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味松竹梅(代序)
松、竹、梅,這三種植物在大千世界中確屬平常,在普通不過了。
小時候放學之后常爬上樹梢,砍下松枝,用作柴火,但從未聽說過用詩贊其美。那竹, 司馬遷曾言:“渭川千畝竹”,然而現在的渭川卻少竹,不知是司馬遷的記述有誤,還是由于兩千年來生態環境的變遷,卻把竹從關中平原移到了巴渝大地,栽到了我的家門,真是“門對千竿竹”,只可惜當時不能“家藏萬卷書”,所以,天天與竹相見、天天把竹派上用場,卻也不知有寫竹的詩。至于梅花,在我小時的記憶中,那只是極為珍稀的物種,不曾見過,更不曾知有梅詩。至長,工作、讀書、從游,乃知其松竹梅有詩、有詞、有文、有軼聞趣事,有歲寒三友之稱。
不知從何時開始,竟愛上松竹梅詩來,常讀、常抄、常收集,至今已存不少。歌詠之余,感慨良多,最讓人留下深深印象且受益匪淺的是對其高尚品格的歌頌。它們經歲寒、存傲骨,不論生存環境多么惡劣,不論處于優勢還是劣勢,終不改其性,終不折其腰,終不入其俗。在詩人的筆中它們是“孤標百尺雪中見,長嘯一聲風里聞”(唐李山甫),“此松天格高,聳異千萬重”(唐孟郊),“凌霜盡節無人見,終日虛心待鳳來”(唐韓溉),“無意苦爭春,一任群芳妒”(宋陸游),“含情最耐風霜苦,不作人間第二花”(清羅澤遷),“清香猶有名人賞,不與夭桃一例嬌”(清秋瑾)。總之,歷覽前賢詩作,無不慕其品質,賞其性格。
詩人們不僅僅只是對松竹梅本身大加贊美,而且從心底里發出對它們的敬愛,以對草木的崇敬表達自己的精神追求與做人品格。“為草當作蘭,為木當作松。”這簡簡單單的十個字,通俗易懂的兩句詩后面,難道不能看出唐朝詩人李白為人桀驁不馴,連楊貴妃都敢用詩諷喻的個人品格嗎?清朝詩人鄭燮既是官、又是詩人、還是畫家,他為官時間不長,可寫的竹詩、作的竹畫真是不少,在他的詩作畫作中竹這個題目占有了相當比重和分量,幾乎成了詩作畫作的主題。然而,寫詩不為揚名、畫竹不為獲利,而是真正體現在“衙齋臥聽蕭蕭竹,疑是民間疾苦聲,些小吾曹州縣吏,一枝一葉總關情”,體現在“千磨萬擊還堅勁,任爾東西南北風”,為官要關心百姓疾苦,為人要正直不阿,這是鄭燮的自畫像。
松竹梅的品格影響著詩家、官宦,同時也影響著一般貧民,就是連賣松樹苗的百姓亦都不流其世俗,他們從心底里就不為揚其名。不是嗎?難道你從荒山野嶺采來的松苗不賣給貪官污吏、不賣給紈绔子弟、不賣給翠樓青人就會得到人們稱頌,說實在話,若不是幾首小詩,誰也不會想到連賣松苗的貧民百姓也有如此高尚的品格。唐朝詩人白居易說:“不賣非他意,城中無地栽。”同朝詩人于武陵寫道:“欲將寒澗樹,賣與翠樓人——長安重桃李,徒染六街塵。”同朝詩人修睦發現賣松者的心態是“知君用心錯,舉世重花開”。
松竹梅的種類繁多,姿態各異,傳說豐富,如老松、小松、蒼松、孤松、澗底松、嶺上松、巖間松、五大夫松,翠竹、毛竹、池邊竹、山間竹、庭中竹、湘妃竹,春梅、臘梅、紅梅、新梅、枯梅、賞梅、評梅、憶梅、江濱梅、竹里梅者,應有盡有,可以讓你品賞個夠,但詩人無不賦予它們高尚的品格。唐朝詩人杜荀鶴對小松的贊美是“時人不識凌云木,直待凌云始道高”。特別是對民間傳說的評說,有幾句詩不可不提。如對五大夫松的品評,沒有一個詩人不含貶意,唐朝詩人陸暢就認為“人生不得如松樹,卻遇秦封作大夫”。同朝詩人徐夤也寫道“爭如澗底凌霜節,不受秦皇亂世官”。傳說秦始皇到泰山祭祀,返回時遇雨,棲之松下,遂封該松為“五大夫”,詩人們對帝王權力的濫用表示著極度的不滿。還有對湘妃竹的描寫,也是對舜帝優秀品格的頌揚,“斑竹枝,斑竹枝,淚痕點點寄相思”(唐劉禹錫),“萬古湘江竹,無窮奈怨何,年年長春筍,只是淚痕多”(唐施肩吾),“血染斑斑成錦文,昔年遺恨至今存。分明知是湘妃淚,何忍將身臥淚痕”(唐杜牧)。細品這些詩,再聯想到湘妃啼血般對舜帝的深情愛戀,從心底深處感受到了作者的人性思想。
千百年來,無數畫家通過筆墨揮灑松竹梅,頌其高尚品格,留下大量畫作,同時也留下了大量題畫詩。元代畫家陶宗儀大膽豪放作梅時題道“似將篆籀縱橫筆,鐵線圈成個個花”。宋代畫家馬宋英畫松畫得非常精彩,難辨真假,所以也不自謙,在畫作上題道“月明烏鵲誤飛來,踏枝不著空飛去”。宋人劉延世愛竹、寫竹,寫到一定深度卻也謙虛起來“毫端雖在手,難寫淡精神”。元代大畫家王冕最愛畫梅,并且以此表白自己“不要人夸顏色好,只留清氣滿乾坤”。
松竹梅本屬一般植物,隨處可見,然而通過歷代文人墨客的形象比喻、精心提煉、理性升華,其展現在我們面前的則是人性化的物種,性格高傲、品格正直,深受親睞,歷代帝王將相、文人學士,無不以此為榮、為雅,為體現居家、個人品性的象征。唐朝詩人白居易要親自栽松,所以“小松未盈尺,心愛手自移”。同朝詩人元稹種竹的目的是“秋來苦相憶,種竹廳前看”。清朝詩人李棠可稱竹癡,甚至迂腐,“釜內雖無糧,園中卻有竹”。連肚子都填不飽,卻還要追求精神享受。北宋詩人林逋最為愛梅,在杭州西湖孤島終身與梅為伴,無不令人嘆服。
不知是因為它們都生長在寒冬臘月,共同歷風霜、飽雪浴,還是因為它們在凋零季節艱難地給人類帶來春天希望的共同本質,所以,人們敬佩它們、贊賞它們,友善地稱它們為“歲寒三友”。宋朝詩人樓鑰寫道:“百卉千花皆面友,歲寒只見此三人。”清朝詩人愛新覺羅·晉昌深為松竹梅友情所感動,贊其曰“歲寒不改箐蔥質,梅竹相將作晚盟”。難怪人們常說,人以群分,物以類聚。
2004年7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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