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輩子的謊

18歲那年的夏天，陽光柔軟得像他的心情。他路過一家庭院門前時，看到一個可愛的女孩子，扎著漂亮的馬尾辮，坐在有臺階的屋檐下，看著遠方出神。她成為他眼里的風景，之后的許多天，他都有事沒事就經過那家庭院，腰里多了把銅鼓吆喝著作為掩飾，其實是為了看她。

20歲那年，他的父母沒有遵從他天方夜譚式的愛情宣言，硬是將本村一個樸實得像棉花一樣的女孩嫁給了他。盡管他以絕食來威脅，但還是沒有拗過歲月的捉弄和命運的安排。

他和她如同木頭般地過了幾年，等到孩子出世后，他對她更是平淡得如同白開水。他的腦海里時常會閃現出那個像夢像詩一樣的場景，他曾經無數次地去過那家庭院，但那里早已是物是人非，門可羅雀的地上殘存著一層層的茅草，在向天空訴說著他的哀愁。

35歲那年的冬天，他一覺醒來時，發現自己的眼睛有些模糊，直至后來，他看不到桌子、椅子，包括和他十余年相濡以沫的糟糠之妻。她過來看他，他神經質地大罵她的笨、傻和呆。再后來，她將他送到了醫院的病床上，他每天說著一些莫名其妙的話，嘴角不停地流淌著口水。醫生說，他的病完全治愈有些困難，需要長時間的心理治療。

她流著淚帶他回了家，每天喂他吃藥、喝水，然后講故事給他聽。他嘴里總是含含糊糊的，直至有一天，他突然說自己看到了那個小女孩，那個扎著馬尾辮的小女孩，她就坐在有臺階的庭院里。

許多天后，人們看見一個扎著辮子、打扮得有些花枝招展的女人進了他的家門。她徑直走到他的面前，告訴他她就是那個可愛的女孩子，她還對他說，她聽說了他暗戀她的故事，她愿意嫁給他，照顧他一輩子。他的神經竟然猛地醒了一半，他用手摸她的小辮子，摸她的手，摸她的眼睛，說找到了，就是你。

40歲的傍晚，扎著馬尾辮的她攙著他坐在有星星的庭院里乘涼，她說：就是在這個地方，我就坐在那個臺階前，你從那里走過時，我發現了你，你也發現了我。只是虧了原來的那個姐姐，是她求著我讓我過來的，我感動于你的執著，她自愿退出，以成全我們兩個。

45歲的那年冬天，他早上沒有醒過來，她摸他的脈，潸然淚下。

他的像前，一個女人卸去了濃妝，換下了裹著小巧玲瓏身材的旗袍，摘掉了馬尾辮子，人們驚奇地看到，一個飽經滄桑的女人，大聲吆喝著抬起他的棺槨，走在最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