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磨馥郁之香

時隔多年，縱使很多故事都被時光蒸發不見，我依然能從陽光湮沒的記憶中翻出一張泛黃的黑白照片，即使已經不記得它的來由，但老照片的內容還是歷歷在目——椅子上慵懶地躺著身著優雅旗袍的張愛玲，她以一種睥睨、又蒙著一層哀傷的目光側目望著莫名的遠方。旁邊是一行雋秀的小字：生命是一襲長袍，上面長滿了虱子。

當我看到“人生”二字時，閃入腦海的是地鐵站臺：喧囂擁擠的人潮，匆匆掠過帶風的列車與腦海上空洞機械的刺耳廣播。車來車往，帶走帶來著黑壓壓的人群，密密麻麻盡是過客。自己一個人，背著雙肩包，耳機里回放著熟悉的音樂，手中緊攥著即半人高的拉桿箱，腳下的低幫帆布鞋不知所措地在原地蹭來蹭去。茫然，迷離，望著陌生而喧鬧的周遭，不知道做些什么，不知道去向哪里。一無所知，也似乎一無所有。

很多時候，生活就是這樣讓人難堪。曾以為自己的力量很大，足以掌控這難以捉摸的無形之物。可，一個又一個跌跌撞撞，孤獨的彳亍著的自己盡了全力，卻只像是在昏暗的路燈下，婆娑的樹影，此起彼伏的蟲鳴，艱難地踽踽獨行。所謂成長，可能就是擁著無限大充斥著肥皂泡的夢想的童真，在無情的生活面前，逐漸認清了自己的渺小，無能與徒勞吧。

慢慢地，就開始懂得了生活。

我們無法把握人生的去向，一時間，成簇成簇的平行線交叉重疊，在腳下鋪展出一個接著一個的遠方；我們無法預知人生的延伸，就好像眺望著一個亮彩勾勒成的背影漸行漸遠，最終消失在視野盡頭掛著的月亮中。神秘與未知猶如霧氣般迷蒙了腦海散發的臆想。人生很短，短得，只剩下寥寥兩字；卻又很長，很重，因為它承載了太多太多明媚的希冀與夢想。它就這樣沉默地沉默在每個人心底蔚藍色的深海里，無人問津，也無人提及。

然而，我們無法否認的是，人生，永遠都在心無旁騖地，牽著時間的衣擺，與我們短促地告別。它就好像堆在角落中的易燃物，一刻不停地熊熊燃燒著，光亮著，耀眼著然后剎那間就化為灰燼彌散在歲月撩起的風塵中。我們每個人手中僅存的有限供揮霍的數字，宛若嬉戲孩童手指間隙中不斷泄下的流沙一樣，無論怎樣緊握，都無法挽回。

而，我們，與這惶惶乎奔騰澎湃向前的濟天洪流相比之下，只是“寄蜉蝣于天地，渺滄海之一粟”的一粒塵埃罷了。唯一能做的，就是把握著手中尚未逝去的時間沙漏中還未漏完的星星點點的流沙，就像拿著悉心粒粒甄選的咖啡豆一樣，打磨成馥郁而細膩的粉末，利用咖啡機的高溫高壓，沖滌出一杯濃厚醇香的卡布奇諾。讓那手中殘留的稀疏的碎屑，最大限度地發揮著自己的價值。

“人生好比香料，搗得愈碎，磨得愈細，香得愈濃烈。”正如楊絳女士所說，人生輕輕淺淺一路走過，無非是燈紅酒綠悲歡離合。與過往擦肩，與四季揮手，我們從呱呱墜地的嬰孩至于成立，從青春年華的青絲紅唇到白發蒼蒼。當成熟的無奈代替了純真無邪的幻想，當接近終點的釋然代替了風風雨雨的洗禮。我們走過了一段難忘而艱辛的歷程，烙印著點點滴滴的回憶。沒有人會去參透這兩字的奧義，我們所能做的，就是經歷，體會。直至在奄奄一息時，還會慢慢地勾起沒牙的嘴來一抹微笑——不后悔，那些年，那些人，那些悄悄的故事。

打磨人生，讓自己短暫的時光煥發出流光溢彩。青春給我們的，不是“滿腦子暢想未來，拼了命揮霍現在”的本錢去墮落，去頹靡，而是，給了我們足夠的時間，足夠的精力，背囊中足夠的干糧，行李里足夠換的衣服去前方遙遙遠遠曲曲折折卻堅定的路途，來一次足夠難忘、說走就走的旅行。珍惜現在，用汗水、努力譜寫著一首動人的歌，舉一樽清酒，浸著溫溫暖暖的陽光，與未來大大的夢想，仰頭看著云卷云舒，花開花落，伴著風兒，來一場宿醉。

長袍也好，香料也罷。人生如夢，不要等到頭白背佝僂之時，舉酒空對影，一樽還酹江月。而是趁陽光尚好，春意正濃之時珍惜把握。當綠葉搖曳著光影，當飛鳥撩撥著白云，當蜂蝶調戲著紅花，當這一切看上去再美好不過時，別忘了趕路。用磨礪與奮勇的搗藥杵，研磨自己的人生，綻放出馥郁之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