬得靠近一些,去看看這一位沒有邀請的客人。
這個時候,尾巴緩緩地在轉動,嚇得要命的小老鼠馬上滾到了地上。它躲在草里,從那兒看到,這一個怪東西懶懶地從它屋子里爬出來。
小老鼠看到它慢吞吞地爬出來,原來是一條大蝸牛。大蝸牛向著地面爬下來。它柔軟的肚皮平平地貼在莖上,就留下了一條寬的黏液。
比克沒有等它爬到地上,早已溜走了。柔軟的蝸牛是不會為難它的,可是小老鼠討厭這個遲鈍的、滿身黏液的動物。
過了好幾點鐘,比克才回家。蝸牛已經爬到不知那兒去了。
小老鼠爬到自己窠里,那兒都是黏著討厭的黏液。比克把所有的苔草丟掉,鋪上了新的。鋪好以后,它才去躺著睡覺。
從此,它從家里出去,老是用一束干草,把門口堵住。
日子短起來了,夜里格外的冷。
野草的籽成熟了,風把它們吹落在地上,成群的鳥也飛到小老鼠住的草原上來銜草籽。
比克吃得很飽,它一天一天地胖起來,它的毛亮得發光。
現在,這一個四只腳的魯濱孫,替自己造了一間貯藏室,在里面貯藏著過冬的食糧。
它在地里挖了一個小洞,洞底比較寬大一些。它把草籽放進去,好像放在地窖里一樣。
天老是下雨。地面軟起來了,草枯黃了,濕透了,倒了下來。比克的草屋墜下來,現在掛在離地面沒有多高的地方,里面發起霉來了。
比克決定搬到地下去住。它再也不怕蛇會爬到它洞里來,或是坐立不安的蛙會來嚇它,蛇和蛙早躲到一個地方去了。
小老鼠在小丘下面,挑選了一處干燥和清靜的地方來做窠。比克在避風的一面,筑了一條通到洞里去的路,使得冷風吹不進它住的地方。
從進口的地方,有一條長長的直廊。直廊的盡頭開寬一些,成了一個圓形的小房間。比克把干燥的苔草拖到這里——替自己筑成了一間寢室。
在它新的地下寢室里,既暖和、又舒服。它從地下寢室里,開挖出去通到地窖去的路,使自己用不著出來,就能夠跑過去。
鳥再也不飛到草原上來啄草籽了。草緊緊地貼在地上,冷風自在地在島上吹來吹去。
在那個時候,比克發胖得嚇壞人。它身上感到多么的沒力,它越發的懶洋洋了,它很少從洞里爬出來。
有一天早晨,它看到它的房間的進口被塞住了。它咬開冰冷松脆的雪,走到草原上來。
冰凍的日子到了。
比克老是沒精打采地想睡覺。它現在常是兩三天不從寢室里出去,老在睡覺。它一醒過來,就走到地窖里去,在那兒吃一個飽,又是一睡好幾天。
它壓根兒不到外面來了。
它在地下真舒服。它把生著柔毛的身子,蜷成溫暖的一團,躺在軟軟的床上。它小小的心房跳得越發的慢,越發的輕,呼吸越來越輕微,一個甜蜜的長時間的睡眠,根本把它征服了。
比克睡得很安靜,因為它有整整的兩個地窖的草籽。可是它沒有想到,一個多么突如其來的不幸,馬上要落到它身上。
一天晚上,比克在它的洞里醒過來了。小老鼠在睡夢中感覺到,有一樣沉重的東西壓在它背上,寒冷立刻就侵入到它的毛里。
比克完全醒過來以后,它已經冷得發抖。泥和雪從上面掉在它身上,它的天花板坍下來了,走廊被堵塞住了。
一分鐘也慢不得,應該到地窖里去,趕快吃飽草籽,吃得飽了會溫暖一些,寒冷凍不死吃飽的動物。
小老鼠跳上去,踏著雪,向著地窖口跑過去。
雪的周圍,都是狹狹的深的小坑——羊的蹄印。比克老是跌到小坑里,爬上來,還是掉下去。
當它到了它的地窖那個地方,它看到那兒只有一個大坑。
羊不但把它的地下室破壞了,還吃掉了它所有的存糧。
比克在坑里總算還挖到了一些草籽,這是羊蹄把它們踏到雪里的。
食料給了小老鼠不少力氣,還使它溫暖。它又懶懶地想睡覺了。可是它明白:睡覺——準會凍死。
比克把自己貪懶的念頭打斷,拔腳就跑。
到哪兒去呢?這連它自己也不知道。光是跑,任著性子跑過去。
小老鼠跑到河岸,停下來。河岸是陡峭的,峭壁下面是一片墨黑的陰影。前面卻是一條寬闊的冰凍的河,在發著亮光。
回去——那將是凍死和餓死。前面或許有一個地方,有食料和溫暖,比克就向前跑去。它走到峭壁的下面,離開了那個島。
可是一對兇惡的眼睛,已經把它發現了。
它還沒有跑到河中心,一個迅速的毫無聲息的陰影,早在它后面追趕過來。就是這個陰影,輕快的陰影,它也是轉過身來才看到的。它并沒有知道,到底是什么東西在它后面追過來。
陰影罩住了小老鼠。鉤一般的爪抓住了它的身子,痛得要命。不知道是什么東西重重的啄在它的頭上。比克連知覺也失掉了。
比克在漆黑里蘇醒過來。它躺在一種又硬又不平的東西上面。頭和身上的創傷痛得很厲害,可是它感到溫暖。
它舔完自己的創傷,它的眼睛慢慢的對黑暗習慣起來了。
它看到,它是在一個寬闊的地方,圓的墻壁向上面伸展過去。看不到天花板,只在小老鼠的頭頂上,有一個大洞開著。朝霞的光線還是十分黯淡,透過這個洞,射到這個地方來。
比克一看它躺在什么東西上面,就馬上跳了起來。原來它躺在死老鼠的身上。老鼠有好多只,它們都已僵硬了。
恐怖給了小老鼠力量。比克沿著筆直的粗糙的墻壁爬上去,看看外邊。
四周只有積滿著雪的樹枝。樹枝下面可以看到灌木的樹頂。
比克自己是在樹上:正從樹洞里面望出去。
原來是一只樹林里的大耳朵的梟,在河里的冰上追它,梟用嘴啄住它的頭,用爪抓住,帶到樹林里來的。
真是幸事,梟已經吃得很飽:它剛捉到一只兔子,吃得夠飽。它的肚子已經裝滿,里面連一只小老鼠的地方也容納不了。它就決定留下比克貯藏起來。
梟把它帶到樹林里,扔在自己的貯藏室的樹洞里面。梟還是從秋天開始,就把幾十只死老鼠放到這兒的。冬天尋食總是困難,連這種狡猾的夜強盜——梟,也會時常挨餓的。
自然嘍,它并沒有知道小老鼠只不過昏了過去;如果不是這樣,它準會馬上用它銳利的嘴,啄碎小老鼠的頭骨的。它老是一下子就結果了老鼠的命。
這一次,比克真是幸運得很哩。
比克平平安安地從樹上爬下來,鉆進灌木叢林里去了。
直到現在,它才覺察到,它的身上有點不好過:它的呼吸從喉嚨里發出尖銳的聲音。雖然并不是致命傷,可是梟的爪把它的胸部抓傷了,因此在快跑以后,就發出尖銳的聲音來。
它休息了一會,呼吸正常起來,尖銳的聲音就沒有了。小老鼠吃飽灌木上苦澀的樹皮,重新跑向前——遠遠地離開這個恐怖的地方。
比克跑到草原上,在圍墻后面,那兒聳立著一幢有冒煙的煙囪的大屋子。一只狐貍已經發現了它的腳跡。
狐貍的嗅覺是非常敏銳的。它馬上知道,小老鼠剛剛跑過去,就在后面追它。
比克并沒有知道,狐貍正跟著它的腳跡在追趕它。所以兩只大狗從屋子里叫著,向它跑過來的時候,它以為自己是完蛋啦。
可是狗,實實在在的,并沒有發覺它。它們看到從灌木叢林里跳出來追它的狐貍,就向著狐貍撲過去了。
狐貍一下子轉回過去。它的火一樣的尾巴,只閃了一閃,就在樹林子里不見了。狗在小老鼠的頭上跳過去,也跑進了灌木叢林。
比克并沒有出一點事故地到了屋子里,鉆到地下室里去了。
比克在地下室里首先覺得的,是一股濃厚的老鼠的氣味。
每一種動物有它們自己的氣味,老鼠靠氣息來辨別彼此,正好像我們靠外貌來辨別人一樣。
因此比克知道,那兒住的老鼠,并不是跟它同種。可是都是老鼠,比克也是一只小老鼠。它對它們高興極了,正好像魯濱孫從他的荒島上回來遇到人,十分高興一樣。
上一篇:小熊歷險記·〔英國〕米爾恩 原著
下一篇:小山羊歷險記·〔法國〕維爾德拉克 原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