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水遠從千澗落　玉山高并兩峰寒

【本書體例】

【原文】：

九日藍田崔氏莊

老去悲秋強自寬，興來今日盡君歡。

羞將短發(fā)還吹帽，笑倩旁人為正冠。

………………… …………………

明年此會知誰健，醉把茱萸子細(xì)看。

【原文作者】：杜甫

【原文出處】：

——《全唐詩》卷二百二十四，中華書局1979年版2403頁。按：第二句“今”一作“終”。第七句“健”一作“在”。第八句“醉”一作“再”。

【詩話】：

0379 劉夢得言：“茱萸”茱朱字，更三詩人道之而有工否?！倍殴疲骸案衍镙亲屑?xì)看”，王右丞云：“插遍茱萸少一人”⁽¹⁾，朱放云：“學(xué)他年少插茱萸”⁽²⁾，杜句為優(yōu)。逮東坡先生有“酒闌何必看茱萸”之句，則又高出工部一等矣。(宋張鎡《詩學(xué)規(guī)范》二十六，《宋詩話輯伕》附輯)

0380 劉夢得云：“詩中用茱萸字者凡三人。杜甫云‘醉把茱萸子細(xì)看’，王維云‘插遍茱萸少一人’，朱放云‘學(xué)他年少插茱萸’，三君所用，杜公為優(yōu)?！庇栌^唐人七言，用此者又十余家，漫錄于后。王昌齡‘茱萸插鬢花宜壽”⁽³⁾，戴叔倫‘插鬢茱萸耒未盡’⁽⁴⁾，盧綸‘茱萸一朵映華簪’⁽⁵⁾，權(quán)德輿‘酒泛茱萸晚易曛’⁽⁶⁾，白居易‘舞鬟擺落茱萸房’⁽⁷⁾，‘茱萸色淺未經(jīng)霜’⁽⁸⁾，楊衡‘強插茱萸隨眾人，’⁽⁹⁾張諤‘茱萸凡作幾年新’⁽¹⁰⁾，耿‘發(fā)稀那敢插茱萸’⁽¹¹⁾，劉商‘郵筒不解獻茱萸’⁽¹²⁾，崔櫓‘茱萸冷吹溪口香’⁽¹³⁾，周賀‘茱萸城里一樽前’⁽¹⁴⁾，比之杜句，真不侔矣。(宋洪邁《容齋隨筆》卷四)

0381 《金針法》云：“八句律詩，落句要如高山轉(zhuǎn)石，一去無回?！庇枰詾椴蝗?。詩已盡而味方永，乃善之善也。子美《重陽》詩云：“明年此會知誰健，醉把茱萸仔細(xì)看。”……(宋楊萬里《誠齋詩話》)

0382 唐律七言八句，一篇之中，句句皆奇；一句之中，字字皆奇；古今作者皆難之。余嘗與林謙之論此事，謙之慨然曰：“但吾輩詩集中，不可不作數(shù)篇耳。如老杜《九日》詩云：‘老去悲秋強自寬，興來今日盡君歡’，不徒入句便字字對屬；又第一句頃刻變化，才說悲秋，忽又自寬。以‘自’對‘君’甚切，君者君也，自者我也。‘羞將短發(fā)還吹帽，笑倩旁人為正冠’，將一事翻騰作一聯(lián)；又孟嘉以落帽為風(fēng)流，少陵以不落為風(fēng)流；翻盡古人公案，最為妙法?！{水遠從千澗落，玉山高并兩峰寒’，詩人至此，筆力多衰；今方且雄杰挺拔，喚起一篇精神，自非筆力拔山，不至于此?！髂甏藭l健，醉把茱萸仔細(xì)看’，則意味深長，悠然無窮矣?！?宋楊萬里《誠齋詩話》)

0383 苕溪漁隱曰：“子美《九日蘭田崔氏莊》云：‘明年此會知誰健，醉把茱萸仔細(xì)看。’王摩詰《九日憶東山兄弟》云：‘遙知兄弟登高處，偏插茱萸少一人。’朱放《九日與楊凝、崔淑期登江上山有故不往》云：‘那得更將頭上發(fā)，學(xué)他年少插茱萸?！巳耍惛饔兴卸?，用事則一，命意不同。后人用此為九日詩，自當(dāng)隨事分別用之，方得為善用故實也。子美九日又有詩云：‘茱萸賜朝士，難得一枝來。’此在蜀中作也。”(宋胡仔《苕溪漁隱叢話》后集卷六)

注：杜甫《九日五首》之二：“舊日重陽日，傳杯不放杯。即今蓬鬢改，但愧菊花開。北闕心長戀，西江首獨回。茱萸賜朝士，難得一枝來”(全231)

0384 老杜詩：“玉山高并兩峰寒?！薄安ⅰ弊x作“傍”，亦用《西漢》“并”字也。(宋曾季貍《艇齋詩話》，《歷代詩話續(xù)編》本)

0385 高適《九日》⁽¹⁵⁾詩云：“縱使登高只斷腸，不如獨坐空搔首。”老杜有“羞將短發(fā)還吹帽，笑倩旁人為整冠”，亦反其事也。結(jié)句云：“明年此會知誰健，醉把茱萸仔細(xì)看?！迸c劉希夷“今年花落顏色改，明年花開復(fù)誰在”⁽¹⁶⁾之意同。氣長句雅，俱不及杜。……(宋范晞文《對床夜語》卷三，《歷代詩話續(xù)編》本)

0386 七言近體，起自初唐應(yīng)制，句法嚴(yán)整?；?qū)嵶值?，虛字單使，自無敷演之病。……少陵《懷古》：“一去紫臺連朔漠，獨留青冢向黃昏?！贝松隙蛛m虛，而措辭穩(wěn)帖?！毒湃仗m田崔氏莊》：“蘭水遠從千澗落，玉山高并兩峰寒?！贝酥卸忠嗵?，工而有力。(明謝榛《四溟詩話》卷四)

注：《懷古》即《詠懷古跡五首》，詩見詩話0513注。

0387 杜七言句壯而宏大者，“二儀清濁還高下，三伏炎蒸定有無”⁽¹⁷⁾；壯而高拔者，“藍水遠從千澗落，玉山高并兩峰寒”；壯而豪宕者，“五更鼓角聲悲壯，三峽星河影動搖”⁽¹⁸⁾；壯而沈婉者，“三年笛里關(guān)山月，萬國兵前草木風(fēng)”⁽¹⁹⁾；壯而飛動者，“含風(fēng)翠壁孤云細(xì)，背日丹楓萬木稠”⁽²⁰⁾；壯而整嚴(yán)者，“江間波浪兼天涌，塞上風(fēng)云接地陰”⁽²¹⁾；壯而典碩者，“紫氣關(guān)臨天地闊，黃金臺貯俊賢多”⁽²²⁾；壯而秾麗者，“香飄合殿春風(fēng)轉(zhuǎn)，花覆千官淑景移”⁽²³⁾；壯而奇峭者，“窗含西嶺千秋雪，門泊東吳萬里船”⁽²⁴⁾；壯而精深者，“織女機絲虛夜月，石鯨鱗甲動秋風(fēng)”⁽²⁵⁾；壯而瘦勁者，“萬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獨登臺”⁽²⁶⁾；壯而古淡者，“百年地僻柴門迥，五月江深草閣寒”⁽²⁷⁾；壯而感愴者，“錦江春色來天地，玉壘浮云變古今”⁽²⁸⁾；壯而悲哀者，“雪嶺獨看西日暮，劍門猶阻北人來”⁽²⁹⁾；結(jié)語之壯者，“關(guān)塞極天惟鳥道，江湖滿地一漁翁”⁽³⁰⁾；迭語之壯者，“高天急峽雷霆斗，古木蒼藤日月昏”⁽³¹⁾；拗字之壯者，“側(cè)身天地更懷古，回首風(fēng)塵甘息機”⁽³²⁾；雙字之壯者，“江天漠漠鳥雙去，風(fēng)雨時時龍一吟”⁽³³⁾。凡以上諸句，古今作者無出范圍也。(明胡應(yīng)麟《詩藪》內(nèi)編卷五)

0388 盛唐句法渾涵，如兩漢之詩，不可以一字求。至老杜而后，句中有奇字為眼，才有此，句法便不渾涵。昔人謂石之有眼為研之一病，余亦謂句中有眼為詩之一病。如“地坼江帆隱，天清木葉聞”⁽³⁴⁾，故不如“地卑荒野大，天遠暮江遲”⁽³⁵⁾也。如“返照入江翻石壁，歸云擁樹失山村”⁽³⁶⁾，故不如“藍水遠從千澗落，玉山高并兩峰寒”也。此最詩家三昧，具眼自能辨之。(明胡應(yīng)麟《詩藪》內(nèi)編卷五)

0389 “羞將短發(fā)還吹帽”一句，翻案意足，“笑倩傍人為正冠”，贅景乏味，或當(dāng)時即事語耶?(清毛先舒《詩辯坻》卷三)

0390 《九日蘭田崔氏莊》：“羞將短發(fā)還吹帽，笑倩旁人為正冠?！倍浞妹鲜?。孟落帽猶不知，此則防其落而倩人正之，不拘本事。(清張謙宜《齋詩談》卷四)

0391 近有刻杜律、韓文者，假托萬歷間楚中一鉅公，評“羞將短發(fā)還吹帽，笑倩旁人為正冠”曰：“落帽自佳，不必翻案?！编嫖?如此人亦言詩乎?(黃白山評：“此指郭明龍”)鐘曰：“二句雖一氣，然上語悲，下語謔，微吟自知，不得隨口念過?！庇抟獯思磸m州所云“情生于文”，正未易論。蓋有出之者偶然，而覽之者實際也。然弇州評此詩曰：“首尾勻稱而斤兩不足?！币嘀皇禽^量體格，未及細(xì)探情之言。(清賀裳《載酒園詩話》卷一)

0392 “羞將短發(fā)還吹帽，笑倩傍人為正冠。”語意連貫，論者尚嫌復(fù)。(清施閏章《蠖齋詩話》)

0393 詩之淺深，有在一兩字內(nèi)見者。如：康節(jié)手抄少陵《蘭田崔氏》詩，至“明年此會知誰健，醉把茱萸仔細(xì)看”，“醉”字誤書“好”字，一時咸稱善；不知一字之間，風(fēng)氣頓殊，妍丑迥別矣(清黃子云《野鴻詩的》十五)

0394 上四九日飲莊，五六莊前之景，七八九日之感。趙大綱曰“羞將短發(fā)”，未免老去傷情?！靶话恕?，仍見興來雅致。二句分承，卻取孟嘉事而翻用之。千澗匯流，兩峰遙峙，此壯觀之足以發(fā)興者。但思山水無恙，而人事難知，故又細(xì)看茱萸，仍與老去悲秋相應(yīng)。朱翰曰：通篇不離悲秋嘆老，盡歡至醉特寄托耳。公曾授率府參軍，用孟嘉事恰好。(清仇兆鰲《杜詩詳注》卷六)

0395 楊萬里曰：唐七言律，句句字字皆奇。如杜《九日》詩，絕少。首聯(lián)對起，方說悲忽說歡，頃刻變化。頷聯(lián)，將一事翻騰作二句。嘉以落帽為風(fēng)流，此以不落為風(fēng)流，最得翻案妙法。入至頸聯(lián)，筆力多衰，復(fù)能雄杰挺拔，喚起一篇精神。結(jié)聯(lián)意味深長，悠然無窮矣。陳后山云：頷聯(lián)文雅曠達，不減昔人，故謂詩非力學(xué)可致，正須胸中度世耳。(見清仇兆鰲《杜詩詳注》卷六)

詩話另見 0791 0746 1476