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國童話《[德國] 普魯士勒·小魔女(節選)》鑒賞

[德國] 普魯士勒

森林狂歡節

從前，有個小魔女，她才一百二十七歲。一百二十七歲對于魔女來說，實在還算不得成人!就是說，是魔女中的小姑娘。

小魔女孤居在森林里。整座森林里也就小魔女一幢小棚屋。小魔女的棚屋被風刮歪了，煙囪麻花兒似的扭著，木板窗嘰里嘎拉，會發出各種聲響。但是小魔女壓根兒就沒有想過要住更好的房子，她覺得她的房子夠好的了。緊挨棚屋建有一個非常大的爐子。沒有這樣的大個兒爐子，這房子就算不得魔女房子。

小棚屋里，跟小魔女一塊兒住的，還有一只烏鴉。烏鴉名叫阿波拉斯。這烏鴉可非同尋常，它不只是會像其他能言鳥那樣說說“早安”“晚安”，它什么全能說!它聰明透頂，世界上的事事理理，它一股腦兒全懂。

小魔女天天學魔語，學六個鐘頭光景。魔語這東西不好學喲，得天天學六個鐘頭，學這玩意兒可萬萬偷不得懶!最簡單、最基本的魔語，得先照著書背得滾瓜爛熟，然后再背那些難的、復雜的。得把整部魔語書從頭至尾一句不拉地背下來。

小魔女才背到230頁。那天早上學習的是喚雨魔語。她坐在爐子邊，把書攤在膝蓋上念。烏鴉阿波拉斯蹲在旁邊。它的神色陰沉著，很是難看。

“不是該下雨嗎?”它生氣地呱呱叫著，“可你怎么弄的啦?頭一回天上落下的是白老鼠!第二回天上落下的是青蛙!第三回天上落下的是松果!我倒是要看看，你這第四回會落下什么來!你倒是能不能喚來正兒八經的雨啊?!”

小魔女第四次試著喚雨。她先在天上聚起一朵烏云，然后用一只手把云調到自己的小棚屋上空，這時她大聲對云叫道：

“下雨!”

烏云翻滾起來，從天上落下了酸奶。

“酸奶!”阿波拉斯簡直要氣暈了，“你準是有毛病了!你還會給咱們下出什么來呀?碎麥粥?難說是鞋釘?你要下奶渣或葡萄干兒，我也沒有辦法……”

“想必是，我又把魔語給念錯了!”小魔女說，“以前，我有時也念錯的。可連錯四回的事，以前我還沒有發生過!”

“‘念錯了’?”烏鴉不滿地說，“我告訴你問題出在哪兒吧!你的問題就出在太心不在焉了!要是你還胡思亂想，準還錯，你要專心，我跟你說!”

“你看出來啦?”小魔女若有所思地說。她啪嗒一下合上了魔語書。“讓你說著了!”她壓著心頭的怒火說，“我今天是集中不了注意力了!你知道為什么嗎?”她眼睛一亮，說，“因為我氣瘋了!”

“氣?”阿波拉斯反問道，“你生誰的氣呀?”

“我為今天夜里的魔女節生氣!這是我們魔女最大的節日啊!今天晚上所有的魔女都聚集在波斯貝爾山上，在那里舞蹈狂歡，鬧個通宵!”

“這樣啊，你有什么好生氣的?”烏鴉問。

“因為我的年紀太小，不能去跳舞!那些成年魔女都這么說來著!她們不愿意我在波斯貝爾山上跟她們一起跳舞!”

老烏鴉試圖安慰她，說：

“倒也是，你只有一百二十七歲，是太小了些，不能提這個要求。等你再長大些，那時再去跳也不遲呀……”

“嗨，我不能等啦!”小魔女大叫起來，“我想今天晚上就去跟大伙兒一起跳舞!你明白嗎?”

“不行就是不行!”烏鴉呱呱堅持勸阻說，“難道事情會因為你生氣而發生變化嗎?你還是冷靜些!我感覺著你好像已經拿定什么主意了?！?br>
“我知道我該拿什么主意了!”小魔女說，“有朝一日，咱們自己來舉行森林狂歡節!”

為了這森林狂歡節，小魔女發奮用功，把厚厚一本魔法書從頭到尾背得滾瓜爛熟?，F在小魔女變什么都不會出錯了，她念“下雨”的魔語，結果天上下白老鼠、下青蛙、下松果這種讓人笑話的事，再不會有了。她要在森林里舉行狂歡節的想法，如今可以辦到了。她決定把野獸們都請來，聚一起，大家共同樂樂。小魔女于是對烏鴉阿波拉斯說：

“親愛的阿波拉斯，請你明天早上飛到森林里去一趟，凡是你見到的，你都請到咱們棚屋里來，你就說，”小魔女的聲音里聽不出她在考慮一件激動人心的事，“就說，我請他們來參加狂歡節?！?br>
“你說什么?”阿波拉斯失聲叫起來，“你說的，舉行狂歡節?”

“是的，”小魔女重復了她的話，“我請大家來參加狂歡節。參加森林里舉行的狂歡節。參——加——森——林——狂——歡——節……”

很快，整座森林都接到了參加小魔女舉行的森林狂歡節的邀請。

“狂歡節要辦得熱鬧，”阿波拉斯說，“來參加的越多越好!”

晚餐后，動物們從四面八方趕來了： 松鼠，狍子，鹿，野兔，一大窩家兔和一群老鼠。它們齊集在小魔女的棚屋前，她于是宣布：

“讓咱們來一次森林狂歡!”

“該怎么狂歡呀?”老鼠們吱吱地說。

“每一個都不再是自己，裝扮成別的什么?！毙∧忉屨f，“你們要是自己改變有困難的話，我會幫你們的。別忘了，我會魔法呀!”

該怎么施魔法，她心里已經有一套打算。說干就干，小魔女就幫著大家變起來。于是野兔們在魔法的作用下長出了鹿角，而鹿呢，長出了兔子耳朵。她讓老鼠都長成如狗一般大，她把家兔們變小，變得個兒才老鼠一般大。她用她的魔法把狍子們的毛都變成或紅、或藍、或綠如青草的顏色。而小松鼠給長上了一對烏鴉的翅膀。

“那么我呢?”阿波拉斯叫起來，“你不至于把我給忘了吧?”

“你怎么變，我也早想好了?！毙∧f，“給你安上一條松鼠尾巴!”

她給自己變出了一雙貓頭鷹的大黃眼，外加一口馬牙。

全都變過了?？駳g節可以開始了。忽然從什么地方傳來一陣沙啞的聲音。

“我可以來參加狂歡節嗎?”

動物們感到好不奇怪，便都回頭去望……這時大家看見一只狐貍從一棵樹后面吱溜鉆了出來。

“不錯，大家都沒有邀請我參加，”狡猾的狐貍笑嘻嘻地說，“可我自個兒來了，希望大家不要拒絕。我也參加你們的狂歡節!”

野兔們都嚇得瑟瑟抖動鹿的花花角，小松鼠們都嚇得躥上了屋頂，而老鼠們在小魔女身后擠成一團，以尋求保護。

“讓它走遠些!”兔子們叫起來，“這還得了!現在我們都變得這么小，它對我們來說就更危險了!”

狐貍裝出一副可憐巴巴的樣子，說：

“難道我這樣子還不夠漂亮?我懇求您允許我同大家一同狂歡!”它向小魔女說，邊說還邊擺動它那根確實很漂亮的大尾巴。

“可你得對我作出保證，你誰也不傷害?！?br>
“我保證!”狐貍立刻響亮地說，“我狐貍的話，可是一諾千金!我發誓，我要是說話不算數，那就讓我一輩子吃土豆!”

“哦，也用不到這樣!”小魔女不由得撲哧一聲笑了起來，“要是你說話不算數，就這一輩子都只好吃土豆了，你這也太可憐了些!這樣吧，我盡量不叫你糟到這一步?！?br>
小魔女哪會信狐貍的誓言!她給狐貍變了張扁扁的鴨嘴巴。動物們即刻放心了： 這下子，狐貍要吃誰，也吃不了了，甚至被變成了小老鼠的兔子們看著狐貍也不需心驚肉跳了。

森林狂歡節就這樣開始了，大家盡情狂歡到了天黑以后好一陣。小松鼠們在樹上捉迷藏;烏鴉阿波拉斯在鹿們頭上盤旋，它故意用輕柔的尾羽去刷它們;兔子們一無所懼地在鴨嘴狐面前轉著跳舞;大老鼠們在狍子們跟前蹲著，神氣活現地吱吱叫個不停：

“別以為你們個兒大就了不起!”

但是狍子們根本不生氣。它們倒是看著這些大老鼠還很有意思：

“這有什么呀!不就是狂歡節，大家伙兒鬧著玩玩唄!”狍子們想道。

狂歡進行到月亮升起，小魔女說話了：

“咱們得結束了。不過，在大家散去之前，我得請大家吃一頓晚餐!”

她又念起了魔語。她給狍子和鹿變出了滿滿一車清香四溢的干草;給每個小松鼠變出了一大筐子核桃;給老鼠們變出了燕麥;給每個家兔變出了一棵大白菜。在宴會開始以前，她念了幾句魔語，大家又都變成了原來的動物?？腿藗兌汲粤似饋怼４蠹叶汲缘媒蚪蛴形叮褪：傄粋€還依舊挺著一張鴨嘴。

“對不起!”它呷呷地叫道，“你不還我原來的嘴了?我這鴨嘴什么也不能吃呀!”

“你得耐著點兒性子!”小魔女回答說，“大家吃好了，你就也會有一份美食的。你自己知道我為什么要這樣做!”

于是狐貍就在一旁蹲著。它看著大家都吃得香香的，心里好不是滋味。偶爾它張張鴨子嘴，呷呷地說幾句什么。

當最后一只老鼠躲進了洞里，小魔女擺了擺手，一張狡猾的狐貍嘴臉又回到了狐貍的腦袋上。在它面前現出了堆得高高的香腸!狐貍美美地大吃大嚼起來。

“怎么樣，味道不錯吧?”小魔女問。

但是狐貍只顧得上嚼香腸。對于小魔女問的，它沒有回答。

(韋葦譯)

魔女，就是女巫。魔女在西方民間是傳統的故事人物。這類神秘女人只要出現在故事里，那就意味著災難將向無辜者襲來。但是因為她本來就是人類虛構出來的角色，既然是虛構，那么也可以把她設想得不那么險惡，由此推延，把對魔女的構想來一個革命性的變化，讓她成為向善、為善的童話人物，可不可以呢?普魯士勒就用自己精彩的童話藝術設定了一個反傳統的、以善為美的魔女，他的《小魔女》出版之后先是風靡德國，不久就贏得了歐、美、亞各國的廣大讀者，日本還成立了“普魯士勒童話研究會”。

《小魔女》里的小魔女去參加成年魔女一年一度在波斯貝爾山上舉行的狂歡夜舞會。但年幼的魔女按戒律不得參加，結果她被一個特別愛使壞的魔女發現，給揪到了頭領面前，頭領念她年幼，只要她去干一年的壞事，就可以在來年參加波斯貝爾山上的狂歡舞會?？墒切∧诼斆鳛貘f的提示下，這一年里全干了好事： 她用魔法幫助老奶奶撿柴，教訓了橫蠻的看林人;幫助窮苦無告的賣花小姑娘賣花，讓她的紙花散放出香味來。于是，大伙兒爭相搶購，唯恐買不上，但是怪了，小姑娘今天的香花卻總也賣不完。小魔女還用她的魔法懲罰了虐待牲口的車夫，讓他抽出去的鞭子會一鞭鞭都回抽到自己臉上;她讓愛牛的孩子在射擊比賽大會上戰勝神槍手，成為射擊之王，從而領回了那頭被當作獎品去宰殺的牛;她讓小孩子們堆的雪人掄起大掃把教訓那些敢于前來欺負幼小孩子的大孩子;她讓爬上樹去要掀翻鳥窩的男孩膠在樹上動彈不得;她讓森林里的動物都來參加她組織的狂歡節，給大家一個歡聚的機會……只準成人魔女參加的狂歡之夜又到了，大魔女們知道她這一年里一件壞事沒干，就狂怒地吼叫著要懲罰她。頭領罰她去收集燒狂歡節篝火的樹枝。她忍無可忍，念起魔語，把魔女們作為飛行工具用的掃把和魔法書都集中起來，然后付之一炬。好了，現在只有善心的小魔女一個會施魔法了!

《森林狂歡節》是長篇童話《小魔女》中的一個章節。在這一章節里，小魔女因對年幼者不許參加狂歡節很是反感，于是自己來破這個不合理的慣例，發起、邀請森林野獸們共聚狂歡。由于她學得的魔語能夠使動物的形體或形體的某一部分改變成另一個樣子，所以她舉辦的森林狂歡節比西方盛行的假面舞會更具新意：“野兔們在魔法的作用下長出了鹿角，而鹿呢，長出了兔子耳朵。她讓老鼠都長成如狗一般大，她把家兔們變小，變得個兒才老鼠一般大。她用她的魔法把狍子們的毛都變成或紅、或藍、或綠如青草的顏色。而小松鼠給長上了一對烏鴉的翅膀?！边@樣大幅度的外觀變化，所帶來的趣味自不待言!狂歡節給眾野獸帶來的快樂自不待言!但是這只是為后面的轉折做鋪墊，精彩要待到狐貍出場才會展現。

狐貍不請自來了。為使眾野獸不掃興，可以把狐貍轟開。然而這樣也太乏味了。作者的靈感和奇思妙想，是給狐貍安一張鴨子嘴!這一筆給了讀者耳目一新之感。嘎嘎嘎，狐貍可以叫，卻危害不了任何一位小魔女請來的客人。狐貍也跟大家一樣，也有一張假面——只是這是一張讓大家有安全感的假面。

最后，小魔女“人道”的一筆也不可忽視： 等來參加的野獸們都散去以后，小魔女給了狐貍一堆“堆得高高的香腸”，讓狐貍也能“美美地大吃大嚼”一頓。

“關愛”、“快樂”、“避免傷害”等等，這些都是大題目，普魯士勒用詩意蔥蘢的故事、幽默諧趣的情節，在這里向我們娓娓道來。

這部童話對傳統的女巫故事來了個徹底的反動，專寫一個反傳統的善心小女巫，從而改變了女巫基因。小女巫用她學得的魔語向遭受不公和困苦中的人群傳送溫情與暖意。所以這是一部很能感覺人性溫暖的童話。此中情意，縱使只讀《森林狂歡節》這一節也能體味。

(韋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